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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

  •   回到花之国的日子,和先前比起来有了些许不一样。
      斑去见了黑绝。
      那个被他随手封印过的家伙果不其然已经脱离了束缚,斑并不感到奇怪,往南贺川溜了一圈,就又遇到了它。
      “给我讲讲无限月读。”这是他见到它的第一句话。
      “你若是敢跟踪我,我就杀了你。”这是忍界修罗发现它试图跟踪自己时,睁着永恒万花筒给的警示。
      被警告的类人形黑影垂下头,很是恭顺地应了。
      计划的进行都在控制之中,唯一的不顺遂却是来自自己的爱人。
      斑抿抿唇,抬起手来闻了闻,皱紧了眉。
      “...真的有味道?”
      迷惑。
      他嫌他臭。

      彼时那已经不知是多少次迟归的夜晚,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斑踏着夜色回到家,见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先进了屋。
      ‘怎么还没睡?’他有些担忧地想。
      虽然有许多事需要做,但由于始终担心因陀罗目不能视,很少离开太久,顶多三四天便会回来。
      斑踏着夜色走进房间,昏黄的灯火在风里颤抖,他回身推上门,再走几步,就看到了窝在踏上爱人。
      “因陀罗?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一身素衣干净利落的爱人端坐在被窝,长发垂落,他的脸蛋有些红红的,听到他的声音望过来,一双瓷黑的眸子竟还泛着星碎的水光。
      “...斑?”
      他含含糊糊又迷迷瞪瞪地回应。
      斑挑了挑眉。
      他走近了蹲下,抬手想要摸摸他,却不料指尖刚碰到脸蛋,因陀罗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慌慌乱乱地往被窝里缩。
      忍界修罗人都茫然了,他举着手原地蹲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又靠近了点。
      “别靠近我,快去洗澡,”被窝里的人突然开口,露在外面的小半边脸蛋依旧红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往背后缩了缩。
      “你闻起来好臭,有一股猪笼草烂掉的味道。”
      “...哈?”
      忍界修罗挑挑眉,才不信他的鬼话,见因陀罗皱眉闭眼不搭话,他舔舔唇,将手沿着被缝伸了进去——
      ——摸到了一片过于温热的肌肤。
      斑大惊失色。
      “你发烧了?!”
      因陀罗解释说没有没有,斑坚持说一定有一定有,他将人从被窝里掏出来,仔细地探了探体温,确实是比平时热上了不少。
      真的有点发热。
      因陀罗坐在被窝里,寡淡的眉眼竟浮现出一种恹恹的生无可怜,他的眼睑带着淡淡的青,昏黄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有些可怜。
      “吃过药没?”
      斑问,手掌怜惜地摸着他的后颈,因陀罗掀了掀眼皮,唇瓣微动。
      “斑...”
      忍界修罗疑惑歪头。
      “...斑,你放开我,”他听到爱人颇有些虚弱地道,“你闻起来有点、我...”
      微微侧头。
      “呕——”
      “因陀罗?!”
      后续发展实在是有点复杂,斑洗了澡换了衣服,因陀罗在他后面也忍无可忍地去再洗了一遍,据他所说他已经不干净了,拜他所赐,全身都是一股烂草味。
      忍界修罗望着紧闭的浴室门,后知后觉方才爱人原来并不是害怕自己发现他生病了,而是因为——他嫌他臭?
      明明很努力地躲了,结果还是被抓出来揉了一通。
      ...好惨。
      斑一时竟不知做出个什么表情,他杵了一会儿,干脆回房换了被子床单,换床单的时候还闻了闻,一如既往地没闻到什么爱人说所说的腐烂的猪笼草味,感到十分的迷茫。
      不过...竟然被嫌弃了呢。
      忍界修罗:emo了。
      闹到半夜也没甚睡意,斑搂着身旁的爱人望着他的脸,脑袋里回想这些天的事。
      计划进行的很成功,只是怕越到后来他还是会常出远门、也难往返如此频繁。
      斑想着想着就走了神,手掌摸着怀中人微微泛烫的腰肢,很是担忧地摩挲。
      他生病了——自己不过才离开不到一周,竟然就病了。
      这让他怎么放心的下...还有他臭?为什么他一点都闻不到,真的很臭吗?
      斑简直纠结万分,抬手帮爱人翻了下额头上的帕子,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因陀罗“啪”地一下抓住他的手,睁眼,表情很凶。
      “干嘛?”
      声音哑哑。
      斑舔舔唇,还是没忍住问自己真的很难闻吗,他本以为爱人至少会轻声安慰几句,却见因陀罗神色略略奇异,反问:
      “你真的以为这只是第一次嘛?”
      斑呆住。
      他开始仔细回想,一开始还想不起来,渐渐也就记起前几次他办事回来,因陀罗也只是抱了抱他,然后矜持地抽出袖子,催他去洗澡。
      他还以为...洗完澡回来就配合地坐在床沿,却见因陀罗依旧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儿没理他,还迷茫了一阵。
      不是想...那、那个...吗?
