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储》倚石闻磬

4、第4章 夜谈

　　凌珑心底闪过一瞬间的迷惑，此时却无暇深究，这样都赶不走，索性开门见山：“你赖在我这儿到底要做什么？”

　　“珑儿，三哥哥很是挂念你，”沈临舒难得见他一回，凭他再怎么闹，心里也是欢喜的，“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也不回我一封，还在生我的气？”

　　“多谢挂念，感激不尽。”凌珑客气了一句，求人的话，一次是真心，二次是傻，若有第三次，那便跟个市井无赖没什么两样了，平白无故惹人耻笑。

　　“我听了很多谣言，你受苦了。”沈临舒怎么也没料到，才短短几年，凌珑就被逼成了这个样子。

　　凌珑轻嘲一声：“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看完了，能走了吗？”

　　沈临舒望着他定声道：“我这次来，是来带你回去的。”

　　“带我回去？”凌珑重复了一遍，垂下眼眸，眼眶莫名红了，“你莫不是忘了四年前我是怎么求你的？”

　　“不一样，”沈临舒定定地望着他，当年之事他无能为力，但今日不同，“现在我可以带你回去。”

　　“有什么不一样？”凌珑怅笑了一声，他心里虽难受，却看得十分通透，“无非就是当时我是夜凉王储，你无法留下我，而今我不过是个废储，与夜凉无甚用处，便是把我带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沈临舒无意欺瞒，诚然如此：“是，你在这里过的不好，何不跟我回去？”

　　凌珑清醒得有些过分：“回去之后呢？自此便只能仰你鼻息过活，你今日对我尚留有些许情分，若是哪一天这点情分也消亡了，只怕我过得还不如当下，夜凉虽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到底是我自己的地盘，犯不着跟你走。”

　　“是我思虑不周，既如此，我便先帮你把王位夺回来。”沈临舒来之前便想好了，珑儿若肯跟他回京都那是最好不过，若放不下这些年受的冤屈，那便帮他讨回来。

　　凌珑讽笑一声：“璟王殿下还拿我当小孩哄么？你远在靖朝京都，来一趟还得借着送节礼的恩典，绕着边境走一圈，也不过能在此留个三两天，如何帮得了我？”

　　沈临舒道：“成事在人，只要我想，就可以。”

　　“但是我不想。”凌珑干脆拒绝，“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沈临舒对他极有耐心：“你何必跟我斗气，依你目前在夜凉的处境，很难一争。”

　　“没有斗气，我只是不信你。”凌珑神色平静，无意再与他多言，遂转身回卧房，“此处乃不祥之地，院子里的桂树上可吊了两条人命，夜夜怨鬼索命，璟王殿下还是少来为妙。”

　　沈临舒并不打算离开，反倒跟进去了：“那两条人命是怎么回事，我不信没有隐情。”

　　凌珑解开外衣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进我的卧房，当真想跟我一夜风流不成？”

　　沈临舒走近，就着烛光隐隐能看清那裹在中衣下的身子，眸色微暗：“你府中养的歌姬又是怎么回事？”

　　凌珑看着他认真道：“个个都温柔可人，要送你两个么？”

　　沈临舒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衣，给他披上，把人拉到了书案前，边研墨道：“你目前的处境无外乎就是名声毁坏，又无兵权在手，此事倒也不难。”

　　“你做什么？”凌珑被他像小时候那般抱在怀里写字，特别不舒服，“沈临舒，你放开我！”

　　“夜凉王至今未立王储，倒也不是对你完全失望，珑儿，你的锋芒该收收了，像今日那般嚣张的事，可不能再做了。”沈临舒揽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字。

　　凌珑怼道：“王上未立储，是因为王太后从中作梗，不然就他那个糊涂样，早立了我二叔。”

　　“王太后是你找的靠山？”沈临舒微微一笑，“我给你的香囊看到了？”

　　“看到了又如何。”凌珑面色不甚好看，那日他醒过来恨死这个人了，给了他希望，却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沈临舒奇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就只听了这一条？”

　　“我与王太后不过是互相利用，她借我牵制图勒，我借她保命，也不是什么靠山，仅此而已，”凌珑淡淡道，“图勒此人，野心过重，他若为君，西北边境怕是从此不得安宁。”

　　“三王子呢？”沈临舒继续问。

　　凌珑随口道：“那就是个二傻子，迦陵叶都蠢成那样了，能有什么好爹啊！”

　　沈临舒噗哧一笑，轻咳道：“那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图勒给你下什么套了？”

