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海》锦瑟无端五十弦

2、堵车

　　在夏至的那个早上，海景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龙中，与肖芒的X5前后脚堵在那里的，还有一辆GMC。
　　车里冷气开得很凉，所以于烟在她的白色吊带长裙外面，又套了一件风衣。她正慵懒地窝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看着前方屏幕正播放的一些搞笑综艺哈哈直笑。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散模样。
　　和她画风截然相反的，是坐在前排的助理小琼。纵然车里冷气开到寒凉彻骨的状态，小姑娘额头上还是急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她不断地接打电话，又不断转头问司机，还会要堵多久，大概几时可以赶到机场。
　　司机被她问烦了便笑道：“小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的啊。这条路很少堵成这样的，动都动不了，一定是出事了。”
　　小琼还想说话，手中电话又响起来。她看一眼电话屏幕，立马陷入抓狂。
　　“啊啊啊啊啊北哥打电话来了！北哥打电话来了！烟姐，怎么办？”
　　“把电话扔掉。”于烟俏皮地答道。
　　“怎么可能啊！”小琼哭丧着脸，接通了电话，一脸的如履薄冰。
　　“北哥……”
　　“于烟不接电话。”对面彭北河的声音沉稳、直接，却仿佛有着可怕的力量。
　　“北哥您等等，烟姐就在我后面……”小琼回头看于烟，于烟兀自盯着屏幕，不屑地摇摇手，小琼满头大汗又把电话往于烟手上递，幸亏这个时候，彭北河又在电话那头说话了。
　　“算了，我不找她，”彭北河颁出赦免令，小琼松一口气——但这也未必是好事，“我问你，你们到机场了吗？”
　　“啊……机场啊，快了快了……”
　　“你让街拍和送机的出去等你们了吗？”
　　“还没有……北哥我们还没那么快……嗯这里有点堵……我一会自己通知……”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瘆人。
　　“你们现在到底在哪？”果然，彭北河开腔了。
　　“北哥您听我说……我们这里出了点事有点堵，不对是特别堵，嗯，堵得动都动不了，然后呢……您别着急……估计上了高速就好了……”
　　小琼绝望地看着周围纹丝不动的车流，隔着两千公里也被电话那头那个人强大的气场压迫得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你们现在还没出市区是吗？”
　　助理沉默着，听见电话那边冷笑一声。
　　“你告诉于烟，录音棚和乐队我都约好了，明早九点在冬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琼还想说点什么，但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那个大魔头炸了是吧？”
　　电话挂断，于烟的声音懒懒从后座传来，带点幸灾乐祸，仿佛一切完全不关她的事。
　　“烟姐，求你了，下次接电话吧。”小琼哀告道。
　　“不小心调静音了，没注意。”
　　于烟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但终于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来，打开屏幕看了一眼。
　　果然有22个未接来电，其中彭北河打了5个，公司的座机还贡献了12个。
　　再打开微信，彭北河那里也有8条未读消息。依次如下：
　　“录综艺很好玩？”
　　“把DEMO发我”
　　“把DEMO发我”
　　“把DEMO发我”
　　“把DEMO发我”
　　“把DEMO发我”
　　（不是笔误，是他就这样执着地连续发了五条。）
　　“你们到机场了吗”
　　“在哪里”
　　“接电话”
　　于烟瞥一瞥嘴，丝毫没有回微信的欲望，只是关上与彭北河的对话框。然后纤长的手指一直在对话列表中向下划，划到一个叫“linger”的人身上。
　　她打开了和“linger”的对话框。
　　和那个人的对话最后一屏幕信息全部是由对方发出的。从上到下依次如下：
　　“我也到夏港了”
　　“我们老地方见好吗”
　　“今天是不是很忙？记得不要喝太多酒。明天见面也可以。”
　　“得空了给我回个信息可以吗？”
　　“烟，我很想见你一面。你什么时候有空？”
　　然后是6月17日傍晚长达39分钟的一个语音通话。除了这个语音通话之外，在最后对话框的这个屏幕中，于烟并未给到对方任何回应。
　　但此时此刻她却打开输入框，微微一笑然后键入信息：
　　“不好意思，这趟行程实在太忙了。新歌你弄好了吗？我明早要用。”
　　消息发出去，却赫然出现一个红色的惊叹号，显示你已不是对方好友。
　　于烟拿着手机，一时竟惊呆了半晌。
　　这样的事情在她生命中从未发生过，她的裙下之臣，她的影子，她的牵线木偶，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追随者，竟然，把她删除了。
　　她迅速点开对方朋友圈，发现那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想了想，抬眼看了眼前座小琼，发现小琼正忙着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没空注意自己，然后她生平第一次在白天、在有旁人在的情况下去拨那个人的号码，号码没有存在通讯录录里，但她流利键入，显然熟稔于胸。
　　冰冷的提示音传来，对方已关机。
　　于烟握着手机陷入茫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想要找他的时候，却可以找不到他。
　　小琼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缓缓移动的车流。原来堵得纹丝不动的车龙，终于开始动了。
　　“还能赶上飞机吗？”她听见自己在问。
　　“那可不一定。”司机泼冷水道。
　　“没事的烟姐，”小琼却一脸正能量，她当时选了她，也是看中这点愚蠢的天真，“咱们尽量赶，万一赶上了呢？没赶上也没关系，今天还有其他航班。我跟航空公司打招呼了，如果有头等舱退出来就给咱们留着。实在不行……咱们就坐经济舱呗，让航空公司安排一下最前排，怎么着也赶得回冬都，这样您就不用怕北哥发脾气了……烟姐？”
　　于烟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远处一栋上面挂着“中国海关”的楼出神，半晌，她问：
　　“那是有船坐去香港的码头吗？”
　　“是的烟姐，怎么啦？”
　　于烟下定了决心，就这样吧。
　　“赶不上飞机就不要赶了。”
　　“啊？”
　　“我说，赶不上飞机就不要赶了。小琼亲爱的，你把机票退了吧。让师傅送我去码头，我去香港散几天心。”
　　“啊？？”小琼一脸震惊，如五雷轰顶，“烟姐你说真的？明天不是还录歌吗？”
　　“不录了呗。”
　　“北北北……北哥会撕了我的。”
　　“不会的亲爱的，有我呢。”
　　“可是北……”
　　“别北北北啦……咱们在南方，他管不到咱们。我放你几天假，你跟我一起去香港玩也可以，去找男朋友也可以，就这样定啦。”
　　于烟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支皓如白雪的手臂，亲昵地胡噜着小琼的脸。她的嗓音慵懒、迷人，带着一种即使是同性都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甘于为其上刀山下火海的力量。小琼在她的迷人攻击下抵抗了不到三秒钟，很快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好吧烟姐……到时北哥发火，您可要保我。”
　　“放心吧亲爱的。”
　　于烟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再次拿起手机若有所思地盯着微信界面发呆。在她身后，窗外车流正徐徐散去，露出了海边停靠的一辆警车、一辆窗户上挂着黑布的皮卡，还有皮卡前的担架上放着一个白色袋子。袋子里躺着一个人，有人正在将袋子拉链徐徐拉上，没过死者的面容。
　　这一切于烟都无从知道，她只是盯着手机，浑然不觉身后风景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