      亏他还想着因陀罗难得这么主动好难得哦今天就多让让他。
      结果,丢人。
      斑不堪回首地闭上闭眼,竟是难得的感到了极致的羞耻,因陀罗叹了口气,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翻过身来靠进他怀里,安抚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帕子...”
      “不用管它。”
      白皙的眼睑带着淡淡的青黑,容色也憔悴,因陀罗打了个呵欠,靠进爱人暖烘烘的怀抱,长长地吐了口气。
      “好困...快睡觉吧,”他含含糊糊地呢喃,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手来,像带着些许不安似的,挨挨蹭蹭地搂住他的腰。
      “今晚别走...陪我...”
      斑顿时哭笑不得,一时什么都不纠结了,他这才回来呢,怎么会这么快就出门。
      “乖,不走...”
      他轻声道,终于合上了眼。
      罢了。
      其他的事,那便往后再说吧。

      他待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少,来去也越来越仓促。
      隔壁的旅馆老板与他们也算是旧识了,这些年来来往往也不少,因陀罗许是闲来无事,在她那儿领了个算账的工作,权当打发时间。
      或许是吧。
      他的脑子实在聪明,旁人要算上好几天的工作十多分钟就弄出来了,旅馆老板多年前就知道他的才学,此般又花大价钱,请他给自己的小女儿再当个先生。
      “小女顽劣,若是能跟在先生身边收收心思,也算是学有所得。”
      小姑娘常常追着猫跑到这边来,彼此也见过几次,因陀罗犹豫了一阵,便同意了。
      毕竟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日子,确实是有些无聊。
      无趣至极。
      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人不大,胆子却很大。
      因陀罗素来没甚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冷冷冰冰,她却一点也不怕,一天到晚抱着账本和猫来找他,绕着圈老师老师地叫,像个小百灵。
      她的名字也叫百灵。
      斑有次回来在家里见到她时还惊了一惊,立马转头找猫猫,结果上房上树没找到,却被闻声出来的爱人阻止了。
      因陀罗拢袖立在廊缘上,苍白的面容略带憔悴,阳光照耀下来,在眉梢发髻染上淡淡的金光。
      他立在阴影的边界上,光又太亮,细碎的尘埃散落在空气中,斑看不清他。
      只能听到那一如既往平静而清泠的声线——
      “欢迎回来,”
      带着淡淡的温柔。
      “这是我新收的学生,以后你怕是会经常见到她...你别误会,她不是过来找猫的。”
      斑甚是疑惑,他清楚的知道因陀罗喜静,这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性子,还不得被她闹得头疼。
      因陀罗却没有回应他的疑惑,只凑上来轻轻地抱了抱他,然后松开手,退了半步。
      “...快去洗澡吧,”他道,抬手捂住鼻子,纤长的睫羽垂下,在眼睑投下青黑的影。
      “你总是在外粘染这种...腌臜之物,我近几日忆起一些事情,你若是真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话语一顿,而后又似叹息。
      “...为了安全,还请避开的好啊,斑。”
      斑心中一跳,几乎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可他看着他白软的脸蛋,苍白、柔弱、好似又瘦了那么一点点,便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该答应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务必好好吃饭?”他温声细语地安抚。
      “你看你这下巴又尖了。”
      因陀罗笑了笑,轻声说好,斑看着他,心底一颤,蓦地生出了些许轻飘飘的愧疚。
      他知因陀罗一人在家怕是无聊得紧,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随口许下诺言,只是回头一想,这些事告诉因陀罗约莫他也不太会懂的,就又不觉得愧疚了。
      他只是想要保护他,因陀罗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他只是想要、只是想要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变数,才能尽快地完成永远在一起的愿想。
      ‘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一定一定。

      斑刚开始还对小姑娘颇具好感,想着因陀罗在家里也不至于太无聊,可时间一久他就觉得不对劲,有段时间甚至都不出门了,整日整日地待在家里。
      因陀罗问他,他想了想,说自己吃醋。
      “你日日和这小家伙在一起,我怕你把我搞忘了,不行不行。”
      因陀罗简直是对此哭笑不得,他没说什么取笑的话,只安抚性地亲吻他的脸颊,鼻尖闻到草木森林的清香,心就安定了下来。
      他有时还会怀疑,那些日子时不时闻到的腐臭味是否只是午夜梦回而产生的幻觉,他以为那是潜意识给他的警醒,可望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又觉得自己是想太多。
      力量沉寂在灵魂深处,剩下的,不过是一块不甚重要的躯壳。
      一千年了,他早已不是曾经的他了。
      总该一直记着这点的。
      小姑娘是个聪颖的性子,看出老师的伴侣对她那点微妙的不满,便谨慎地减少了来的时间。
      斑于是心满意足,晚上还多吃了几块豆皮寿司,因陀罗叹息,微微侧首,不是很想理他。
      他们有时还赌气。
      后来想起这段时间的日子,真也像幻梦一般,小姑娘很乖,院子里的花开的正好,旅馆老板时不时送来可口的点心,就好似没有那些日子与战火无情的邂逅,他们还安安心心地蜗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享受着依偎的幸福。
      ——直到忍界修罗再次离开小院,踏上孤独而未知的旅途。
      “我不能继续待下去了,继续下去,可就要舍不得离开了。”他对着爱人这样道。
      当时人非局外人,难窥云梦一角。
      他还是想要无限月读。

      他们在之前的一段日子,与那山上的神社有过一些接触。
      那约莫是称不上愉悦的、绝对称不上是愉悦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过有什么来往,只是因缘巧合遇上了好多次,渐渐的也就说上了话。
      那小小的神社只有这一位巫女,她周身笼罩在黑袍中,看到斑的第一眼,只想着避开。
      可她转头看向因陀罗,就顿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似有几分凄楚的,又似有几分哀悼,斑觉得不喜,他上前一步将爱人挡在身后,未及说什么,那巫女就转身埋没进了清晨的雾里。
      后来他们又遇到过好几次,好几次都是擦肩而过,直到有一次,向来与他们保持距离的巫女遥遥站定,问了他们一句话。
      “本末倒置,是人类从古以来的劣根吗?”
