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麻袋那些年》橙子毛

7、冰冻之国

　　当隐蔽的征兆出现时，连星辰都跟着坠落了。
　　寒风刺骨的北国，在靠近黄河下游的三河县大化乡，刚刚落了一层薄雪，人们瑟瑟发抖地缩在屋中将煤炉烧得火热，烟囱里飘起袅袅青烟，几个小孩子待在外面，呼出一口白气，穿着厚厚的棉袄。
　　其中一个脸颊冻的通红的小女孩站在家门口张着嘴放声大哭：“呜呜呜，哥哥，有坏人！“
　　一个少年急急忙忙的从家里跑出来把妹妹牵回家，有些尴尬地告诉妹妹：“灵灵，那不是坏人，是隔壁李叔叔。“
　　虽然隔壁李叔确实是个长得有点“凶神恶煞”，身高八尺出门能吓哭小孩的大汉，但是妹妹你当人家面这么说不好吧。
　　他对着隔壁刚从外面开车回来的中年男人抱歉的笑了笑，中年男人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俞秋成看着中年男人将从外面采购的蔬菜粮油搬下车，即将走进院子时，俞秋成忙向他大喊：“李叔，明泽哥哥在不在家？“
　　中年男人回头豪爽的大笑一声：“在家呢，俞家的小子，你要不要过来找你明泽哥哥玩？“
　　俞秋成“哎“了一声，把妹妹牵回家交给妈妈，就急急忙忙跑到隔壁的院子里去，他推开李家的房门，对着坐在客厅里对着炉子取暖的女人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女人对他亲切地笑了笑：”秋成来了，快去吧，人在卧室里。“
　　俞秋成悄悄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少年正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作业，他踮着脚偷偷摸过去，在距离不到几厘米的时候忽然“嘭“的大喊了一声。
　　少年被吓了一跳，恼怒地回过头，在看见是俞秋成后一脸无奈的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俞秋成大咧咧地坐到少年对面的床上，笑嘻嘻地说：“哥，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你怎么这么爱学习，周末也不来找我玩？”
　　少年正认真地看题，听到他的话，一边把写错的答案用橡皮擦掉，一边回答他说：“这都快期末考试了，我妈让我在家里复习，你呢？作业写完了没？“
　　一想到作业他就感到头大，他苦着一张脸说：“还写作业呢？一个都看不懂太难了。
　　”他“啊啊啊”地怪叫了几声，躺倒在少年的床上装死。
　　“唉”少年叹了口气，从椅子里站起来，从抽屉里摸出几颗糖塞到俞秋成的手心里，说：“乖，吃了糖，把作业拿过来我教你写。”
　　俞秋成立刻满血复活，开心地剥开糖纸，把糖塞到嘴里抿着，拉着少年在他身旁坐下撒娇道：“哥，你先不要写作业了嘛，先陪我玩一会儿吧，这下雪天，哪都去不了，我待在家里快无聊死了。”
　　少年永远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和俞秋成乐观活泼的性格恰恰相反，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训道：“小捣蛋鬼，天天只想着玩啊？你不想着好好学习以后离开这个地方吗？”
　　俞秋成嘴里“咔擦咔擦”把糖嚼碎，把手交叠着放到脑后，躺回少年的床上，望着天花板轻声说：“哥，我学习这么差，怕是没希望了。”
　　他又笑着望着少年：“哥，你能替我离开这个地方吗？”
　　少年有些生气地拍着他的大腿说：“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俞秋成抓住了拍他大腿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以后考上了大学我爸妈也没钱给我读。”
　　少年盯着他良久，说：“那我挣钱给你读书行不行？”
　　“好。”虽然知道可能是玩笑话，俞秋成听了还是感觉很开心。
　　深秋时，枯黄的落叶哗哗掉了一地，少年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从家门口走出步行到路边等车回县城。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很多都是骑自行车去上学的，但是自从那次摔坏了自行车被他爸揍了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碰这玩意儿了，反正也学不会。
　　村里坐在一起聊天的长舌妇，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有甚者竟敢于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怪胎”。
　　少年回过头，看了她们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阴郁和仇恨，被他看了的村妇马上又不说话了。
　　等他走远了，又开始碎碎叨叨的说：“你看李家那小子的样子，家里有点小钱又怎么样？儿子还不是个哑巴，一天天的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
　　“嘿，就是嘛，长得好学习优秀又能怎样，就他那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样子，以后肯定家里的生意也做不好，要砸在他手里。”
　　“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可能脑子有问题？”
　　俞秋成站在家门口，听着那些女人对他明泽哥指指点点，话里充满尖酸刻薄。
　　他心里一阵冰冷，那些邻居阿姨、奶奶，面对他的时候又亲切又热情，结果在背后竟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议论别人。
　　语气中的酸劲扑面而来，令人胆寒。
　　这是为什么呢？后来他想通了，原来是嫉妒。
　　她们瞧不起从比这里更偏远的村里搬来的李家人，尽管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却打眼里从来没把他们当成过自己人。
　　后来李明泽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有一点资本，回到县城开了一间五金店，生意兴隆，赚到了很多钱，这些人都心生嫉妒，以前比他们都穷的一家人，现在凭什么比他们都有钱，过得比他们更好。
　　尽管乡里的人总是在背后不怀好意的议论他们一家，但李家父母都是生意人，讲和气，从来没和其他人争论过什么，反而对邻居都礼貌相待，逢年过节，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其他人。
　　有些人嫉妒他们，而另外一些人却想着办法巴结他们，像俞秋成他的妈妈，他妈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同时，有很强的控制欲，像是他爸挣得每一分钱都得交给他妈，但他妈并没对此感到满意，反而依旧对他爸天天打骂，骂他爸多么多么没出息，每年打工挣点钱，只够补贴家用，又说隔壁李父多么有能力挣了很多钱云云。
　　他爸是一个老实人，常年对他妈的打骂逆来顺受，打工回来还得洗衣烧火做饭，从来都是把怨言压在心底，在这样负面情绪的影响下，他爸的脾气也渐渐变得沉闷古怪。
　　他妈不仅想着法子让俞秋成和李明泽交上朋友，还一天天念叨着要把俞秋成的妹妹秋灵嫁给李明泽，这样他们一家就能靠着这个女婿过上好日子了。
　　尽管他妈总是在李明泽他妈面前开这样半真半假的玩笑，但好歹李明泽他妈是一个拎得清的女人，听了这话也只是抿嘴笑，以后孩子们事情还是要孩子自己说了才算，什么年代了，还搞童养媳那套？
　　他明泽哥则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孩子，童年时跟着他父母在外面大城市里做生意，可能也比农村的孩子见过了更多世面，在穿着上也比其他农村孩子好很多。
　　但他这个人性格上非常清冷，有些沉默寡言，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冷漠，俞秋成总是看见他穿着白色衬衫坐在自家门口，冷眼旁观那些在一起开心的玩闹的小孩，久而久之，他也缺少了童年伙伴，变得孤独，或者说是孤傲。
　　很多年过后俞秋成想来，他明泽哥可能有些自闭倾向。
　　俞秋成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并不完全是出于他妈让他巴结李家的目的，他还真的挺喜欢李明泽的，不熟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这个人有些清高和冷漠，但相处久了就完全没了那种感觉，他不管是在气质上和谈吐上，都与那些农村的孩子完全不同。
　　他懂得很多俞秋成不知道的东西，他非常擅长叙述一些奇奇怪怪但很有趣的故事，而且他还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俞秋成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像那些毛躁的小屁孩一样打断他，而是认真专注的听他讲完，然后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