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梦话 ...
-
深夜，一辆冰淇淋货车平稳地行驶在去往棕榈谷的15号公路上，车内放着歌词热辣的音乐，因为声音过大引起了一些注意，总会有车辆在路过时下放车窗，朝货车司机吹上一声男人都懂的口哨。
“哇哦，浦西之歌，品味不错哦兄弟，大晚上听这个别上火了。”
——又一个笑容暧昧的车主开了过去。
“……吵死了，朗姆洛。”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他双手环胸靠着椅背，半长的中分发垂在肩膀上，戴一副黑色口罩，露在外面的眉毛很浓，深邃的眼睛看上去阴沉沉的。
货车司机咬着烟低笑了一声：“别这么暴躁，兄弟。”
但他还是伸手把音量调小，顺便换了首更中规中矩的乡村音乐。
“这下行了吧，”朗姆洛咕哝道，“我诈尸的奶奶都会因为这首歌太过无聊而重新睡回棺材里。说真的，我都要睡着了。”
“那就换我来开。”副驾上的中分男说。
“想都别想。”
朗姆洛深吸了一口烟，而后打开车窗弹烟灰，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烟味，和隐约的血腥气。
“斯坦尼那个傻逼，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想杀斯塔克？真是搞不懂他是怎么活到这么老的，还要让你出马。”
朗姆洛郁闷地说：“——但是！要不是你下手太狠导致她休克大失血在后边做急救……我才不会开得比蜗牛还慢。说真的，她虽然是个变种人，但是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身体还是很柔弱的，根本扛不住你那一刀好吗？你差点就杀了她……她死了我们可没法交差……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上头的要求不是我的要求，他们要的是活的！”
副驾上的人哼了一声：“我之前得到的命令都是去杀人。”
“那是之前，今时不同往日，”朗姆洛几乎要叹息了，“你得按照任务要求来做，宝贝。”
话音刚落。
下一刻，一把雪亮的小刀就抵在了朗姆洛的大动脉附近。
“别叫我‘宝贝’。”
副驾驶位的男人冷酷地说，“别把我当傻子……这太恶心了。”
“好的！好的，听你的，”朗姆洛一动不敢动，“我不说了。我专心开车！你把刀收起来。”
冰冷的寒芒离开他的脖子。
朗姆洛松了口气，扭了扭脖子。
真难熬。他想。
到基地还有三小时左右的车程，这段时间里，他难道就只能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形兵器沉默以对吗？
妈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选择当外勤，无论是在神盾局还是组织里，后勤医疗兵总是比外勤活得平稳，也活得长久。
就是太无聊了。
朗姆洛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淡淡地想。
当医疗杂兵不如搞科研，搞科研不如出外勤。
哎，这么一想其实做外勤也不错，就是风吹日晒磨人了些。朗姆洛瞥了眼副驾上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的“资产”，心里莫名的带着些怜悯。
起码比起身边每次使用过都要重新回库保养的“资产”来说，外勤能接触的东西可比冰柜有趣。
更别提，朗姆洛还同时打两份工，能领两份工资。
太可惜了。
中士。
·
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向后倒退，公路两侧栽种的树木都是一个品种，在他眼里就像一幅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走马灯。
可是……
什么是‘走马灯’？
他困惑地皱起眉头，雾气一样灰暗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抹璀璨的金色，不知道是阳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身侧一直很聒噪的朗姆洛终于学会了闭嘴，音响里也不再放那些歌词辣耳朵的音乐，他终于在外面的世界拥有了片刻的宁静。
对于他来说，“在外面拥有宁静”是件很稀罕的事情，近乎于奢侈。平时，他要么是被迫陷入平静，要么就是穿梭在一片嘈杂中，周围总是很吵闹。
他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少了，而填充这极其狭窄的自我空间中的玩意儿又是如此让人不愉快。
其中，有永远开不完的车流、总是滚烫的枪口、和一直萦绕耳畔的惨叫。
现在不愉快的东西又多了一样，就躺在他身后车厢里的手术台上。
朗姆洛说得对，他差点就杀了她。
但原本他不想下这么重的手的。
只是……在斯坦尼被击晕后，他从屋顶翻下落在露台的时候，总觉得倒在地上的女孩的背影很眼熟，就好像，他曾经见过一样。
——在一个不断坠落的梦境中，他也曾看到过这样一个婀娜曼妙的背影，乌黑蜷曲的头发散在身后，同他一起向无尽的深渊坠落。她还未转身，他就知道，她应该有一张年轻又美丽的脸，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可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又摆弄了他的脑子，把这个背影塞进去，好让他更加听话？
他讨厌这样。
他受够了混乱又灰暗的大脑了。
没人可以不经过同意就擅自在别人的脑子里涂涂画画。
未曾细想。
暴怒之下，他将匕首刺入她的后背。
但现在他恢复了理智，也明白自己差点就让整个任务失败了。