      因陀罗垂下眼睫,他从来都不爱搭理陌生人,斑抿抿唇,觉得这人简直像个骗钱的神棍,便拉爱人的手,转身就想离开。
      巫女见状许是怔了怔,面容半掩在黑袍里,似是茫然若失地喃喃自语。
      “既是情深...又何必惹魍魉,断了红尘线?”
      “...是缘份太浅?...不,都能遇上了,又怎会...”
      “...本是不该、不该遇上的啊...”
      因陀罗闻言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回首,斑揽住他,回头看了一眼胡说八道的巫女,皱紧了修长的眉。
      “因陀罗,走了?”
      因陀罗嗯了一声,转过头来,两人刚走了一段距离,就又听到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请不要——”巫女尚显年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裹着微风,变得模糊不清。
      “——请不要怀疑、不要看——命运——”
      他们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去那座山,也算是最后一次遇到她,回来的那天夜里斑还没忍住念叨了几句,他说那家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又扯出那段日子看的书,照着上面,磕磕绊绊地念了几句情话。
      【我的心堪比翡制的石头一般坚硬,又如翡做的帘子一般不轻易卷起。】
      那夜的忍界修罗一表正经而又毛毛躁躁,他信誓旦旦说他们的爱最是坚强、缘分最是深厚,少年意气从言辞从流露而出,昏暗的室内都仿佛被他的信心点亮。
      因陀罗便笑吟吟地点头,毫无保留地附和他。
      于是那些不令人愉悦的话,被抛到脑后,零零碎碎地散进了风里。
      混杂着或许存在过的惶惑不安。
      湮没在了时光荏苒的长河。

      因陀罗又闻到了那股飘飘渺渺的腐烂味。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斑约莫是瞒了他一些事,不,他一直知道斑有很多东西都不愿告诉他,可却是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浓郁的惊惶。
      这份惶恐来得莫名奇妙,一个人的夜里辗转反侧,然后在尾稍摇摇晃晃降落的梦里,看到了一个人。
      他看到了斑。
      天上约莫挂着血色的月亮,而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周围站了很多很多不与他同行的人。
      因陀罗一时只觉得心里骤痛,他抬手想要碰碰他,指尖却只从那苍白的眼角滑落,连温度都没能留下。
      【柱间...或许你的道路,才是正确的吧。】
      他听到他这样说。
      然后就醒了过来。
      醒来后因陀罗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梦中的景象,他的梦从来都是很多的,有阿修罗、有羽衣、有那漂泊跌宕的数十年,自然也少不了死前漫天遍野的紫色鬼火和木质的刀。
      可如果有斑陪在身边,他的梦就会变成海与天相连的夕阳红,窗沿放置的茉莉花树,和山涧清泉翡色的石头。
      却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未来的斑。
      那些...是真的吗?
