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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新岁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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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童县新任知县每天过着悠闲的日子。
尽管刚刚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被此地的“风俗”惊的不轻。真正住下来,仔细观察一阵子,倒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纯朴的地方。所谓纯朴,就是说那种“恶霸”丢下五十两银子抢一个女子,已经是这里最高级别的“坏事”。故而,比起以往一州刺史的日理万机。这段日子简直清闲的好像白领俸禄。
唯独不好的是太冷,晴朗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那么怕冷的人,简直不敢离开炉子边。偶然升堂还在袍子里藏一个小手炉,就这样还是手脚都生了冻疮,越发出不了门了。她就这么每天抱着手炉,偎着暖炉,看肖归雁精神抖擞的忙内忙外,自己只能无聊的写写诗文吃吃烤地瓜。
这天刚拿起笔墨,还没酝酿出写诗的心情,肖归雁风风火火进来:“大人,卢老爷求见。”
“他来做什么?银子一两不少都给他了,还来做什么?”
肖归雁笑笑:“那我去把人赶走。”
“请进来吧。啊,让人先去烧上暖炉,过会儿就到。”
卢老爷——卢湟,是当地的大户,也是给当地强寇牵线的中间人。因为后面这个身份,在地方上很吃得开。卢湟这一年三十出头,之所以被林晴朗关注便是因为一年半前一时色欲熏心抢了人家的小媳妇。这之后,一直到林晴朗,三任知县接过状子。老实说,每一回他都有点紧张,到了林晴朗上任,一打听——又把自己告了,当下让账房准备好孝敬钱,在家等着新官传唤。等到新年前,新官亲自上门了。
平生没什么大恶就是看到美人走不动路的卢员外,在自家烧得暖暖的书房里第一眼看到林晴朗连骨头都酥了。卢大员外后来一直很庆幸是在自家书房,旁边有刑名梁卓元介绍说“这位是新任知县林大人。”——要是在路上初次遇到,他还不立马凑上去调戏?
美人笑吟吟说自己上门是来要个面子的,自己初来乍到第一个状子,办不下来没脸在地方上呆下去。又说打听过了,都一年多了,卢老爷您的新鲜劲早过去了,让人家夫妻团圆就当积德吧。说着话,从人拿出五个元宝并排放着,美人轻轻一抬下巴:“不叫你吃亏,当我买下了,如何?”
卢煌受宠若惊一口答应,这事就算了了。送出来的时候,卢家新买的狼狗挣脱锁链满院子跑,见人就直扑过来。卢大老爷一声尖叫还在嗓子口,半人高的狼狗就飞了出去,脖子上插了把刀,一直没到刀把。美人儿皱皱眉抬抬下巴,从人上前拔刀献上,美人儿眉皱的更紧,嘀咕了句:“第一次见血居然是狗血。”
事后,卢煌一身冷汗,心说要真在大街上遇到自己跑上去调戏,这把刀第一次见的就是人血了吧。
这一刀子比美人儿的官服还要有用,卢煌发誓只要美人儿在童县一天他就安分一天。他自然不知道,美人儿回到官署抱着被子翻滚了半天,哀怨的抓着肖归雁说:“小半年的俸禄啊,来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多买两匹绸缎,就这么没了……”
卢煌陪着一万个小心,带着笑脸弯着腰说:“打扰大人休息了,实在是,实在是有件事小人有点害怕……”
晴朗翻了个白眼。
“小人家中昨天买了个小丫头……是正正经经买来的。”
晴朗“嗯”了一声,心说买了个丫头你来和我说什么,买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跑来说还能理解。
“那丫头说……说她是廖云骑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
卢煌万分沮丧,哭丧着脸道:“小人一介草民,那个……那个是廖将军的千金,要是真的……”
“要是真的,也是你正正经经白花花银子买回来的。廖江城……你顾忌他什么?”
“其实,草民前些年在军中呆过。”
噗嗤一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难道曾被廖将军俘虏过?”
卢煌干咳了两声,低下头。
“和那丫头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人?”
“啊——还有,还有一个家人,好像叫做喜什么来着……”
晴朗放下杯子,望定他,缓缓道:“花了多少钱?”
“五……五两银子。”
“归雁,到帐房支十两银子,然后跟着卢员外回去领人。”
转过头,回到房间,林晴朗重重踱了下脚,望着苏义道:“看到没有,明知道是个陷阱照样下跳……我确实就是头猪!”
