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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   第八十四章

      元挚很坚决地让一部分衣衫太过单薄的北胡汉子们回返,等备齐了食品和御寒衣物后再来会合,雪原不是一个可以逞一时之勇的地方,不能为了救一个人,让更多的人失陷其中。
      向雪原深处走了五十里,用的时间比在草原上奔驰两百里还要多。到了这儿,没有穿护具的马匹已经吃不住冻了,于是不得不下马而行,再分出数人带着所有的马退离雪原,在雪线之外等候。最后随着元挚元琅与海勒金一同深入雪原的,还有十四名呼伦部与贝尔部的勇猛壮汉。
      为了防滑,所有人的靴子都缠上牛皮索,元琅手里倒拄着一根折断的木枪,枪汉冲下,行走时扎在冰面上可以借点儿力。她与海勒金一人一枚鹰哨,轮流换着吹,为了怕声音刺痛元挚的耳朵,她刻意走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元挚什么也没说,找了一根剩下的牛皮索,一头系在自已腰带上,一头系在了元琅的腰带上,不让她离开他一丈以外。
      元琅先还不乐意,再往里走一段路,终于发现了这根粗粗的牛皮索的好处。地下滑,她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干脆就蹲坐下来,让元挚拖着她往前出溜。海勒金见着这么省力的法子,不由得也照搬操作,也要找人拖着他走。
      元挚过来把两个懒汉拽起来:“这里冷,坐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得走动,再慢也不怕,一定不能停。”
      元琅整张脸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珠子,她点点头,喘着粗气走到了元挚的前头。海勒金红着脸,灵活的两条小短腿迈开步伐小跑到队伍的最前方,仰起脸朝着天空吹响鹰哨。
      春末夏初时节,响晴响晴的天气,在雪原里也感觉不到阳光的热力,寒风似乎把光线也冻住,不管看什么眼前都象蒙了一层灰纱。元琅抬起头,希望能看到白鹰的身影,但是灰蓝的天空里连一片云也没有。
      走得慢,人就容易失去距离感,在第一根冰柱出现在眼前时,元挚喊住了大家,找个地势低又背风的地方扎营休息。北胡汉子们用草原上的方法,找几块大石头,浇上随身带着的火油,点火烧透,趁着石头滚热的时候裹上厚厚的皮袍,抱在怀里取暖。
      要进雪原,火油是邠阳公主给元挚准备得最多的东西。元挚心疼元琅,裹了好几块石头围在她周围,再坐在她的上风口,替她挡住寒风。水囊放在热石头上烘一会儿,喝一口热水下肚,从喉咙管一直到肚子里,一条热线涓涓而下。
      元挚搂紧元琅,把她的手伸进他的袖管里,用胳臂上的热力烘她冰冷的手指。手冻得太厉害,突然到了温暖的地方,马上就开始麻痒,元琅贪恋地把手往元挚袖管更深的地方伸,满足地叹息,向他肩头偎靠过去。
      可能是周围堆放着的热石头块儿有点多,元琅与元挚靠坐着的这根冰柱表面被烘得化了极薄的一层,海勒金在不远处点烧火油时的红光升起时,元琅很清楚地看见了元挚头边的石柱里,冒出了一张脸。
      “啊”的一声怪叫,惊动了同行的所有人,元挚猛地翻坐起来,顺着元琅的目光看过去,冰柱里凝冻着一只人头,面色青灰骨肉如生,临死前的惊怖表情还清晰地残留在五官上。
      这是一颗长了胡子的中年男人的人头。
      元琅的心放了下去,可又突突地跳动起来。元挚揭起皮袍,兜头把元琅全盖住,依然靠着冰柱坐回去,把她紧抱在怀里。换地方过夜就意味着浪费火油,比起一个死人,怎样在雪原的夜晚保存体力和温暖才是件重要的事。
      隔着一层皮袍,元琅的声音又低又闷:“小向。”
      “我在。”
      “我没怕,我就是……吓了一跳。”
      元挚在她背上轻拍:“知道,快睡觉!”
      “有你在,我怕什么,对吧。”
      元挚拍得重了一些,唇角弯起:“不准再说话!”