      因陀罗又病了一场,那时斑还在外面没回来,他趴在床上,想着事情。
      风从窗缝间吹入,白色的窗帘随风摇晃,有几片茉莉花的叶子落进了房内,还粘着那洁白的花瓣、尚且停留在枝头的清香。
      眼睛有些疼,身上好像也疼,因陀罗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习以为常地忍受,把手放在胸口,感触到指下搏动的心跳,就不再在意别的事情。
      好像自从“活”过来,他就一直在遭受各种各样的痛苦,感冒、发烧、死前残留在胸口的幻痛、耳旁不怀好意的絮语,以及此刻突然而来的病。
      就好像连这个世界都不欢迎他,只是还秉持着神明该有的公正悲悯,才没有径直夺走他的命。
      难道是生前造了太多孽的惩罚吗?因陀罗不乏趣味地想,他没觉得什么不公平,甚至思来想去,还有些想笑。
      笑这个世界还太过幼稚、太过悲悯,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像斑那样温柔的、像他那样把世界都当做责任承担的人,才会因非已的恶意而感到悲伤。
      因陀罗突然顿住。
      他抬手摸了摸眼睛,摸到了一手黏腻、而冰冷的血、想起了梦中一瞥的属于爱人的容颜和那脸上的怅然,还有身体越发沉重、歇斯底里般惩戒似的痛苦。
      突然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风更大了些,枝头的茉莉花被吹落而下,雪纺的窗帘打着旋飞舞,裹着树的盆栽,“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七零八碎。
      瓷片散落在地上,混杂着泥土与残枝败叶,交织成了难以起死回生的网。
      述说着木已成舟的命运。
      最厌恶的,是变数。

      斑和因陀罗吵了一架。
      他们从来都是很少吵架的,最多也就是赌气,斑一向都舍不得和因陀罗争吵,自家爱人身子不好心思又多,他生怕他气病了,只巴不得把人当成朵小花花,哪儿敢放任他遭受风吹雨打。
      因陀罗承认,他其实很喜欢这样被人爱着、保护着的感觉,他不介意斑把自己当成一枝软弱的、需要攀附的菟丝子,甚至还曾刻意放任。
      羽衣啊,你看,这就是你曾经说的,我不具备的、也不配拥有的爱。
      哪怕我肮脏、卑劣、软弱如泥土,斑也一直爱着我。
      这是否可以证明,在我那糟糕的数十年的人生,像我这样只配被人憎恨之人、也曾值得——
      “——够了!”
      ...我好像,又弄糟了一些事。
      因陀罗神色微怔,斑懊恼地站起身,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阔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因陀罗,够了...”他声音沉沉的、又不乏疲倦地说,“...我累了。”
      因陀罗沉默了几秒,决定还是给出一些曾经不屑的解释。
      若真能理解,真能认同,又何必需要多费口舌?
      可是斑是不一样的,因陀罗想,斑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未给予充分的信任,如今我不在意这一点,只是你至少也告诉我你现在在忙些什么,让我不要太担心?”
      顿了顿,他又继续加道。
      “伴侣之间应当彼此坦诚,这虽然很难,但是至少可以——”
      “够了,因陀罗,”斑突然开口打断,他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纤秾合度的长眉蹙在一起,显得既疲倦又烦躁。
      因陀罗看不见他的脸上的疲惫,只分外茫然、又带有几分焦虑地追问。
      “可是——”
      “——没有可是。”斑再次打断,他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因陀罗,你难道不觉得,有时候你有些无理取闹吗?”
      忍界修罗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他没有看立在面前的爱人,几乎是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你自己不肯告诉我你的过去,嗯,你确实说过很多,但你究竟是谁、你从哪里来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甚至不知道拥有那么幸福的过往,你又缘何沦落至此?”
      于街头流浪,目不能视,被他捡到。
      因陀罗没有说话,只眼眸微垂,脸色莫名的苍白,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桌上散落的、属于水之国的报告,抬手盖住了它们。
      “你不肯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又怎么能平白无故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
      忍界修罗微微叹息。
      “因陀罗,这不公平的。”
      因陀罗只觉得胸口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就好像那些曾被温柔的爱语一点点压下去的不甘、羞耻、痛苦、悲哀,全部都被一股脑地放了出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叫,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他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那些东西,那些不重要的、不必在意的过往,其实都可以不要的。
      想要让战争消失、想要创造一个没有战火的世界的斑,会接受那样的他吗?
      他和他不一样,他只是一个会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战争,丝毫不在意人间疾苦的恶役。
      如果斑知道了他曾经做的那些事...会想要,杀了他吗?
      因陀罗心里千回百转,可拆解出那些令人痛苦而扭曲的事实,他不得不承认,斑是对的。
      在未能坦诚相待的情况下,他好像确实是不能要求斑对他毫无保留,就这样信任他。
      这样看来,先前在木叶的那段时日,到也像是无理取闹。
      原来斑,竟然已经忍受了我这么久了吗?因陀罗想,那可真是悲哀啊。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太久,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些过于犀利了,这些日子在外面待得太久,竟是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对待自己的爱人。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确实是渴求着因陀罗的过往,他也确实不想要因陀罗插手他有关无限月读的计划,哪怕只是一点,都不行。
      不管是因为危险...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东西。
      “...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我相信你从来都不想害我,可是因陀罗,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斑这样道,走到沉默的爱人面前,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然后倾身抱住了他。
      “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因陀罗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推开了他。
      可是当初,是你让我留下的啊。
      他很是迷茫地想,若是在曾经他可能会问出口,可是如今——
      是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可如今让我一个人留下的,也是你。
      “...我知道了。”
      他张了张口,舌根蠕动,尝到了喉间的血腥味。
      “我知道了...”他道,“今后...我...不会再探求你这边的事。”
      斑皱了皱眉,因陀罗垂下眼眸,直到离开的那刻,都没有再说话。
      天光照耀进房间,在昏暗的室内,与阴影割裂分明。
      他们一人走进光里,一人停留在暗淡无光的室内。
      竟是不欢而散。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六道仙人和他的长子之间也算是父慈子孝。
      人与人间关系的恶化在很多时候都不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猜忌、嫉妒、琢磨不透的爱恨,忌惮、畏惧和晦涩不清的理想,都是情感的蜜糖与毒药。
      一往无前的人总是会忽视身后,私以为情深意切,自得意满而又自以为是,只等到转过头来的时候,才会发现你所想象的、你所坚定的所恪守的现实,可能并不是真的。
      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全是摇摇欲坠的腐烂的根,而你自顾自地看着前方,不屑低头,不屑回顾,更不屑等待。
      当初的六道仙人和祂的长子是如此,阳之子和他的兄长是如此,可能遥遥算去,那沉眠于月亮之上的女神,或许也是如此。
      而如今...
