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储》倚石闻磬

3、第3章 重逢

　　“你身为兄长，怎么还和妹妹置气，这刺客来历不明，未免冲撞了贵客，及早审问才是正事！”罗耶心中痛骂，这小子今日是吃错药了么，给台阶都不下，疯成了这副模样，趁早死了完事！

　　“够了，”夜凉王年纪大了，经此一闹已是心力交瘁，只道是家门不幸，“释空澈，退下，此事交由你二叔去查，不准再胡闹！”

　　“我也没想怎么计较，你们急什么。”凌珑退回原地，仍旧不松口，“此事既是迦陵叶传开，不如就将此人交由迦陵叶审问，也好得个教训，日后谨言慎行，莫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王室贵女，小小年纪就跟个长舌妇一般，学那市井做派。”

　　“我一心为妹妹着想，为王室脸面担忧，怎么还成了我的错？”

　　他这一番话下来，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所有错处都归到了迦陵叶身上，罗耶的脸上顿时精彩万分，回头怒瞪了女儿一眼，看你做的好事！迦陵叶小脸煞白，顿时又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委屈极了，释空澈今日回宫，她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道那个蠢奴居然没被打死，反倒成了把柄！

　　殿内鸦雀无声，一众内侍皆皆默默低头，论丢了王室脸面，谁有这位小殿下丢得多，又不免同情起迦陵叶小公主来，怎地就惹上了这尊魔刹？

　　突然，不知谁的喉头滑过一声轻笑，声音清朗，如珠落玉盘，人未至，笑语先闻：“果真是夜凉的水土养人，口齿竟练的这般伶俐。”

　　凌珑浑身一颤，猛地望向偏厅，这个声音……莫名熟悉……靖朝这次来的不是许慎，是谁……

　　步声轻缓，不疾不徐，一只手轻挽起深紫色的绣帘，露出一张温雅如玉的面庞，眸如星璨，灿若朝阳，一身织金白缎锦衣越发衬得他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凌珑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怎么会是他！

　　“珑儿，好久不见。”沈临舒在他身前站定，颇为欣慰，果真是长大了不少，眉眼间已是个肆意少年郎的模样。

　　凌珑回神，忙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拜见三皇子，许大人有礼。”

　　“无须多礼。”沈临舒忙伸手去扶，却被他状似无意地避开了，心里咯噔一跳，这是与自己生疏了？

　　“该改口了，这是璟王殿下。”夜凉王出声提醒，若非沈临舒指名要见释空澈，又刚巧听了迦陵叶带来的消息，硬要在偏厅等候，也不至于在人前闹出这等笑话，“孩子顽劣，让王爷见笑了。”

　　“北辰郡王能言善辩，怎会见笑，”沈临舒淡笑一声，“本王临行前，陛下还特意嘱咐定要见一见北辰郡王，却不妨碰上这等巧事，珑儿，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挂念，凌珑甚幸。”他面色已恢复平静，也不想陪他们虚与委蛇，当即朝夜凉王请辞，“臣先告……”

　　“手伤了？”沈临舒眼尖，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虎口处已被勒出了一条血痕，手背上的伤口也没清理干净，“怎么也不先上药？”

　　凌珑强行抽回手：“多谢璟王殿下关怀，臣先告退。”

　　沈临舒微惊，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暗暗猜测，隔了这么多年，莫非还在气他？

　　“释空澈刚才受了责备，小孩子心里委屈，把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真是任性惯了，唉！”适才一直在偏厅陪他的二王子图勒及时打破尴尬，那一声深深的叹息里，却满泛着对侄子的疼爱与无奈。

　　沈临舒眸色微暗，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淡笑着坐下，与他们随意攀谈，只字不提凌珑。

　　直到日落时分，众人前去大殿赴宴，沈临舒才又远远看到了凌珑，暗中朝他打了个手势，想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不料他却毫无反应，只当作没看到，找了个角落待着，谁都不理，不由失笑，果然是还没消气，猫儿似的，得哄！

　　夜凉与靖朝离得近，相互通商七十多年，故而也学了不少汉人的风俗，宴饮也颇为像样。

　　沈临舒是上国皇子，身份尊贵，也不好酒，只不失礼数地饮了头几杯酒，便不再举杯，一切都由许慎周旋，无外乎是些场面话，懒怠应付。

　　“这是我们夜凉的冰葡萄酒，璟王殿下尝尝么？”淡绿襦裙的女子缓步走近，仪态卓然，举止端庄，柔荑般的手中举着个别致的冰雕壶，壶中是紫色的酒液，纤细指尖托着壶底，冻得通红，她清丽的面庞上却不见半点异色，从容自如，不卑不亢。

　　沈临舒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思忖，将手中金杯放到了案上，温声道：“有劳璎珞公主。”

　　这是二王子图勒的长女，年十五，一直养在王宫中，极少见人。

　　酒壶微倾，沁凉的酒液注满金杯，微微荡漾，倒满后，璎珞将冰壶给了侍女，并未将杯子递给他，只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未备夜光杯，这酒兴许也要失色几分。”