也许，他应该道个歉？不、不是向朗姆洛，而是……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这么想？这他妈就是他的任务！他就是个杀手！
……算了。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
再说不迟？
他闭上了眼睛。
·
“第三次电击，准备。”
“三、二、一！”
“开始！”
手术台上少女身体往上重重一弹，而后又倒了回去。
平直的心电图波动起来。
“加大强度，再来一次！三、二——”
“一！”
身体又是猛地一弹，心电图出现了一个波动峰值。
“她有心跳了！开始准备手术——”
……好吵。
奥黛丽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喧嚣的路口，周围都是往来的人群，两侧的房屋不是她最近常见的钢铁高楼，而是亲切又古朴的尖顶小房子，屋顶全部都被涂成了赭石红。
烂漫的花朵在花坛中盛放，树叶是鲜嫩的绿色，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面落下细碎的投影，像一块块被切割的金加隆，闪闪发光。
这里是……？
奥黛丽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屋檐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它是一匹高大却瘦弱的马，嶙峋的身体略显阴森，宽大的双翼拢在两侧，身体边沿勾勒着一圈柔和的银光，在白天看起来不太明显。
“……布鲁斯？”她疑惑地朝夜骐走去，不明白为什么布鲁斯的守护神会出现在这里，而布鲁斯却不见人影。
她还记得自己在托尼家里被人一刀捅晕了。
她是在做梦吗？
奥黛丽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指尖也很正常，不是之前可怖的青紫色。
在奥黛丽即将接近夜骐的时候，飞马却扇了扇翅膀，略过她向前飞去了。奥黛丽正欲施法跟上，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如影随形。她皱了皱眉，只能转身开始追着夜骐奔跑。
夜骐飞得很低，速度把握得刚好比她要快上那么一点。
而奥黛丽已经开始喘气了。
奇怪，她的体力明明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就在她思考这些异常的时候，不知不觉，夜骐带着她来到大街上。在她的右手边，正排着一条很长的队伍，而在队伍末端、咖啡店摆在门口的白色座椅上则坐着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父女。
虽然男人的头发是金棕色、女孩的头发是深黑色，但他们都长着一双深邃美丽的蓝绿色眼眸，只不过男人的眼睛狭长，垂眸看报纸的模样斯文中带着冷淡，叫人不敢接近；而那个凑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眼睛就要大多了，眼角有些上挑，眉眼间还带着些女性的妩媚，可能是更像母亲。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坐在父亲身边，春风扬起她的裙摆，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按理说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引来许多的瞩目，但奇怪的，周围的人都像瞎了似的，就连咖啡店的伙计收拾东西时，也是下意识地避过了这一桌的客人。
看着这一幕，奥黛丽蓦地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德国南罗滕堡，1991年的春天。
父亲逝世的半年前。
夜骐轻盈地降落在地，迈步走到了那一对父女的身旁。准确来说，是停在了男人的身后。
只见女孩亲昵地蹭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男人无奈地合上报纸站起来，带着她往队伍的尽头走去。起身时，他打了个响指，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隐有赞叹。
这对父女在队伍尽头的一张海报前停了下来。上面印着一个有着机械剪刀手的苍白怪人，和一些花哨的大写宣传词。
原来这是一家电影院，这些排队的人都是抢着过来买票的。
正在他们端详海报的时候，影院里走出来一大群人，门口的长队也终于前进了好大一个距离，好像是上一批的人观影结束了。
最后走出的人群中，有一位格外美貌的高挑女士。
她有着被阳光舔舐过的麦色肌肤，乌黑亮丽的长发挽在脑后。此时正是春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无袖长裙，露出两条和寻常女性不同的、结实有力的双臂，正微笑地看着海报前的父女——尤其是女孩。
奥黛丽微微缩紧了瞳孔。
她快步朝那对父女跑去，心跳不知怎的，忽然漏了一拍。
“你们也是来看电影的吗？”这位极富魅力的女士开口，稍稍低头看着女孩，虽然女孩的年纪还小，但个子在同龄人中却已经称得上高挑，甚至超过了大部分成年人。
可是这位女士更高，只比她高大的父亲矮上一点点。
父亲——也就是查理斯，慢条斯理地摇头，说：“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排队。”
他看了眼身边的女孩：“我的女儿有些好奇。只是……海报上的这个人太怪异了。”
“虽然海报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它并不怪异，甚至，可以称得上温馨，感人肺腑。”女士缓缓说，笑眯眯地看着站在父亲身边的女孩，“你害怕海报上的这个人吗？”