      算了,不提也罢。
      在神子那模糊不清的幼年,尚且慈爱的父亲也曾与他讲过许许多多的故事。
      有山与水的交争,天与海的相逢,有神殿里永远挂着的粉红色的流苏,和高坐在神座之上,美丽而慈悲的神明。
      有很多信徒拔山涉水来寻她,祈求命运的垂怜,女神不言语,他们便慌慌张张地询问自己的未来是不是过于悲惨,人生是否是有着诸多不幸。
      女神便会问他们,若是真的很是不幸,他们又想怎么办。
      有的人会当场嚎啕大哭,有的人含泪喃喃自语,有的人面露凶色咒骂出声,可到最后,他们都会“虔诚”地跪下,祈求神明。
      【至高无上的卯之女神啊,请保佑我的余生,我愿用我所有的财富来换取!】
      【请保佑我的父母兄姊不受灾难,万能的神明殿下,我愿用的一生来侍奉与您!】
      【你不是神明吗?!快点改掉我的命运、我不要那么早死啊!】
      女神却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他们。
      “女神为什么不答应呢?”年幼的神子这样问到,“对于神明来说,修改一个人类的命运,不应当是很简单的事吗?”
      六道仙人没有回答,只静静地沉默了好久,年幼的神子得不到回答,正想着追问,就被飞扑过来的弟弟打断了思路。
      “阿修罗!”
      他似惊似恼地低喝,双生的幼弟不怕他,只像个棉花包似的贴上去,用软乎乎的声音撒娇。
      “尼桑陪我玩嘛!不要听爸爸将那些无聊的东西啦!”
      于是也就不听了。
      尚且年轻的六道仙人露出了慈爱的笑,看着两个小家伙吵吵嚷嚷地打闹,小孩子禁不得累,一会儿就直呵欠,他便一手一个将人抱起来,放到了被褥里。
      小一点的几乎立马就睡着了,大一点的却还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拉着他的袖子,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父亲...为什么...女神不答应啊...”
      六道仙人沉默,抬手帮他掩了掩被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
      为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明,在明知晓自己会是被勇者打败的恶龙时,依旧选择了堕落?
      “因为——”
      ——因为直视命运者,终将被命运诅咒。
      这是亘古不变的因果报应。
      没有人能跳出命运的圈。

      因陀罗在游廊摔了一跤。
      他摔得有些狠,长发垂落在地上,衣衫凌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事,因为虽然他目不能视,但这院子里的陈设从未改过,这么多年,早就该摸透了。
      所以他缓了一会儿,回身沿着方才走过的位置摸索过去,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矮几。
      矮几倾倒在一旁,上面的纸张散落开来,因陀罗顿了顿,神色微微怔忡。
      过了一会儿,他收敛了脸上过于强烈的情感,把散落开的纸张收拢在一起,整了整,放回了扶正的矮几上。
      他扶着矮几,坐在地上没有动,他以为是因为刚刚摔到的地方疼、所以才不想动,可他抚摸着矮几略显粗糙的边缘,突然就想起了几年前发生的事。
      那是他刚和斑遇见的时候,他刚在这个地方住了不久,也曾被这么个东西绊倒过,那是斑一时忘在那儿的,据他说是还没适应身边多出一个人,当时也道了歉。
      可自从他们互相表明了心迹,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了。
      这个矮几,是当初绊倒过他的那个矮几吗?
      因陀罗扶着地,静静地发了会儿呆,有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轻轻的、颤抖着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么痛。
      简直比当年还要痛上好多好多。
      或许有什么东西,早就已经改变了吧。

      斑问因陀罗有没有碰过他放在游廊的东西,因陀罗沉默了一下,说没有。
      当时正是夜深,外面静悄悄的,忍界修罗关好门窗,走到榻前,脱了外衣。
      因陀罗闭着眼睛窝在厚厚的被子里,脸色苍白,昏昏欲睡,斑上了榻,摸到被子的厚度,微微皱眉。
      “怎么盖这么厚?”他问,见爱人没有回应,担忧地凑上前摸他的额头。
      冰冰的。
      “是冷吗?”他又问,因陀罗这次倒是睁开了眼睛,瓷制似的眼珠没有光泽,只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哑哑地回复。
      “冷的。”
      斑,抱抱我。
      斑缩进被子里抱住他,立马就被冰了一个激灵,他原本以为这个天盖这个被子会很热,可此刻倒也觉得还好,因为怀中人实在是太凉了。
      “怎么这么凉,是感冒了?我改日再多给你带几件新的厚衣...还是要白色的吧,你最爱穿这个颜色了。”
      因陀罗翻了个身,把手放在他半露的胸膛上,斑眨眨眼,侧头蹭了蹭爱人毛茸茸发顶,又摸了摸他的背。
      这...怎么感觉瘦了一点?
