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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黄栌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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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手牵着手走着,并没有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甚至在迎面涌来的人潮中遇到了几对和他们一样坦然的男男女女。
阳光很好,又是周末,还有不少的游客。许逸风此时倒有点后悔,没有让闫严把相机寄过来。他垂着脑袋默默走着,心跳随着步伐一跃一跃的,说不出的快活,手边的对象却突然被拉去给别人拍照。以前这种事路人一般都会找他,因为他总是一群人里面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那个。
有时候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可能不会那么快注意到,潜移默化的改变。许逸风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陈与同今天的表情,好像分外柔和,散发着早春四月的温情。
他只好站定,望着江滩对面高耸的金茂大厦,那个金闪闪的建筑反射出的光耀得他有点睁不开眼。陈与同倒是很有耐心地给路人拍照,还指导起别人的pose。
他还了那一对情侣的相机,又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那位男士,说了两句话,转身跑回来抓住许逸风,笑道:“要不要拍照?”
于是在陈与同的手机里,留下了他们两个人的,第一张合影,虽然有点背光,但双眼皮大眼睛的那个人还是笑得很灿烂,面如四月绽放的桃花。
没有从人潮汹涌的南京路折返,走的是旁边幽静的另外一条路,穿过人民公园。其实距离不短,规律锻炼的人自然不觉得累,许逸风却一直在出汗,男妈妈又不让他把羽绒服脱了,他只好脱了一半,挂在胳膊上,把两个袖子甩成唱戏的水袖。
出来之前在酒店赶上了最后一波早点,现在倒不是很饿,可是时间却过得这样快。许逸风多想和身边的人待久一点。
找了个长椅一屁股坐下,背景音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腔,他完全听不懂。只是被陈与同嘲笑道:“这就累了?”
“不是累,太热了,凉快一会儿。”
陈与同没有拆穿,挨着他旁边坐下,从兜里掏了张纸递给他擦汗。
“大老爷们竟然带纸?”许逸风有点惊讶,但还是接了过来,发现是酒店的餐巾纸。
看他擦完了陈与同又说:“擦过嘴的,顺手揣兜里了。”
“擦那儿的都用过。”许逸风把湿了的纸揉成团,顺手丢到不远处一个垃圾桶边上:“我不嫌弃。”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许雯给他发了一个很大的红包,直觉三人组也纷纷祝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金鑫都给他发了个很搞笑的猪端着个蛋糕的表情,唯独袁爽悄无声息的。
“奇怪,袁总今天怎么没有叫我去博物馆搬砖。”他看陈与同走过去把他仍在地上的纸团捡到垃圾桶里,疑惑地问。
折返回来的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今天也要谈恋爱。”
“是嘛?冷澈来了?”终于有机会八卦一下的宝宝登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跟我一趟车来的。”陈与同伸手把羽绒服给他拽到身上,又说:“这么关心袁老板的终身大事啊?”
“那当然。”许逸风的热情淡下来,他并不全然为了八卦,想了半天终于说:“与同,有件事你应该是知道吧,袁爽她,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陈与同想到画展那天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拥抱,原来那天这个笨蛋担忧的是这件事。
“嗯,那年冷澈刚出国,他们俩才谈了一年,袁爽就检查出来乳腺癌,扩散的很快,化疗来不及了,先切除了一边,没过半年就又再次扩散了,为了保命,另一边也切了。”
“现在也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这也怪她自己,生活一直都不怎么规律,工作压力也不小。”
这个消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许逸风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袁爽瘦得有些不正常,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却一点也不像一个大病过一场的人。
陈与同伸手梳了梳蓬松的黄色头发,接着说:“那时候情况很不乐观,她的遗嘱还是我给她拟的。袁老板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他想起的当时的场景,袁爽躺在病床上,换了个高级枕套,假装是在酒店,用□□跟远在非洲的冷澈视频通话,谎话排练了好几遍,最终分了手。
“好像现在的每个人都在拼命追逐财富,但到了那个时候,才会懂,失去了健康,再多的钱也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许逸风立刻做了个决定,等回了北京,给直觉的每个人来一份重疾险,同时要督促大家规律锻炼,戒烟戒酒。
“那冷澈一点也不知情?”他想起那天冷澈赶来接人的模样,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袁爽的样子。
陈与同发现他握着的手很热,歪过头看着某人,他和袁爽认识才不过半个多月,却这样关心,这是不是善良的人的一种本能。
“那天他把袁爽带走以后,应该就知道了吧。”
听他这么说,刚才还一片祥和的人突然怒极了似的猛然起了身,虽是收敛的姿势,但陈与同仍被他大力推了一把,后背隔着一层厚羽绒服,磕在公园的木质长椅上还是生疼。
他看着那张气到扭曲的脸还没来得及张口问怎么了,就听到许逸风用从没有过的,失望又愤怒的语气说。
“那在此之前,你们谁也没告诉他?”
