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之完白之霄》里斯本

78、番外 明白 下

　　到了尤金，子汇想问卫沂住处。打开了对话框，出现在尾端的是他五年前给卫沂的留言，上面写著：

　　『我以后不见邹亦霄了，你原谅我吧！』

　　卫沂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微典的吩咐，还是他早就看穿自己根本不可能实践这个诺言。因为才没几天，觉得已经够低声下气的子汇，心灰意冷的跑去日内瓦玩了一个礼拜。卫沂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从此两个人都世界就再也没有彼此的痕迹了。

　　不如自己想办法找他吧！当著他的面卫沂也不好已读不回了。

　　打定主意后，子汇便来到他就读大学，找到兽医系的办公室。里头办公的一位女士非常有原则，任凭他说破了嘴，只是不停的重复著：你的理由很充分，可是我们不能泄漏学生的相关信息。子汇无奈，只能守在办公室前赌赌运气。好在他运气一向很好，约莫黄昏时分，一个校园中罕见的东方脸孔拿著资料走了过来。卫沂走路时不专心爱东张西望的习性一如以往，短短五十公尺的距离，就差点磕著两个人。子汇刻意在他前进的路径上一站，毫不意外，卫沂整个人撞了上去。他赶紧说了声抱歉，抬一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子汇？！』

　　『小沂，好久不见。』

　　从少年到青年，对一个男孩子而言，变化还是挺大的。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时，卫沂像薄雪草一般娇柔可爱。褪去了稚气，分明的眉眼和细直的鼻梁，现在的他比子汇记忆中还要美上几分。他落落大方的朝子汇笑了笑，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

　　卫沂睁著澄澈的眼睛看著子汇，若说有什么东西没变，那必是这双动里头毫无杂质的明眸。奇怪的是，以前他总很容易看出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现在却无法了，那种充满防备的态度，子汇感到有些受伤。

　　『我来美国，微典说你在这里，我就想来看看你。你过的好吗？』

　　卫沂微微点头，回道：『还不错。』

　　『你还画图吗？』

　　『没了。』卫沂苦笑：『我没有天份，再画一百年也比不上方允晰和陈皖，不如不要画了。人要做自己擅长做的事，别去强求不该是你的东西。』

　　虽然卫沂只是在谈画画，但子汇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他拉著卫沂的手，说道：

　　『小沂，你听我说…………』

　　卫沂将手抽了回去，子汇正想再尝试一次，手机却响了起来。卫沂看来一眼，回道：『我跟人约了吃饭，你住哪家酒店，晚点我过去找你。』

　　子汇正要回答，又想万一最后卫沂没来，岂不是还要来这堵一次人。于是他提议：『你给我发你的住址吧！晚点我去找你。』

　　卫沂『嗯』了一声，发了张从学校的住处的路线图给他之后就匆匆走了。他跟在卫沂后头，看著他朝前方的一个男人奔了过去，亲热的拥抱，然后坐上车。子汇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他在卫沂住处附近找了间酒吧，解决晚餐兼打发时间。整日未食，便也不挑剔，随便点了芝士土豆条，汉堡肉，搭配啤酒嗑了起来。坐在他隔壁桌的，是两个身材姣好，穿著十分性感非裔女子。一个年轻男人过去想请其中一位喝一杯，男人长的不坏，但她俩姿态很高，冷眼拒绝了。男人拉不不下脸，半开玩笑的问了句：『You couple?』。

　　美国的女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听了这话，立时回怼。男人也不示弱，两方就在子汇身边高声怼了起来。他本就烦懑，现在更被吵的无法进食。他放下叉子，对男人喊了句：

　　『Leave them alone.』

　　男人一个人怼不过两张嘴，面子挂不住，看到有人加入战局，趁势转移战场。他瞧子汇是个外来客，还是最好欺负的黄皮肤，几句虚张声势之后，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子汇不慌不忙的接住，用巧劲扭了一下，整个酒吧里登时满是男人唉唉痛叫的声音。

　　这是他从小练到大的擒拿，本也没什么特别。酒馆里的人却以为是神秘的东方武术，纷纷走过来，好奇的探问，这下更不能好好吃饭了。他丢了张钞票，狼狈的离开酒馆，临走前看了『受害者』一眼。想不到那几声惨叫，反而让他博得了一些同情，原本不想理睬他的女士蹲在他身边，关心他的伤势。子汇突然觉得有些荒谬，原来她对他不是全然无感，是自己多事了。

　　走到卫沂的公寓楼下，子汇才发现忘了问他住在哪一楼。发了讯息，许久都没有回应。他身上带的衣服不够，寒冷以及被忽视的感觉，让他萌生退意。他想，与其那么难受，且卫沂已有了新对象，不如回到酒店，叫上牛排和红酒，在温暖的客房中饱餐一顿。兴许明早一醒，他就能忘记那双纯粹动人的眼睛。