看到对方呆呆的表情,她叹了口气,暗道:“若是燕之在这里,一听就明白。还是燕之用起来最顺手啊……”
一个时辰后,肖归雁带回来廖婉。
廖婉这一年十一岁,她自小在父兄万般疼爱下长大。廖江城对儿子廖琴极负希冀,自小督促严格,慈威并举,对廖婉便只剩下了百依百顺的宠爱。廖婉虽然已经十一岁,谈吐间依然一片稚气,确实是金枝玉叶的闺阁小姐,和她哥哥廖琴的少年早慧截然不同。廖婉见到晴朗就哭得稀里哗啦,待到将她劝住,这位大小姐也哭的脱力了。幸好同来的还有喜生,能够将前后发生的事情说个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廖江城死后,平江王等人准备举事,林惠娘两人怕事败,让喜生和几个可靠的家人带着廖婉回廖家老宅躲藏。然而王仲道斩草除根,他们刚到老宅就被抓住。原本该被秘密杀死,然而此时内战已起,四处狼烟,执行命令的人动了贪念,将廖家老宅上下的人都卖了出去。再往后,四处流落,直到落入卢煌手中。
晴朗点点头,安排他休息。喜生走到门口停住了,回头看她,她笑着摆了摆手。肖归雁在一边看着,噗哧一笑。晴朗却重重叹了口气。
“既然要叹气,还不如把人留在卢煌那里,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个长脑子的。”说着话,白了侍立门外的苏义一眼。
“想想都知道,从留国过来,明明经过那么多繁华城镇,都不把人脱手,巴巴的带到这种地方来,哪有笨成这样的人贩子。分明是带到您面前来的。难道,那个卢煌……”
“他不是那些人布下的。他们没本事也犯不着在这个穷地方布那么大的局。其实……这件事我是不是起疑心根本不重要,端看我狠不狠得下心。”
“现在完了——”
“是啊——”她笑了起来:“廖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看着他的女儿沦为奴婢。还有喜生,当年我对不起过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肖归雁觉得这两句话里好像藏了很丰富的内容,却也不便多问。看了晴朗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道:“大人啊,这个,就叫做情债吧……”说完,起身就跑。
此时的林晴朗正将精力放在童县与其周边那些强匪之间微妙关系的处理上。她在处理卢煌一事上的宽容着实震惊了跟随她的那些人。肖归雁就曾瞪大眼睛问她:“为什么不惩办卢煌?”回答是:“此人确实与本地安泰颇有关系,暂时不招惹为妙。”
肖归雁顿时白了一张脸,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忍住,说:“小人在平州的时候见大人改制霞县土地、禁止莲山殉节;都是胆大包天却真正造福乡里之举。小人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吏,依然敬佩的不能自已,这才决心跟随,直到今天……”
“你觉得我胆子变小了?”
“或许毕竟是别人的国家,又是个小地方……”
“归雁,童县和平州是完全不一样的。其实,当年通县一事,我操之过急,以至于此后火烧神宫,连累无辜。事后我好生反省了一下,治理之道,必当因地制宜,有时候,欲速不达。”此后,她耐下性子,将童县形势和她一一分析、说明。比如童县的地理位置如何特殊,北面戎狄又是怎样强悍,一旦让他们进犯成功,当地百姓会遭受如何残酷的对待等等。各种因果关系,错综复杂的利害冲突都分析的清清楚楚,直让肖归雁羞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叹了口气:“来日方长,我不会做出让归雁你后悔跟着我一起叛国离家的事的。”
肖归雁更是羞愧,找了个借口一溜烟的跑了。这之后,林晴朗开始实践她对肖归雁说的话,既为一方父母,便当替当地百姓谋福。她照着刚到平州、荆左时的传统,调查档案,阅读县志,外加一身便服四下行走。可怜童县实在是小的不行的地方,她自己的样貌又出色的过分,没多久不管穿成什么样,跑到什么偏僻地方,一开口对方就跪下来连声叫“大人”。如此这般,到了年后,晴朗也把童县枝枝节节的事都弄明白了。
这其中,被折腾得最苦的大概要算刑名梁卓元。童县这地方,从来都是穷的最没前途的人才被送来做官。知县意兴阑珊,官吏当然也敷衍。县衙上下从来不点卯,只要鸣冤鼓响了后能凑齐一班人站在大堂里就算好。梁卓元就是这一山猢狲里的大王,越发爱怎样怎样,等闲商量点事还常常要人抱了公文到他家里去请教。
晴朗来了后,也不坏了这里的规矩——不点卯是不是,行,继续不点。梁卓元不来衙署,没关系,派人去请。肖归雁、苏义、苏仁这几个每天骑了马往返于县衙和梁宅,总之,每天都要把他弄到衙署不可。时间长了,梁卓元也认命了,早上到了点乖乖出现在县衙里,连带着下面三班衙役也开始有了规矩。
梁卓元这个人尽管一开始就不讨两个姑娘喜欢,整天也扳着一张脸好像人人欠了他万儿八千。可真真是个人才,童县大大小小的事他脑子里一本帐,上上下下都吃得开。那段时间每天被晴朗“传讯”,出现在府衙的时候也一如往常的沉着脸,既不发怒也不献媚。肖归雁常常看着他心想:“果然越看越象齐燕之。”
肖归雁其实心仪过齐燕之。
平州州府初见,和风细雨,杨柳归燕。
齐燕之一身青衣立于廊下,修长挺秀的身形犹如修竹一般。
那个时候,她便想:“这是州府衙门里的什么人,这般风流。”
再往后,一个门里进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忍不住捉摸这个男子的心绪,又折服于他的细致沉稳。有一次她半真半假的说:“齐总管做事真是细致入微,将来嫁给他的姑娘必是有福分的。”晴朗不置可否的笑笑,神色颇有些古怪。她留意起来,小心翼翼的打探燕之的过往,然后便彻底死心了。
元月十四,童县又接到了山匪的敲诈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