      元琅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个舒服的姿势,听着风声和北胡汉子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闭起了眼睛。
      雪原这么大,阿膺究竟是一直向里走的,还是在外围绕圈?地面上冻得太坚硬,一丁点儿脚印都留不下,最擅长追踪猎物的北胡猎手们也找不出俱轮王可能的踪迹。
      第二天一早,大家伙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元挚领着向雪原深处继续走,另一路由海勒金领着,在外围绕着圈寻找,两枚鹰哨一队一只,不管找没找到,最多再向前走三天,就一定要往雪线之外撤出。
      分配了一下食物和火油,各自前行。
      元挚元琅走的这个方向上,出现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冰柱,有些冰柱相连形成了厚厚的冰墙,其间映着阳光,折射出七彩光芒,元挚让所有人用提前备好的黑纱蒙住眼睛,不然在这种地方,很快就会患上雪盲症。
      第二天是一整天的徒劳无功,不停地跋涉耗尽了大家的力气。元琅窝在石头堆里,嘴里机械地嚼着奶渣与肉干,又累又急,怎么也睡不着。
      第三天依然如此。
      已经计不清向雪原深处走了多少距离,元琅也算不清自已一路上摔了多少跤。第四天清早,她用了绝大的勇气从元挚怀里爬起来,紧一紧衣袍,抄一把雪在嘴里胡乱呼噜几下算是漱口,凉意刺喉,困劲一个激灵全都消失。
      甩着头往外吐雪沫子的时候,元琅眼前微微一亮,手指着风中翻飞的东西低声疑道:“小向快看!”
      元挚看过去,快跑几步纵身而起,将那件东西拈在了手中。元琅跑到他身边,看见那是一片白色的翎羽。
      “白鹰!”
      元琅高兴地原地蹦了起来,赶紧掏出鹰哨一边跑一边吹,铜制的哨子没有事先焐热,贴在嘴唇上立刻沾掉了一层唇皮,流出来的血冻在哨子上,吹得她满口腥味。
      “阿膺!阿膺!”
      吹几下,喊几声,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看见了白鹰的翎羽,纷纷收拾起行囊追着元琅向前跑去,有眼尖的人抬头向天,看见了天顶远处一点翻飞的身影,用北胡话兴奋地大叫:“王爷在那个方向!”
      白鹰心里十分疑惑,随着杂乱无章的鹰哨声,本能地做出各种动作。但这鹰哨吹得实在是太没有规律可循,白鹰不解,高声唳叫着拍翅而起,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飞。
      鹰的目力远胜人类,地面上的人看它只是极远处天顶上的一个小点儿,它居高临下,早看清了元琅的脸。白鹰合拢翅膀,身躯如箭一般向着元琅射去,将及撞上她的时候双翼猛然打开,下落的速度骤减,一双鹰爪抓在她两只肩膀上,鹰身扭转,竟然把元琅提溜起来,拍拍翅膀飞走了。
      元琅吓得哇哇叫,后头的元挚等人也吓住了,不知这鹰此举行意,只能拔足狂追。
      带着一个人,白鹰飞不了太高,就在离地两三丈的地方疾飞,掠过一面面冰墙一根根冰柱。飞起来的风比在地面上行走要大了很多,元琅只觉得脸已经被吹木,除了眼睛还能眨,别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喊叫声也被寒风堵回嗓子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手里寻找阿膺必用的鹰哨,然后小心地不再挣动,以免掉落下去摔在冰柱丛林里。
      白鹰闷头飞了很久,终于一声长唳放缓速度,落在了几面冰墙之间,松开了鹰爪。元琅笔直掉下去仰天摔倒,正摔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两只手触碰时还有满把的温热。回头一看,一只喉咙被割开的鹿正大睁着双眼,死在她身下,鹿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淌,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白鹰也落在了地面上,轻轻地叫了几声,元琅转头向它望去,看见了仰面向天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的人。
      眼泪一流出眼眶就冻成了霜,元琅连滚带爬地扑到俱轮王身边,看到他满脸满身的血,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大半,搂抱起他来,哭泣声怎么忍也没忍住:“阿膺阿膺!阿膺!”
      俱轮王睁了睁眼睛,入目是一张狼狈不堪的脸,耳边还有熟悉的嘤嘤哭声。倦意袭来,眼帘轻轻合上,真的已经走到头了,居然看见了小四,也听见了她的哭声,人之将死,都会有这种自我安慰的幻觉与幻听吗?
      “阿膺!是我啊,我来找你了!”
      元琅哭着,用袖子去擦俱轮王脸上的血,可那些血早已经被冻透,只能擦起一些屑沫,根本就擦不净。她求助般地看了看白鹰,不敢相信阿膺已经伤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找到他。
      泪水流得太多太快,即使雪原里的风也来不及把它们全冻结在刚流出眼眶的时候,总有一滴两滴能落下来,落在了俱轮王的脸颊上与眼睫边。
      那种温热与众不同,好象是一场害怕被人惊醒的梦。俱轮王睁开眼睛,隔着一滴泪,看见了元琅苍白如雪的脸。
      嘴唇动了好几动,才轻声地唤出两个字,小四。
      元琅的哭声顿住,可眼泪停不住,她张着嘴,看见俱轮王正凝视着她的眼睛,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已。
      满脸的血,笑起来十分狰狞,只是笑声低柔,俱轮王无力地摇摇头:“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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