　　直到伏蛰在心底深处的失落，在某个没有防备的夜晚，再次跳出来咬他一口。

　　载走卫沂的车驶了回来，两人下车后，子汇才看清楚那人的相貌。虽然脸上有些风霜，但不夸张的说，那人俊美的可连亦霄都没得比。不只脸好看，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一种魅人的气息。走过子汇身边之时，他冷冷的瞟了一眼，满是戒备。之后又转头对卫沂吩咐：『我去上面等你，别聊太久。』

　　子汇本打算到卫沂公寓里谈，现在看来显然不太方便。他邀卫沂一起散散步。公寓附近的树林中有个篮球场，照明灯亮著，他俩就在那绕圈子。许久，子汇开口道：

　　『我很想你。』

　　听到子汇这么说，卫沂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问道：『那你想邹亦霄吗？他在欧洲，你不容易见到他吧！』

　　子汇登时感到也些气馁，这么多年过去了，卫沂还在介意亦霄。他回道：『他跟陈皖一起住在日内瓦，感情很稳定。』

　　卫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表情，子汇这次读懂了。他大抵想说：因为你跟邹亦霄没戏了，所以才想到我。他停下脚步，在卫沂后方道：

　　『我那时不该这么说的。』

　　『什么？』卫沂回过头去看他，表情有些错愕。

　　『我那时不该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我不该说我永远不见小天。』

　　当初他看到讯息时，卫沂就没指望过子汇能做到，没几天后陈皖就告知他子汇人在日内瓦时。从那时起，除了说不尽的失望，他对子汇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我承诺过的很多事都没做到，但从今天起── 』

　　『够了。』

　　卫沂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已经不想再信他一个字了。曾经多少次他边吻著他的脸，边说著『我最喜欢你』，『其他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个』之类的话，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其他人，原来是不包含邹亦霄的。

　　『我早就死心了。即使亦霄已经和陈皖在一起，你心里还是有他，既然如此，就有点志气，把他追回来，不要退而求其次………』

　　话到这儿，卫沂已然哽咽。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把哭意逼了回去。子汇看他忍耐的样子，心中更不舍，叹道：

　　『唉，你为什么老要说这些自我贬损的话呢。』

　　他走上前去，将卫沂轻轻搂在怀里。即使感受到卫沂想要挣开，他仍然将他的头按在胸口，很坚持，但也很温柔。卫沂的体温偏高，抱在怀中就像抱个小火炉一样，这是他在此刻最需要，也唯一想要的东西。

　　『你总认为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如小天。其实你错了，我跟他分手好几次，可从没有像这样低声下气去找他。』

　　『今天分手明天就复合，当然不用求他。』

　　听到卫沂的酸涩的语气，子汇心里不由得发笑。他的小天使向来都是温顺平和，即使委屈也忍著不说，没想到现在也会发牢骚了。他爱怜的摸著顺著卫沂头发，说道：

　　『在瑞士读书的时候，我跟小天都还不成熟，把恋爱当玩笑，吵架了就分手。可是有一次分手是真的，小天还因此气了好久，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嘛？』

　　卫沂赌气的转过身。像是在说：我对你们两个事才没兴趣。子汇咳嗽几声，才把卫沂的目光吸引回来。

　　『天气冷，去我屋里说吧！』

　　卫沂忧心的提议，子汇却拒绝了。卫沂与男友亲昵的样子让他心痛不止，不愿再看更多。

　　『那时我跟他说，我在学校里看到一个学弟，长的白嫩细致，可爱极了。亦霄很自负，要我发一张学弟的照片，让他鉴赏一下。我发了去，他嫌东嫌西，一下说不过尔尔，一下说看起来很呆。我心里不高兴，好久都不回他讯息。』

　　『…………』

　　『后来他来求和，我也没怎么理他。那时整天想著这个小学弟。想知道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想该怎么接近才不会太突兀。我没事就会去操场旁边的树林下待著，他喜欢在那儿看鸟看松鼠。有一回他走路不专心，脚绊了一下跌在地上，我赶紧逮住机会去扶他。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来他喜欢我，当下觉得，那天真是特别幸运的一天。』

　　卫沂听著他说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事，心中百感交集。俊俏多才的学长，呆萌可人的学弟，两人一眼钟情。这个故事就如童话般梦幻美好。可惜得到学弟后的学长，并没有好好珍惜他的幸运，最终所有的深情，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游戏人间中消磨殆尽。

　　『别再编故事了，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喜欢我，不然也不会在酒会── 。』

　　子汇心里很清楚，从那个吻开始，卫沂对他失去信任。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亦霄对陈皖一心一意的样子，就想要作弄他，闹一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耐的住诱惑。那只是个玩笑，他一直以来都用这种玩笑的态度谈感情。可偏偏他爱的人是个实心眼，对每一分感情，都严肃又认真。

