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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第八十三章

      原来和俱轮王一起向东逃走的残兵中,一直都有邠阳公主的人,这人在战死之前也一直在向邠阳公主传递着消息。最后的消息里,俱轮王及残部退到了呼伦贝尔以西数百里、离雪原不远的地方。
      “博日格德知道自已将死,与其将尸身留在草原上等狼鹰啄食,我猜想,他应该会选择去雪原等待生命的终结。”
      元挚坚定地说道:“博日格德不会死,他一定会活着等我找到他。”
      离别时,邠阳公主在部众的掩护下把元挚送出了王庭,赠他数匹良马及衣食物资,还有最重要的身份证明。
      马虽然有了好几匹,在与元琅会面后,元挚还是坚持与她同骑:“赶夜路太辛苦,我抱着你,你能睡一觉。”
      元琅在坑洞里蹲得太久了腿脚酸麻,但是咬着牙爬上一匹马的马背:“瞧不起谁呢,现如今我也是骑马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在马背上睡觉那是小菜一碟。”
      元挚笑着,一只胳臂环住元琅的腰,轻轻地把她摘过来安坐在身前:“那高高手来牵缰,我倚着你眯瞪一会儿,好不好?”
      元琅豪放地往自已肩膀上拍拍:“趴这儿,有我在你放心睡!”
      元挚闻言,乖驯地俯下头,偏脸枕靠在元琅细瘦的肩头,搂紧她的腰,闭起了眼睛。漆黑的深夜,放眼四望杳无人迹,无边草原上只有马背上的两个人偎靠在一起,似是怒海孤舟。
      元琅挺腰杆儿坐得高高的,能让小向偎得舒服些,她抖一抖缰绳:“咱们往哪儿走?”
      “向东。”
      “得嘞!”四处瞅瞅都是黑,天顶上也看不见月亮星星,元琅嘿嘿地笑,“哪儿是东?”
      元挚闭着眼睛也笑了,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拽缰转向,然后轻夹马腹,战马便向前扬起四蹄。
      “阿膺在东边?”
      “是。”
      “东边多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再远也不怕!”元琅抖动手里的缰绳,昂首策马,唱起在栖云山时学的山歌,“一个麻雀一呀个头呀,两个的嘛就尕眼睛。”
      山歌长,到现在忘得只剩下这两句了,唱得不提气,于是元琅就续上以前听过的戏文: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闹炒炒一簇田夫,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有一个将瓜锤亲手举,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
      元琅除了长相好,别的一无所长,平时说话嗓音清亮,一唱起歌来则有碍清听。元挚听她唱的荒腔走板,笑得摇头:“好好一折《赵氏孤儿》,被你唱成这样。”
      元琅吼了一嗓子,畅快地叹口气:“现在才知道母后为什么爱看《赵氏孤儿》,假孩子换真孩子的戏她能不爱看吗。”
      “你可不是假孩子,你是德宗血脉,无可置疑。”
      元琅小心地问道:“那你呢?”
      试探了好几次,元挚总是不肯说实话,这回也是一样,一说起这个他就沉默,只静伏在她肩头,象是已经睡着了。其实马背上怎么可能睡得太沉,元琅也不再追问,嘴里依旧哼唱起戏文。
      元挚呼吸时的气息吹在元琅颈间,热热的,很舒服。他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挥刀,第一次射箭,写的第一笔字儿,都是父王教给我的。我就是洛川王元钊的第二子,此生不能为父王报仇,也绝不会辜负亲恩。以后不要说这个,好吗琅儿,见着阿膺也不要对他说,他已经有了一个不能救他性命的父亲,不能再有一个不愿救他性命的父亲。”
      元琅嘴里哼唱的声音顿住,她有些酸涩地用力点头:“咱们以后就是普通的三兄妹,元大元二元三,好记,笔划少还好写,怎么样?”
      元挚笑:“听你的,你想叫什么都行。”
      “元大!”
      元挚笑出了声:“在。”
      元琅也哈哈地笑了:“元大咱们快马加鞭!”
      有了邠阳公主设法弄到的身份证明,两个人跑起来就没有什么顾忌了,晓行夜宿,实在太累了才肯停下马来稍歇一会儿,不敢把太多时间耽搁在路上。
      但就是这样跑,即便毫不顾惜马力,两千里的路也不可能一口气跑完,等到终于可能遥望雪原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到了这里温度明显变低,元琅坐在马背上,看着绿色草原上远处那一片皑皑的白,有些不敢置信:“这地方也不是极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片雪原?当年洛川王妃带着你们,就是误闯进了那里?”
      “就是那里。谁也说不清雪原的来历,自古它就在这儿,传说上古有雪龙从天而堕,龙骨化成雪脉,就有了雪原,冰雪亘古不化。”
      元琅眺望着雪原,元挚却在低头看着脚底下这片草原:“这里似乎不久前有马队经过。”
      元琅眼睛一亮:“是不是那小鹰奴带着部落里的人进雪原去找阿膺了?”