　　“不用你管。”凌珑撇撇嘴，他先前写信求助的时候不管，现在却来装傻？

　　沈临舒笑问：“三哥哥给你报仇还不行？”

　　“清心寡欲，心如止水？”凌珑皱眉，看着眼前的八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一头雾水，“你给我写这些做什么？”

　　沈临舒松了他的手，放在一边晾干：“让人张贴起来，挂在你屋里，别整天想些什么歌姬舞姬的，早日复位要紧。”

　　“你有病吧！”凌珑怒瞪了他一眼，“我房中事你也要管！”

　　“自然是我管，”沈临舒另拿了张纸，握住他的手继续写，“先前的事你不愿说便也罢了，流言从众，无外乎是有人刻意关注着你，一件小事也能搞出惊天大动静，他们若有了新的嚼头，自然不会天天只谈论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凌珑望着纸上的字，“你是让我寻个时机，去找人传他们的劣迹？”

　　“时机还需要你找么，眼下就有个现成的，”沈临舒在他耳侧轻柔道，“你今日遇到的那个刺客，我已经让卫淇去解决了，决计撑不过两日，我记着你们夜凉是有这么个律法，刺杀王室，下场都挺惨的，此事既然交给了三王子，那让他出面按律严惩即可，今后你可得小心些，莫要再让人抓到把柄了。”

　　“你为何要帮我？”凌珑仰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看着温良无害，阴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可莫要说什么你对我心怀愧意，鬼才信你。”

　　“也不完全是愧意，”沈临舒慢悠悠道，“王太后的顾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图勒此人不得不防。”

　　“仅仅只是防着图勒，还不足以让我信你，我虽势单力薄，倒也不至于就把我自己卖给你了，我不要你帮。”凌珑推开他，准备歇息，“我困了，璟王殿下请回吧。”

　　沈临舒低声一笑，还真是不好忽悠了，遂道：“如此，那我明晚再来寻你，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凌珑放下床帐，自躺下睡了，明日回北辰，谁理你！

　　次日，雪停了，沈临舒与许慎自有要事，也不拘着凌珑，只是在夜凉王面前轻飘飘地提了一句——

　　“本王觉着这夜凉民歌语调甚是有趣，可惜无法久留，不知可否找人帮忙抄录一份，译成汉话最佳。”

　　一日之内要将民间小调译成汉话，且汉字还写得好看的，倒也不是找不出来，但与璟王殿下有交情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民歌，行啊，我给他写！”凌珑冷笑了一下，看得前来传话的内侍毛骨悚然，这位小魔神又要开闹了！

　　当天下午，沈临舒就收到了一张薄薄的纸，打开瞧了一眼，眸色蓦地一暗，纳入怀中，连许慎都不让看一眼。

　　“写了什么呀？”被三王子送来陪客的迦陵叶倒是问了一句，探着脑袋想瞅。

　　沈临舒微微一笑：“几句民间小调而已。”

　　“那我也会唱，可惜我汉话不太好，不会写。”迦陵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里轻哼了几句，又忍不住暗想，汉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直到入夜，沈临舒才又寻了个理由，说是答谢，去了凌珑的住处，暂且不计较他胡写的事，只问：“考虑的如何了？”

　　“不如何，”凌珑坐在火盆旁取暖，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走了。”

　　“嗯？”沈临舒面露异色，在他身边坐下，“我助你复位，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为何拒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凌珑不傻，其间破绽一想便知，“若说图勒不得不防，那我三叔罗耶有勇无谋，目光短浅，是个很听话的傀儡，只怕由他来继任王位才是靖朝皇帝最想看到的结果，何须让我上位，你的目的呢？”

　　“听话可不算什么夸人的话，”沈临舒轻笑一声，细细说与他听，“西北边境三国，夜凉、尸胡族、西戎，其中尸胡族地处偏僻，从没有外人进去过，看似与世无争，却不得不防，西戎兵马强悍，人皆好战，且又贪婪成性，当初也是被祈王打怕了才退守居云山之外，养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忘了当初被我靖朝铁骑踏破王庭之痛。罗耶没那个审时度势的能耐，在有更好人选的情况下，不会扶他上位。”

　　“让我做大靖的一双眼，替你们看着这些不安分的蛮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凌珑笑了一下，转而问道，“夜凉虽向大靖称臣，但两国有盟约，靖朝不得干涉夜凉内政，兵权一事你又能如何？”

　　“与我联姻，很多事都会方便许多。”沈临舒笑望着他，轻轻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