      因陀罗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地摩挲着掌下胸膛的肌理,斑突然又觉得有些热了,他咽了咽唾沫,刚想说些什么——
      ——那冰凉凉的指节就覆上了他的喉咙。
      话语戛然而止。
      冰凉的指节搭在他的颈脖上,虎口就抵着脆弱的喉结,斑屏住呼吸,漆黑的眸底神色不明,长眉微微凝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陀罗终于放下了那锁住喉咙的手,他轻轻地咳了几声,又蜷缩着背过身,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做不到。
      明明可以的,他可以挣脱开力量的束缚,不再管什么理智,也不用管斑究竟会怎样看待他。
      他只需要变得强大。
      强到不必害怕斑会就此离开,他可以将他锁起来,用最坚固的绳索锁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他们都老去,等到那个所谓“命运”过去,再放开他。
      如果他实在想走,就打断他的腿。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为什么一定要抛下我呢?你不是说过你最爱我吗?为什么也要像阿修罗还有那些人一样离开我、难道你不爱我了吗、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因陀罗颤抖着喘息,待到眼珠里混乱而滚烫的力量恢复平静,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
      他不能这样做,他这样做,斑会恨他的。
      他不想被讨厌。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斑坐起身来,微微垂眸,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依旧残留着那份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他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爱人,下了榻。
      “喏。”
      因陀罗一怔。
      柔软而又细碎的线条触碰在面颊,带来麻麻的触感,他茫然地睁大眼,眼珠子机械性地挪了挪,透露出极深的迷茫。
      斑没有动,只一直维持着举着东西的动作,过了好半晌,因陀罗才终于抬起手来,拿住了面前一直摇曳晃动的“丝带”。
      这...是什么?
      “红色的锦囊,绣着金线的,很漂亮,”斑慢吞吞地开口,他垂眸看着他时的神色极温柔,像初春枝丫清新的芽。
      语调也是轻柔的。
      “本来不打算这么快给你的,只是突然觉得现在给你应当会是一个好的时机,便这么做了。”
      斑这样说道,又下了床,因陀罗撑着身子坐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锦囊,锦囊的流苏从他的指间流出,剩余的布料挤在掌心,被捏得皱皱巴巴。
      忍界修罗去而复返,手里拿了一把苦无,他说他没找到剪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捏住爱人的发梢,裁了一小截。
      然后他放下苦无,从爱人手里拿过那个皱皱巴巴的锦囊,又裁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和之前的那簇,仔仔细细地缠绕在了一起。
      忍界修罗从来都不是一个富含耐心的人,他的耐心与温柔向来只针对很少的特殊的人群,而他此时缠着手中的发丝,耐心的不像他,也温柔的不像他。
      “我上次出门在路上遇到有走商在卖这个,瞧着好看,就想着给你带回来。”
      “据说这是来园于一个很古老的族群,他们在新婚之夜会裁下各自的头发缠在一起放入锦囊,以祈求神明的保佑,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因陀罗,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怕六道仙人不会佑我们,如今有了这个了,可还放心?”
      他说话的方式慢且柔,吐字清晰,就像是生怕对方听漏了哪怕一个字,因陀罗垂眸坐着,手里拿着重新封好的锦囊,神色静了下来。
      那份让忍界修罗感到害怕的、感到不安的神经质顿时就消失了大半,他恬静地垂着眸,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那金红相间垂落着的流苏,好似也染上了几分热切的颜色,不再那么苍白了。
      他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温软、安静、精致而柔美,斑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试探着想要抱住他,没有被拒绝。
      因陀罗像团棉花似的窝进他怀里,手指依旧在“打量”那花团锦簇似的锦囊,斑眉目微柔,没忍住吻了吻爱人的发顶,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他这样道。
      因陀罗没在意,只依旧把玩着那份小小的礼物,脸上甚至还带了点轻松的笑。
      “去多久?”
      “...一年。”
      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他沉默地放下手,容色怔怔的,斑似乎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长,他怕他生气,很快就跟着解释。
      “只一年的时间,我很快就能把之前的布置结尾...你放心,等这次回来我就不必像之前那样频繁的离开,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寄信——”
      因陀罗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坐直身子回过身,或许是起得太急,身体不稳似的摇晃了一下,脸色也白得像幽冥索命的鬼。
      他“看”着他,素来苍白的眼角通红,一字一句地开口。
      “斑,带我一起去。”
      斑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皱着眉看他,露出了很是苦恼、有些难办的表情,因陀罗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抓着他手臂的手转而拽住他的衣领,声音尖锐的要求。
      “你必须得带我一起——!”
      必须得一起,如果不一起,他总觉得,若是不一起,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是吗?那个“命运”就是发生在了这之后对不对?所以他才没有陪在他身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因为他没有跟在他身边,一定是这样的!