      “不会。北胡人视雪原为禁地,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逐入雪原,他们不会进去,更不敢进去。”元挚说着,猛地一惊,“前方有人在吹鹰哨!”
      嘴上说着,座下战马奔行不止,又跑了大半个时辰,前方两块巨石交搭在一起形成一扇天然拱门,石拱下簇拥着数十名北胡骑士,听见马蹄声一起转回头来,当先一人正是小鹰奴海勒金。
      海勒金远远见到元挚元琅,喜不自胜地跑过来:“二位终于来了!”
      这些北胡骑士全都是呼伦部与贝尔部的战士,在战斗中失散后渐渐聚回家乡,收拢安置了草原上奔逃的亲人之后,在海勒金的带领下来到雪原,寻找俱轮王。
      以石拱门为界,仿佛天神用巨手在大地上划出一道直线,线这边满地青青绿草,一线之隔就是冰雪世界,这副奇景让元琅看得失神,心里连连惊叹造化神奇。
      海勒金把鹰哨托在手里给元挚看:“族人们不能进入雪原,我只好把白鹰放进去,已经整整两天了,白鹰都不见回来,怎么吹鹰哨都没有回应,不知白鹰是找到了王爷还是已经遇险,可急死我了!”
      元挚拿过海勒金掌心的鹰哨,没有丝毫迟疑地驭动驾下战马,大步跨过雪线,北胡骑士们发出整齐的惊呼,然后看着元琅也跟着一起踏进了雪原的冰天雪地。
      除了风变得寒冷了许多,并没有别的异状发生,没有巨响,没有神光魔光,也没有风箭冰枪。元琅的眼睫上迅速覆上了一层白霜,她眨着眼睛追上元挚,与他一起向着雪原深处走去。
      元琅回头望向海勒金和北胡骑士们,挥动手臂。海勒金的脸胀得通红,他盯着越走越远的元琅和她脸上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终于厉叱一声,挥鞭跃马也跳过了沉寂的雪线。
      马蹄下有蹄铁,可也踩不碎地面上冻结的冰雪,四蹄落地与冰面相击发出清脆响声,海勒金放下胸中积郁,跟着元琅一声朗声而笑。有人带头,就有人跟上,很快第二位北胡骑士也鼓足勇气,踏进了这块据说是神明诅咒过的死地。
      身后有越来越多的蹄声响起,元挚回头望望,豪气顿生,元琅挥着鞭子与海勒金比谁跑得快,她两只手围在嘴边,在寒风中清亮地呼唤:“阿膺,我们来啦!”
      雪原外围地势平坦,越向里走越崎岖,冰柱冰墙诡异地铺陈在这片大地上,似是围成一座阴森的冰雪迷宫。在这片人类无法生存的不毛之地上,却还生活着为数不少的动物。
      一声响亮的鹰唳声和羽翅拍打声惊破了寒风中的沉寂,身躯巨大的白鹰斜飞着从空中落下,鹰爪中抓着的一只雪鹿坠地,发出响亮的‘噗’的一声。
      雪鹿被鹰啄伤还没死,落地之后攒动四蹄想要站起来,一旁黑色的冰块猛然翻起,俱轮王用最后的力气扑上去,一刀割开鹿喉,双手双脚死死抵住鹿身与鹿头鹿角,把嘴凑到鹿颈的伤处大口大口地吸食热血。他病势已沉,手底下难以控制轻重,这一刀割得太深,鹿血象泉水一样向外涌,他来不及喝,半张脸庞和胸前的衣服都被打湿,沾染上殷红,形同鬼魅。
      喝饱了血,雪鹿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倒在雪地上挣动了几下,最终死去。俱轮王力竭,推开鹿尸,仰躺在地剧烈地喘息,鹿血入腹后激起的热力在身体里四处窜行,把寒毒带来的疼痛驱散了许多。
      白鹰拍拍翅膀,象往常那样落在主人身边,展开翅膀覆住他,象是想给他盖上一层羽被。鹰喙在主人手上轻轻触碰几下,感觉到主人的指尖也开始有了一丝暖意,才放心地叼过雪鹿,啄吃起鹿肉。
      俱轮王闭起眼睛躺着,在这片并不陌生的致命雪原中,安静地如同卧在母妃的怀抱里。十五年前失陷在这里的时候,他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这么平静。十五年,兜了一个圈,最终还是要回到他被母妃放弃的地方。
      可明明是这么绝望的一生,明明知道很快就会死,但是还不想死,心里还有最最卑微的一些期盼放不下撂不开。放弃生命是这样的难。想要忘记一个人,是这样的难。想要忘记小四,原来,是这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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