他的声音惊起一片树上停着的麻雀,呼啦啦地朝天空飞去,陈与同不知这人怎么就突然炸了,又耐心解释道:“冷澈当时在国外负责的那个项目很重要,是国家援非的工程,袁爽不舍得让他放弃自己的前途,再说他回来能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医生,袁爽家里不缺钱,也不缺人照顾……”
许逸风差点被气得当场撅过去,要不是因为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陈某人怕是现在已经挨了一顿暴揍。
“陈与同,你跟袁爽,是不是都他妈觉得自己很聪明,啊?”他强压着嗓音,免得自己的咆哮惊扰了整个公园的鸟儿,但还是忍不住用他的水袖狠抽了一下坐着的那个人,或许他说的没错,冷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除了白白担心外,他可能帮不上任何忙。
许逸风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陈与同这样冷静和理性,但他的情感上却无法接受这种看样子对谁都好的操作。他暴躁地兜了个小圈子,想平复一下火急火燎的心情,看陈与同站起来,一脸无辜和无奈的表情,铺天盖地的愤怒瞬间就越过了心里那道堤坝。
“要是我是冷澈,我爱的人在医院躺着,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哪儿还有功夫考虑那玩意。就像你说的,命没了,再多的钱也没用。别说是在非洲,就是在月球上,老子也得坐火箭赶回来。”
“看来你跟袁爽想的一样,以为什么都不告诉对方,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老牛逼了,是么?”
陈与同看许逸风属实有点激动,虽然他们呆着的地方很隐蔽,没有什么人,但他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生气,怕他气出个好歹,于是又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没想到他一把甩开自己的手,杵着食指一下下地戳着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陈与同,你们这两个傻B是不是都他妈只长脑子了,啊?这里,这里他妈的没长心啊!”
陈与同本想厉声让他文明点,但炸成一朵蘑菇云的人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戳完了胸又在脑门上来了一下。
“操!我告诉你,要是有一天,你……”
许逸风突然就噤了声,伸出的胳膊僵在那里半晌。这样的话太不吉利,陈与同既然能帮袁爽瞒了冷澈那么久,说明如果遇到同样的事,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袁爽在痊愈后都没有告诉冷澈真相,是不是,她也知道,这样的隐瞒过后,冷澈没有办法原谅,不管是她,还是自己。
他站在那里,眼眶一阵发酸,最后那句话不知怎么就有了那么强的代入感,如果有一天陈与同出了什么事却不告诉他,许逸风又想起早上那个梦,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想,他可能会发疯。
陈与同看着那双刚才要喷火似的眼睛慢慢地垂下,再次抬起的时候却染上了深深的痛楚。他想到来的时候,冷澈沉默了一路,表情和面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猛然惊觉,原来,几年前的袁爽,和现在的自己,都大错特错了。以为不让对方操心就是最好的爱,可是彼此尊重,坦诚相待,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富有还是贫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到底是谁背弃了誓言呢?
委屈在许逸风的身体里膨胀开来,像个酵母加多了的发面馒头,顶得他胃疼。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理陈与同,可是对方牢牢地把自己捆在臂弯里,任凭他推来搡去,就是不撒手。
“你放开,热死了。”他终于不再挣扎,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真不知道短暂的相聚,为什么还要吵架。
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陈与同松了胳膊,拽着他的手,十分惭愧地说:“这事是我们欠考虑了。你骂的对,我向你保证,以后,不论我遇到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你,咱们不学他们俩。”
“滚蛋。”许逸风甩开手,脱了羽绒服,后撤了两步,撒气似的又拿着衣服朝陈与同狠甩了一下,站着的人没躲,接过衣服展开,示意他过来穿上。
“你还好意思生这么大气?”陈与同道完歉就立刻抢占了先机,也该教育一下昼夜颠倒的艺术家注意身体了:“你自己,抽烟喝酒,不锻炼,我怕到时候先倒下的人是你,跟着伺候的人是我。”
说到底还是法律工作者嘴皮子利索,轻描淡写承认了错误立刻就把矛头转向了气炸了的某人。许逸风还没把道歉的话捋顺就莫名背了天降的一口大锅。关键人家说的还有道理,谁叫他身歪,自然影子更歪,没发完的脾气无可奈何地封锁在嗓子眼里,差点把他给噎死。
老谋深算的对象的话叫许逸风无从辩解,憋屈了半天才想到一个不怎么样的回应:“那我好歹比你小,你放心,我保证走在你后头。”说完又觉得这他妈叫什么话,踹飞椅子旁边一片小树叶,力气比被踹的大太多,又险些扭到脚。
陈与同也被他的话和发泄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只能哄着:“先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还得比我多活几年不是。”
虽然不觉得冷,宝宝还是听话地套上了羽绒服。
折腾一番就到了吃午饭的点,陈与同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饭店和蛋糕店,这生日过得,也太刺激了,他想,看来还需要时间磨合,有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在身边,以后得小心行事。不过当务之急是:“中午想吃什么?”
“吃屁,早就被你气饱了。”某人迈开步子朝前走着,总觉得自己吵架没吵赢,又不怀好气地说:“回酒店。”
“好,回酒店。”陈与同快步跟上,搂住他的肩膀,笑道:“不过不吃屁,买个蛋糕给我们风儿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