      “你听我说——”
      “——不可以。”
      忍界修罗声音轻柔而又坚定地拒绝了他。
      因陀罗顿住,甚是茫然地睁大眼睛,斑正准备继续说什么,便见他好似十分痛苦地捂住嘴,整个人蜷缩了成了一团。
      “...因陀罗?”
      因陀罗颤抖着急促喘息,豆大的冷汗从额角落下,斑被他吓坏了,抱起人就打算去找医生,刚走到门口,却被阻止了。
      “...不要,”因陀罗道,拽着他的领子,他睁大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紫色的鬼火在阴森的树林中熊熊燃烧、可眨了眨眼,那些浑噩的画面就从眼前一幕幕消失,只剩下了身心合一似的幻痛。
      他没有在意这点,只捏着爱人的衣襟,脸色苍白地重复。
      “你先答应——带我去——”
      “——我先带你去找大夫,”斑回道,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态度也冷硬了起来。
      “因陀罗,你不要无理取闹,”
      他这样说。
      “你答应过我不再探求这方面的事的。”
      因陀罗颤了颤唇,松开了拽着他衣襟的手,斑垂眸看了一眼他,长眉垂下,甚是疲倦地阖了阖眼睛。
      “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只是——”话语一顿,声音便更是倦怠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陀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喜欢胡思乱想,从前我便知道你心思重,可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有些看不明白——。”
      “你到底一直在想些什么呢?”
      因陀罗颤抖着睁了睁眼,喉间仿若阻塞的血味,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更喜欢我们当初刚刚遇到的时候你的样子。”
      他听到他说。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因陀罗,不要总是让我担心,好不好?”
      不好,因陀罗崩溃地想,请不要再说了。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那只是一个,死在很多很多年前的,被我亲手杀死的幻梦的影子。
      死在每一个孤独的清晨,死在那一场燃烬了紫藤萝树的火海。
      【因陀罗——!!!】
      死在悄无声息的不被人提起的过去。
      早就回不来了。

      每一个故事都有着或悲伤或欢喜的开头,却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结尾。
      就像当初年幼的神子们每夜睡前都要听的故事,随着时光流逝,仙人年轻而慈爱的心老去,渐渐也退出了他们的生活。
      最后一个故事,到底有没有听到结尾呢?
      注定会死去的恶魔,究竟有没有逃脱被勇士屠戮的宿命?
      没有人知道。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活跃的,哪怕神明也不例外,青春的到来述说着美好童年的离去,他们喜欢上了更多的东西、有更多的事需要去做,每一项都比听故事的结局更为重要。
      渐渐的,便也都全部忘了。
      巷尾的大夫没看出什么异样,说是最多有些着凉,斑听闻后沉默了好久,挑了个闲暇的日子买了好几件厚实的秋衣和冬衣,堆在了隔板之后的储物间里。
      虽是说着要出远门,却也没有立即动身,因陀罗自那日后就不与他说话了,只总安安静静地窝在一个地方,盯着不知名的空间惘然地发怔。
      他的神色好似只是空白的,却又有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哀戚,斑有好几次看过去,对上那无神的、黑石头一样的眸子,只觉得心里发慌。
      可他想起大夫说的话,又觉得这应当只是因陀罗为了让他留下来、或带他一同前去的小小手段。
      心底莫名的慌张便成了淡淡的惆怅和可笑。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让他心软、让他顺从、让他妥协,犯错时小动物似的神情,耳鬓厮磨时眼角泛红的弧度,不想喝药的时候故作柔弱的垂首...他总是知道该怎么从他这里获得他想要的让步,总是充分利用他的怜惜、他的不舍、他的爱。
      ’真是狡诈啊,因陀罗。‘
      忍界修罗不乏叹息地想。
      却终究还是没有径直离开。
      床榻上厚厚的被子又加了一层,堆堆叠叠地挤在一起,斑开始觉得热,这样的天气盖这么厚的被子实在是有些难受,就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去书房睡。
      可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他实在是害怕了因陀罗再多想,总归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忍一忍,算不上什么大事。
      时间渐渐的过去,炎热的天气也变得有了些许凉意,床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一条,早上醒来侧侧脑袋便能看到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蛋,细小的绒毛覆盖在光洁的肌理,在清晨的尘埃里仿佛泛着淡淡的光。
      这世上的人们好像总是这样,情侣、朋友、家人,总是会在很多时候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争吵,在短暂的时间活得像仇人,却又在回忆里想不起的时段,悄无声息的和好。
      他们也是这样。
      因陀罗好像终于理清了那复杂的思绪一般,不再总是莫名其妙流泪、生气、发脾气,他微微笑着的时候很美,斑看在眼里总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他,心里酥酥麻麻。
      他有点舍不得离开了,可是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长远的厮守,不是吗?