　　“原来璎珞公主也通晓汉家诗文。”沈临舒拿起杯子，饮了一口，剩了大半在杯中。

　　“所学粗浅，见笑了。”璎珞眼角余光扫到了杯中余酒，便退了回去，不再多言。

　　女子如酒，璟王殿下不愿饮她这杯酒，她的任务便也完成了。

　　大殿中杯酒相酬，彩衣翩翩，透过舞女的窈窕丽影，却不见了角落里的那个少年，沈临舒眉头微挑，什么时候不见的，跑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场，沈临舒一手按压着眉心，不胜酒力，要回去休息。

　　许慎明知这位是为着谁来的，只得谨慎提醒道：“那北辰郡王脾气不好，殿下可得小心些。”

　　“好。”沈临舒颔首应下，出了大殿，走至半路，冷风一吹，酒醒了，找了个宫女带路，要去找北辰郡王叙旧。

　　但，凌珑并不在宫中，甚至连他带来的随从都不见了踪影。

　　“真不让人省心啊！”沈临舒暗叹，那三分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长街上，一辆马车向城门飞驰而去，姜辰似是听到背后有人在叫，回头看了一眼，道：“殿下，三皇子追过来了。”

　　“他闲得慌，不用管他。”凌珑淡淡道，难怪王上今日会突然召他进宫，原来是沈临舒捣的鬼。

　　“珑儿，停下！”沈临舒驱马跟在他边上，“城门已关，你出不去。”

　　“不劳费心，风雪太大，璟王殿下还是请回吧！”凌珑连面都不露，当初一声不吭把他迷晕了送走，现在又一声不吭把他叫过来，凭什么！

　　沈临舒知他还在生气，也不多言，直接弃马登车，一脚将车夫踢了下去，掀帘入内：“珑儿，先别同我置气……”

　　话还未说完，凌珑已经一拳打了过来：“谁让你上来的，滚下去！”

　　沈临舒稳稳扣住他的手腕：“珑儿，我就只能待上两日，你也要同我闹么？”

　　“我管你几日，来人，把他给我赶下去！”凌珑扬声喊人，小小一辆马车，愣是整出了个地动山摇的架势，不过七八招，便被两人拆了个七零八落。

　　姜辰皱了皱眉，立即上前，到半路却生生被人阻了一步，倒是熟人：“卫大哥？”此人他识得，是三皇子的近卫，名卫淇，当初自己还是他挑给殿下的。

　　“我劝你别去，”卫淇横在他前面，望向斗狠的两人，“小殿下今日决计脱不了身，加上你们也打不过。”

　　凌珑久战不胜，索性抽出软鞭打了过去，凌厉的鞭势破风而下，沈临舒侧身避过，反绕到他的背后去了，一手勾住他的腰稳稳扣在怀里，迅速将鞭子夺了下来：“你的鞭法是我教的，反倒要跟我打？”

　　“你放开我！”凌珑咬牙，抬起手肘往他肚子上狠狠一撞。

　　沈临舒闷哼一声，顿时不再多言，直接用鞭子将他捆了个严实，抱上马，回宫！

　　风刀霜刃吹过脸颊，刮得凌珑生疼，偏又动弹不得，就剩一张嘴能动：“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让我在这吹冷风，我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拦我回家做什么？”

　　沈临舒一把将他的脸摁在自己胸前紧紧护住，低声骂道：“小没良心的，我求了父皇半年才能来见你一面，你就这样对我？”

　　“谁让你来了，干我何事？”凌珑毫不领情，眼下技不如人，却不得不低头，“我认输了，你把我放开，我自己回去。”

　　“你真以为我是找你打架来了？”沈临舒听了他这服软的话，脸色好看了不少，临近宫门才松了他一只手，又迅速绑到了自己手上，“带我去你住处。”

　　“就你也算什么温润佳公子，可见世人眼瞎！”凌珑目露鄙夷，对他这番无赖行径深感可耻！

　　夜色无边，西北角的宫室中冷冷清清，廊下两只旧宫灯透出暗红的光晕，连宫人都没有几个，一派荒凉。

　　“进去吧。”凌珑推门而入，脚下厚雪咯吱作响，一颗桂树孤零零地立在院中，纷乱的枝杈活像冤鬼手中索命的枪戟。

　　殿内，小宫女瞧见人来，慌忙将灯火拨亮了些，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凌珑被松了绑，揉了揉手腕，倒了杯茶捧在手心里取暖，低头轻啜一口。

　　“怎么不点火盆？”沈临舒微惊，夜凉靠北，入冬之后大雪不停，“这样冷的夜，没有炭火取暖如何能住？”

　　凌珑头也不抬道：“这里是冷宫，要有火盆那还叫冷宫么？”

　　“何至于如此？”沈临舒面色陡然沉下，“夜凉这么克扣你？”

　　凌珑不想与他废话，主动逐客：“夜深了，我也如你所愿回来了，未免坏了璟王殿下清誉，还请先回。”

　　沈临舒怀疑自己听错了：“坏我什么？”

　　凌珑冷哼：“你就没听说过我男女不忌么，似璟王殿下这般容色倾城，遭我毒手，未免可惜。”

　　“是么？”沈临舒却笑了，望着他那张稍显青涩的脸，说不好奇是假的，“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