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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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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宫里的枣儿,比咱家的还要脆甜。”
柳娘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当是站在后面看了有一会,见吴宣仪捞起几粒红皮大枣放进盆中,圆润光滑油亮亮的,惹得腹中馋虫不住叫唤,遂上前取了来食。
“这是晋州临汾永和枣儿,冬季上的贡品,用稻草包裹再覆以土坯,置于瓦室中可保存数月之久,个头比寻常枣儿要大一些,色泽也要更为光鲜。”吴宣仪俯身挑拣着再拾,这些贡枣是混在普通大枣里一齐放入江中随波逐流的,若非见过吃过,很难辨得出个中名堂。
“托宣仪的福,我算有幸尝着了。”柳娘子将两条披帛分别挂到傅菁和吴宣仪肩上,转述傅游桓的叮咛道:“你们阿爹说,天寒水冷的莫贪玩,洗过桑水就够了。”开春以后乍暖还凉,前头傅笙和秋痕已帮着厨娘把素卵放完,这边既是行过了应节之礼,合该回舱才是。
傅菁嗯了一声,正欲吩咐船家掉头,三进船就已经调转方向徐徐往外驶离,想是前舱里的傅游桓安排所致。而越靠近御苑,江面上捞取御食的船只就越多,其中不乏特意过来向傅菁和吴宣仪打招呼的,也有得寸进尺欲邀傅宣二人乃至傅游桓前往一聚的豪富官宦之家,甚或打算登上傅家这边甲板的,不胜其烦。之所以雇船出游正是要避开这诸多的繁琐叨扰,几人又哪里肯多理会,寒暄客套两句便告完事,三进船一直未曾停过。
“柳姨这是给阿爹取辟邪水么?”傅菁拉起吴宣仪,好让出位置给柳娘子,然后坐到甲板铺开的厚毯上,拿着帕子想替吴宣仪擦干脚上的水,冷不防被吴宣仪一把夺过。
吴宣仪剜了她一眼:“你快擦你自己的,别挡了柳姨。”傅菁这人和柳娘子真真不见外,只这等亲密事,又怎好当着别人的面做?
傅菁讪讪拿起另一张帕子,飞快把自己收拾利索,穿好鞋袜后又看向柳娘子手中木桶,提醒着道:“柳姨,我爹洗脚喜欢滚烫点的,一会你记得多添热汤。”
柳娘子俏脸飞红,啐道:“小丫头片子莫乱说,我不过闲来无事帮着打水而已,浣洗辟邪甚么的自有你家仆童服侍那姓傅的,用不着我。”她心里倒是想,可惜木讷的傅游桓坚持不让,毕竟还未娶过门,少不了要拿势避嫌一番。
“是是是,柳姨教训得是。”傅菁忍住笑,这柳娘子的黄杨木桶里分明垫着几株香草,不同于傅家所用的桑叶,必定是精心备下的,如此欲盖弥彰,再衬上柳娘子高傲且又无奈的语气,着实有趣得紧。
“那这碟贡枣是劳烦柳姨继续辛苦,稍后带给阿爹好呢,还是我们现在拿进去让他及早尝鲜的好?”吴宣仪插嘴道,然后拉着傅菁往左边闪,堪堪避开柳娘子抓起就扔的咸杏,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懂了懂了,留给柳姨便是,辛苦柳姨啦。”柳娘子尽挑着咸杏扔,连一粒枣儿都舍不得碰,真真儿上心。
“你俩少贫嘴,披帛裹紧了,别叫江风吹了去。”柳娘子又啐得一句,转身蹲下舀水,不再理会比泥鳅还滑的二人。
许是三进船杨帆转舵时急了点,正往回走的吴宣仪一时不查,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尚未抓住旁边的栏杆,整个儿已被傅菁稳稳抱住,熟悉至极的馨香温热随之钻入鼻尖,红衫猎猎而动,俊颜跟着抵上眉间,傅菁问得关切:“可有扭着?”分不清这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吃过贡枣尤带清甜的薄唇就这么轻轻掠过耳垂,叫吴宣仪身子一颤,心里虽甜,却不得不强自镇定,把人违心地往外推:“没有。”
傅菁笑嘻嘻地笑,一味盯住吴宣仪脸面瞧,搂住她腰身的手愈发紧了两分,一副执着到底的架势。
“诶哟,好一对情深意重的姊妹呐。”
冷不防有人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带着江风连同骤然驶近的大船闯进眼帘,定睛一看,但见船头旗上写着斗大一个“武”字,底下左右两边分站着武敏之和郭待封,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傅菁和吴宣仪两个反复打量。