      他这样想。
      却还是没有走。
      忍界修罗是一个在特定的场合格外容易心软的人,如果不是生在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分别和失去,他或许会成长为一个很是温柔的大人。
      是那种会帮小朋友摘树梢勾不到的球、救被困在高处的小猫咪、在睡前给年幼的弟弟妹妹讲故事的那种大人。
      可惜没有如果。
      战火过早的夺取了他的天真,也磨削了他过多的柔软,于是他的温柔从外放被逼迫到内里,仅仅对着少数的几个人释放,所以在面对那些人时,总是会不知所措。
      若因陀罗强硬地用尽手段跟随他、或是将他留下,斑会答应,因为他爱他,但总归是不快乐的。
      这份不快乐可能在某一天会压过他对爱人的怜惜,迫使他做出改变,可偏偏在他产生了压力、感到倦怠的时候,因陀罗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
      柔软、通透、冷静、温柔、不歇斯底里的。
      他刚认识他的时候,那个最初的模样。
      于是不快乐的“不得不”,变成了真心实意的“舍不得”。
      他开始短暂而又频繁的出门,试图将必须的远游拖得更迟一些,他开始感到疲惫,毕竟像这样堪称疯狂的忙碌,他很难不感到疲惫。
      因陀罗会在很早的时候听到他出门——那时窗外的鸟儿甚至才开始鸣叫,然后等啊等,在夜虫嘲哳时等到他的归来。
      他一回来就睡了,身上有时会带着那股让他厌恶的腐烂味,他不会像往常那样催他去洗澡,只听着那睡梦中还颤抖不稳的吐息,常常一听就是一晚上。
      睡觉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在梦里他总是很痛苦的,虽然和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梦到那些奇怪的事,但此时比起睡觉,他更想“看看”他。
      看看他...是啊,多么可惜,他甚至连他样子都没有见过。
      可如果眼睛恢复了,斑就不会喜欢他了。
      那还是算了吧。
      因陀罗想起了不算很多年前的事——他的人生跨度实在太长,几年也变得像是一瞬间,他想起他刚刚遇到斑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斑,约莫是不快乐的。
      不仅不快乐,还很迷茫、很困惑、很悲伤。
      可是现在呢?
      自从他找到了那条“可行的道路”,他身上的那些迷茫、那些困惑、那些在日常里刻意掩饰过的挣扎,好像通通都没有了。
      就像向日葵找到了太阳一样,像小孩子得到了渴求已久的娃娃。
      ‘真的...就那么喜欢吗?’因陀罗怔忡地想,他揩去眼角无意识溢出的泪水,透明的水滴从指尖滑落,浸润到了甲缝里。
      他想着斑约莫是不想看到他哭的,于是便就不哭了,他的情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容易失控,可斑不喜欢,他就会努力地学会去控制。
      就像当初弟弟说想要鱼,他钓不上来,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变出最大的鱼。
      可斑总是会给他想要的一切,阿修罗却会为了别的人,逼他退步。
      所以从好奇到贪念,从贪念到沉沦,再到痴缠。
      这份灼热的、隔着时光望去都不会褪色的爱,这个他从黑暗中苏醒,第一眼就看到的闪烁着金光的灵魂,正在一步步彻底褪去曾经的迷茫怅惘。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像濒死的游鱼一般,将他当成救命的海藻一般紧紧攥着了。
      可是...他想,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斑是找到了想要追寻的道路了吗?”
      因陀罗这样问,斑闻言动作一顿,放下整理衣领的手,凑过去看他。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空气中带着清晨的凉意,因陀罗没起床,他倚在软绵绵的枕头里,乌黑的鬓发散乱开,神色恬静而安然。
      斑坐下身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思索着他刚才的问题,没有敷衍,而是认认真真地回馈了一个答案。
      “是的,”他这样道,长眉微敛,漆黑的眸底是淡淡的柔情,“虽然可能会很艰难,可只要坚持走下去,一步步地完成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内容,就能达成我的理想。”
      “我从没有如此确切的肯定自己脚下的路,是正确的、可行的。”
      因陀罗听着他的话,眨了眨眼,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他坐起身来,抬手摸索着覆上爱人的脸蛋,他的手有些冰,斑下意识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缝浅浅地贴合在一起。
      “那么斑便去做吧,”他听到因陀罗这样对他说,那双玉石头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明明毫无焦距,却仿佛带着莹润的光。
      “去追求你想要的,去竭尽全力达成它。”
      “我相信你。”他说。
      “你一定会成功的。”
      斑怔怔地看着他,五官缓缓而静静地绽开,露出了一抹带着光彩的笑。
      “好!”他抱住他,“我答应你,因陀罗,我答应你。”
      那日应该是一个大晴天,鸟儿很早就开始鸣叫,忍界修罗得到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的支持与肯定,虽然来得艰难了一点、来得晚了一些,却还不算迟。
      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就像那个暖黄色的中午,他问因陀罗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因陀罗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家人,阳光暖暖的照下来,尘埃中细碎的光飞舞,他们都说好。
      于是指尖的颤抖,眼角的泪痕被全然忽略,只剩下圣光似的愉悦,模糊了理智的思绪。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回头了,斑。】
      【你一定会成功的。】
      【请相信我。】
      【你一、定、会成功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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