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清辉胜旧年》晏夕时

68、第六十八章

　　车里的时间跳到21:00。

　　林酌光按熄手机屏幕，下了车。

　　从电梯上到16楼，是顾忱景刚启动一个月的心理咨询室。

　　规模不大，150平的方正格局，除了前台接待之外，分出了四间咨询间，一间休息室。浅蓝灰白的色调显得空间里很安谧沉静。

　　聘请的四位咨询师都是有资历的人，因此顾忱景虽然也拿到了咨询师的执照，但这一个月他还是以学习为主，顺便以咨询室负责人的身份处理刚启动时的一些琐碎细节。

　　因此从咨询室启动以来，这一个月的时间，除了项目上有需要必须加班或出差之外，下班后到心理咨询室结束的21:00，顾忱景都留在这。

　　最初一周，林酌光也每天下班后都来，与顾忱景同进同出，顺便帮忙处理点事情。

　　但一周后顾忱景就禁止他随意出入了。

　　虽然抗议过，但林酌光也明白，顾忱景没有设置个人的办公室，平时他就坐在前台办公，有来咨询的人，在这个时间段都是他来接待，忙得不可开交。

　　而林酌光就每天坐在前台斜侧面布置出来的两个沙发一个小圆茶几的等候区，十分之显眼。

　　来咨询的人心里多少都有难与人言之的隐痛，因此对空间里的私密性也是很敏感的。

　　“你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总不是太好。”顾忱景很严肃地和林酌光说出“非必要情况请勿逗留”的要求时，就已经说明了理由。

　　林酌光自认为并不是特别恋爱脑，凡合理化的建议和要求，他都能接受和配合。

　　那之后他在送顾忱景到咨询工作室后，便在车里等着，到21:00再上楼接顾忱景回家。

　　对于林酌光在车里等着，这件事顾忱景开始是拒绝的。

　　“地下停车场空气不好。”顾忱景说，“而且在车里等两个多小时，太辛苦了，还无聊。你先回家，我坐地铁回去。”

　　等顾忱景怎么会无聊。何况，工作一天，还得坐地铁，林酌光不同意顾忱景这么辛苦。

　　而把顾忱景送来后，林酌光自己坐地铁回去，在顾忱景看来更是大可不必。

　　看起来，一人开一辆车是最优解。但早上不能和顾忱景一起上班，林酌光坚决不能同意。

　　“一人退一步。你忙你的，我等我的。”林酌光一锤定音。

　　于是每天21:00之后没几分钟，林酌光便会出现在只有顾忱景还在做收尾工作的咨询室。

　　但林酌光一眼就看见，今天还有人在这个空间里。

　　那人坐在林酌光来的话必然盘桓占据的等候区的沙发上，看着手机，似乎在发微信。

　　林酌光的眉心瞬间就蹙紧了。

　　顾忱景从咨询间走出来，看到了杵在门口的林酌光。

　　他笑了笑：“谢喻然来了。”

　　“我看到了。”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在平静无波，林酌光举起手里拎着的蛋糕，“75%的黑巧蛋糕，不腻的，你晚饭吃太少了，先吃了蛋糕再回家。”

　　“好。”顾忱景接过蛋糕，顺手放在前台，就转向谢喻然，“那就按住确认好的时间表进行？”

　　谢喻然对林酌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注意力却一直在顾忱景身上。听到他问自己，便沉稳点头道：“好。”

　　他站起来，又说：“我走了。”

　　“我送你。”顾忱景转过身，向着咨询室门口，等谢喻然走到身边后，和他一起并肩往门口走。

　　仍然杵在门口的林酌光让出了玻璃感应门的入口位置。

　　经过林酌光身边时，谢喻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仔细看了看林酌光，再靠近顾忱景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顾忱景一愣，露出了一个好像有点羞涩感的笑容。

　　那笑容落在林酌光眼里，当然显得不太可爱。

　　送谢喻然上了电梯，回到咨询室，顾忱景发现林酌光仍然杵在刚刚让出来的位置上。

　　“明天我找人来把沙发换了。”林酌光说。

　　“幼稚。”顾忱景越过林酌光，回到前台，打开蛋糕。

　　他用小叉子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挺好吃的。”

　　林酌光的眉心依然皱着：“他来干什么？”

　　“咨询。”

　　“咨询？”林酌光狐疑，“他有什么要咨询的？”

　　“我不能透露来这里的人的隐私。”顾忱景又吃了一口蛋糕。

　　谢喻然需要心理咨询？林酌光才不信。何况，就算有什么心理隐疾，谢喻然也能分分钟找到国内最顶级的心理咨询人才，凭什么要来占用顾忱景的时间？

　　谢喻然能占，他不能？

　　“我也要咨询。我觉得我对象和我之间存在问题。”林酌光说， “我要指定顾忱景咨询师给我做咨询。”