　　『我没有编故事。我最爱的一直是你，以前是我想不明白，才做了那么多错事。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再相信我一次吧！』

　　子汇从没想过他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偷吃被逮到的渣男，用烂俗的台词来挽回前任。可惜脸都丢到这个地步了，回应他的，仍只有苦笑与沉默。他知道那是卫沂委婉的拒绝，前次卫沂拒绝他的时候，他很快就打了退堂鼓，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了。

　　『就算你有男朋友也没关系。你们总会分手的。我不跟人谈感情，也不找床友，我就等著你跟他分手。等到那个时候…………』

　　『你瞎说什么！』

　　卫沂无奈的皱起眉头，都二十快五的人了还这么天马行空。子汇却想这么一本万利的生意，怎么可能有人不要。

　　『我只要求一件事，你和他分手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想起我还在等你，不要忘记我还在…………』

　　最后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卫沂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非君莫属，这就是子汇给他的承诺。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就跟先前所有的承诺一样，能持续多久？自己怎么老是学不乖，明知道终会失望，还是舍不下他。

　　『答应我好吗！卫沂！我只要求这样，你答应我吧！』

　　在子汇的哀哀恳求之下，卫沂微微收了收下颔。这个连点头都称不上的细微动作，却让子汇雀跃不已。他走近卫沂，在他额头浅浅吻了一下。

　　此时几个嘲谑的笑闹声打断了两人。转头一看，是子汇先前在酒吧中教训过的那个人。他对身边的同伴喋喋不休，控诉著子汇先前的『无礼』。卫沂胆子小，看这些人手里拎著啤酒，面色不善，靠在子汇身上不敢动弹，子汇反手把他搂在怀中，这个动作更让这群人发出不怀好意的讪笑，卫沂更怕了，颤著唇问道：『怎么办？』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子汇用力握了一下卫沂的手。

　　打从到美国，卫沂一路上都有微典护著，就算单独北上念书，家人也安排他住治安最好的社区，什么流氓，排华，仇同这些东西，他平时是遇不到的。现在平白出现一伙恶霸，心中的恐惧，岂是子汇一句『别怕』就能排除的。他提议道：

　　『我打电话给爹地，他就在家里，比警察来的快。』

　　子汇愣了一下，卫沂跟自己的父亲向来处的不好，不可能这么亲密的叫他，更何况这个时候打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有什么意义。他疑惑道：『什么爹地？你这样叫你男朋友不觉得恶心嘛？』

　　『不是―― ！』卫沂白了他一眼：『是我继父，我妈二婚的老公。他就派驻在波特兰，常常来看我。』

　　子汇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天大的好运又一次降临在自己身上。可不过就这么一个闪神，让那群恶霸有了可趁之机。其中一个壮硕的男人冲了过来，将他和卫沂双双撞倒在地。

　　『Stop! I can explain ~~~』

　　子汇忙著解释，但已经来不及了。众人围了上来，你一拳我一脚。慌乱中他将卫沂藏在身下，护的扎扎实实的。伴随著疼痛的，是卫沂惊恐的喊著他的名子，声声凄厉，彷佛正在挨揍的是自己。一股甜蜜从心底泛了上来。他就知道，他的小天使还爱著他，从未变过。

　　直到那个人发泄完怒气，报了酒馆里的仇，一群人才散了去。子汇翻过身子，让卫沂得以起来。卫沂掉著泪，忧心忡忡的说：『我叫救护车！』

　　『不用。』子汇伸手去摸卫沂的脸，感受他的身体的温暖，微笑道：『你没事吧！』

　　卫沂抓著子汇攀在他脸颊上的手，摇摇头。子汇放心的松了口气，说道：『我也没事，别瞎紧张。』

　　『被打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方才在子汇身下，明明就听见了他被踩踢时的痛哼，而且万一伤到了脑，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他拿出手机，却被子汇一把抢了过来。

　　『别叫救护车！我没受伤！』

　　『至少要让我继父带你去医院瞧瞧吧！』

　　『不要！』

　　卫沂傻眼，不知道子汇在闹什么。他软言劝了几句，子汇还是死活不肯答应，只是躺著，攥著他的手不放。卫沂无奈道：『你别任性了好不好，到底要怎么才肯去医院。』

　　子汇怔怔的望著卫沂，眼神中既有期盼，也有恳求。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原本打算不管几年都会等下去。可既然卫沂现在没有男朋友，也还爱著他，那么他连一刻都不想等了。

　　『只要你答应了这事，我马上去医院，做几种检查都可以。』

　　卫沂无语，比起刚才那几个，眼前这人的行径还更流氓一些。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初见之日，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在他心里，从来没真正离开过。

　　他俯下身，轻轻吻著子汇发冷的嘴唇。子汇瞬时将他搂紧，温煦的暖意袭来，这么好用的小火炉，他这辈子是没打算要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