“武侍极,郭将军,幸会。”傅游桓自舱内转出,冲隔壁船上威风凛凛的俩位皇亲国戚一拱手,旋即又嘱咐掌舵船家道:“时候不早,咱赶紧回浅滩吧。”显然是不打算与这两位纠缠,同时还不忘给柳娘子使眼色,示意其入舱暂避。
柳娘子会意,快步去了。
“武兄阿,傅司宪嫌我们扫兴的,得,咱也走吧,出来这么久,帝后也该挂念小公主了。”郭待封拍上武敏之肩膀,说得显摆而又得意非凡。早上刚入帝后那幕帐坐下,小公主便吵着要去坐船,自己帮忙央了三回,武皇后才同意让武敏之带着小公主乘兴一游,算算时辰,也该回去了。
“急甚么,这水域是天家的,皇后让你我年轻子侄畅游期间,又怎能轻易辜负!”武敏之哼着道,刚满四岁的小公主特别能闹腾,否则和郭待封也不会跑船头来吹风躲懒,不料竟遇上更加不待见的傅家,简直晦气。
“既如此,武侍极请自便,我等就不叨扰了。”傅菁还以冷冷一笑,目光移到抱着小公主立在窗边观景的郭颖时,心中微微一怔,只不表露于面上,携着吴宣仪便欲转身进舱。
眼看傅家几人均选择避其锋芒,对面那武敏之贼性不改,瞪着傅菁和吴宣仪看了又看,复哈哈一笑,故意问傅游桓道:“傅司宪,你家中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该满十八了吧,一直不婚配,莫非是专程等着有司来催,好显得面上有光不成?要不我替你物色物色,宫中青壮侍卫不少,倒不辱没了你傅家门楣。”
三月三好春光,年年成就佳偶无数,这“忠告”提得正是时候,可惜是猫哭耗子假惺惺,存心挑事来了。
傅菁听得气往上涌,正打算开口,谁知竟被抱着小公主走出来的郭颖给抢了先。
那郭颖把戴着虎皮帽的小公主往武敏之跟前递,哼道:“敏之表兄,我这岁数了都没嫁,你是不是得先帮我物色物色?规矩你也知道,和以前一样没变:打不过我的免谈,打死打伤的我郭家也一概不理不赔!怎样,你那有合适的没?”这武敏之没了杨宛,最近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撒气,说别的郭颖还懒得管,唯独婚事这茬提不得,一提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
武敏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小公主和他不亲,还没碰着就手舞足蹈地一顿乱甩,劈头盖脸打得他愈发懵了两分,想抱不能,想避不敢,僵在原地一时没个主意。好在后头及时闪出一抹倩影,手长脚长的绿衣女官三两步赶上前将小公主接了过去,随后朝郭颖和武敏之盈盈半蹲,禀道:“郭娘子,武侍极不擅此道,还是交予我吧。”
这女官吴宣仪识得,武皇后身边的,和她一起当过值,妒心极重。绿衣女官双手抱稳小公主过后,水样的双眼依旧不停往武敏之身上巡睃,与武敏之眉来眼去地不见收敛,明显是故意露给吴宣仪看,好像得了这皇后侄儿的青睐过后,就比当初受宠的吴宣仪还要风光一样,甚至连防着武敏之被别个勾走的心思亦不屑掩饰,明目张胆得紧。
无聊!
吴宣仪暗自啐了一句,想不明白攀上武敏之那等恶心人物有甚么好炫耀的。
而对面,小公主回到熟人怀中立即不闹了,这会正瞪起两只圆溜溜地大眼睛,瞅瞅傅菁又瞅瞅吴宣仪,忽地咧嘴一笑,霎时满船生辉,咯咯咯的稚嫩笑声随之四下飘荡,适时堵住了两边未及出口的针锋相对。
傅游桓趁隙拱手做别,佯装没听见武敏之不怀好意的“忠告”。
郭待封还想说甚么,天家幕帐那边陡然传出老大一阵动静,有案桌被当场掀翻,响起杯碟落地摔碎的声音以及异口同声的“恕罪”讨饶,惊得这边众人齐齐扭头往岸上张望,然后就看见天子领着武皇后掀帘而出,帐内杨宛等皇亲国戚以及一众随伺大臣皆尽弯腰躬背,口中念念有词不停说着谢罪云云,唯独太子一个匍匐在地不曾起身,显然是他激怒了天子。
郭待封武敏之对视一眼,暗道糟糕,他们连日游说太子谏言换帅,太子始终是不肯,还说东征刚止百废待兴,当与民修养为上,叫表兄弟俩个碰得灰头土脸。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太子偏是挑了这么个节日向他父皇表态,与撸上虎须无异。
唇亡齿寒,叫和太子走得极近的二人怎能不慌?
那武敏之咬了咬牙,立即把傅家扔在一旁,嘱咐船家往回赶。
傅菁目光始终不离天家幕帐,只一味沉默,良久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