女孩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女士笑意加深，“恐惧也许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他是电影的主人公，看起来有一些吓人，但是很善良。”
“也许你应该更仔细地看看，无论是海报还是电影，他们都会提示你一些东西，毕竟海报不就是勾起人的好奇心吗？”女士向他们极力推荐道。
查理斯不置可否地说：“也许，但是我的女儿……”
“爸爸，”一直沉默的女孩忽然开口，“我想看。”
查理斯沉默了。
一旁的奥黛丽则是轻笑一声，她知道是因为查理斯不喜欢麻瓜。
但那时候她还小，听了那位女士的推荐后，愈发觉得好奇，极力央求他带她看一回电影。无奈之下，查理斯带她进去了。
当然，对于伯斯德先生来说，是不可能和麻瓜一起排队的。
他用了混淆咒，很轻松地带着奥黛丽进去了。
这是一段回忆。
显而易见，她又在做梦了。但值得欣慰的是，这一次奥黛丽的梦里没有出现奇形怪状的触手和恶魔，而是见到了彼时身体健康的查理斯，和一位早已忘却面容的麻瓜女士。
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消失在影院门口，奥黛丽静静地站在原地，开始等待梦境结束。
或者，出现转折。
果然——
“那你呢，你不看看吗？”
只见，那位推荐完电影后本该离去的美丽女士，却忽然抬眸看着奥黛丽。
奥黛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算是长大了的自己，也还是比她矮上一些。
“您在和我说话吗？”她有点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女士居然能看到自己。
这不是她的梦吗，一切应该以她为主导。
凭什么她能看见自己？
奥黛丽有点孩子气地想，她会不会也是一个怪物？——就和法伊尔一样？
女士轻笑了一声，抱臂看着她：“我一直在和你说话，小女孩，你应该好好看一看。”
“看电影吗？”奥黛丽说，“我已经看过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女士凝视了她片刻，而后说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原来你以前这么可爱。”
奥黛丽：“？”
她皱起了眉毛：“您认识我吗？”
“说不上很熟悉，见过几次面而已。但是我有个朋友经常见到你——在监狱里。”女士笑着补充道，“你很活跃。当然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但，也许在一切被改变后你不会再认得我了，又或者我们能成为朋友。”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敌人？”
奥黛丽更摸不着头脑了。
女士淡笑不语。
过了一会，她缓缓说：“记住，你必须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奥黛丽。异常就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有你能看见。”
“你只有一次抉择的机会，命运，也只能被改写一次。”
女士慢慢倒退，阳光笼罩着她。
“……”
奥黛丽亲眼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柔煦的春光里，后背抵上一片冰凉。漆黑的夜骐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注视着她，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奥黛丽转身，看着贴在墙壁上的海报。
上面印着《剪刀手爱德华》男主人公消瘦的、布满细碎伤痕的侧脸，和一只怪异的剪刀手。
——你该更仔细地看。
奥黛丽喉头滚动。
她抬头，在海报上方看到了几行彩色的英文字母。
‘THE DIRECTOR OF BATMAN’
“……《蝙蝠侠》的导演？”奥黛丽不可置信地喃喃。
“导演？”
“蝙蝠侠？”
古一曾说：
想一想曾经出现在你过去生活中的异常，你就会发现你早就和这个世界存在交集了，只是你没注意到。
奥黛丽，你才是两个世界的交点。
“所以……”
蝙蝠侠是一部电影？
奥黛丽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世界也是一部电影。
——这代表了什么？
她隔着一条街和树影下的夜骐对视，在她茫然地准备朝它走去的时候，地面蓦地塌陷了下去，在她与它之间，划出一道道深深分割线。
翻滚冒泡的岩浆从地底蔓延了出来，把大地烧灼出伤疤。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美丽的小镇就成了一片被岩浆和地火肆虐的废墟。
红顶的小房子陷入了地底。
花朵和绿树在地火中被烧成了灰。
而那些悠然自得的人们，则是在奔逃中岩浆吞没。
天空破了个大洞。
一群蝗虫一样长着翅膀的黑影飞了下来，张开布满尖牙的利齿，朝在空中飞翔的夜骐扑过去，把它撕扯成了碎片。
“不！”
奥黛丽猛地睁开了眼睛，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身体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就好像被怪物撕裂的是她自己。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You are awake.”
不算清晰的视野中，奥黛丽瞥见一只下垂的金属臂。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梦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