　　顾忱景摇头：“有利益关系，我不接。”

　　“利益关系？谢喻然就没有？”

　　“他当然没有。和我利益相关的人只有两个。你，和我妈。”

　　林酌光面色稍霁。

　　顾忱景放下小叉子，合上蛋糕盒：“走吗？”

　　“你怎么不吃了？”林酌光问。

　　“腻。”顾忱景说，“比你还腻。”

　　“小狮子……”林酌光委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谢喻然一直都不对付。我对着情敌难道还要笑脸相迎？”

　　“情敌？”顾忱景脸色沉了下去，“我是和谢喻然有过什么吗？”

　　“没有。”林酌光斟酌了一下词句，“但是他对你……”

　　顾忱景露出很疲倦的神情：“算了。走吧。”

　　下了电梯，进到车里，林酌光准备发动车子，顾忱景忽然说：“我也觉得我们之间存在问题。既然如此，我们好好聊聊吧。”

　　林酌光隐约有些不安的心慌。

　　毕竟，顾忱景的表情实在过于严肃了。

　　上一次顾忱景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对林酌光，还是在他们没有互相明白心意的时候。

　　林酌光不自禁地握紧了方向盘，又挺直了背。

　　“首先。”顾忱景看着林酌光，眼神认真，“我是你的伴侣。”

　　林酌光忙忙点头。

　　“所以，如果谢喻然确实对你有不尊重的言辞或者行为，即使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一定站在你这边。”

　　林酌光又忙忙点头。

　　“如果谢喻然确实让我察觉有超过日常交往的想法或者行为，作为你的伴侣，我也一定会和他保持距离。不单单谢喻然，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但是谢喻然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很多时候，是你在无理取闹。”

　　“我……”林酌光想分辩，却又不知道怎么分辩。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不是没有和我在一起，比较好。”

　　“什么？”林酌光紧张了。

　　“因为……以前的你，除了和爷爷较劲时比较熊之外，为人处世都很得体，很漂亮，甚至有时候能替别人考虑更多。”顾忱景说，“但和我一起之后，一旦有什么事情牵涉到我，你就变得有点……偏执。”

　　“我知道你是因为紧张我，是在吃醋。如果是一次两次这样，我会觉得有点……甜。但每次都这样，我只觉得，你和我都很累。”

　　顾忱景言辞冷静，语调平静，林酌光却觉得顾忱景的冷静里有着能感受到的低落。

　　“我们两个都是成年很久的人了。”顾忱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们有一个家，有需要负责任的工作，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有了明确的方向，所以，你能不能……”

　　“能。”林酌光立刻说，“你要我怎么样我都能做到。”

　　顾忱景疲倦地垂下视线，没有回应。车里陷入了一片沉静。

　　顾忱景没说完的话，林酌光都知道。

　　有时候，他会不自知地在顾忱景面前变得很像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孩子。他会用撒娇和耍赖，让顾忱景愿意为他妥协。

　　但他忽略了适可而止。

　　一路上顾忱景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里，顾忱景先去洗了澡。洗完后，他惯例地梳理了第二天工作的内容，快速看过相关资料，又列出需要第一时间处理的事情后，便进了卧室。

　　林酌光洗完澡回到卧室里，顾忱景已经睡了。

　　不像以往，他没有躺在床的中间，反而蜷着身体睡在床的右边，几乎是一翻身就会跌下床的靠着床沿，空出了一大半的空间。

　　这分明是和林酌光保持距离的态度。

　　他林酌光会吃这一套？

　　靠向顾忱景，林酌光伸出手，强硬地把顾忱景拉过来，从背后环抱住搂紧在怀里。

　　顾忱景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

　　他便也不再挣扎。

　　只是却也始终没有转过身回应林酌光的拥抱。

　　林酌光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顾忱景已经自顾自地去上班了。

　　餐桌上没有留下爱心早餐，也没有留言纸条。

　　顾忱景也没有拿车钥匙。

　　林酌光看一眼早上7:00的时间显示，跌坐在沙发上。

　　这是顾忱景和他在一起后，两年里唯一的一次冲突，也是最剧烈的一次冲突。

　　他倒不觉得是谢喻然太有杀伤力。

　　应该是他的感情，和他的感情方式，让顾忱景慢慢累积了压力，最终爆发了。

　　顾忱景的性格他实在很了解。一旦顾忱景想要冷下来，下一步就是拉开距离。

　　两年前总担心顾忱景失联的不安，又卷土重来。

　　他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