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元夕向西

4、第 4 章

　　每一个小孩子在不谙世事的时候，大人们总喜欢问一些现在想想很是幼稚、甚至脑残的问题。

　　“长大了想做什么啊？”

　　“我们离欢未来想去什么学校读书呢？”

　　… …

　　但小孩子的我们却总是很认真的思考，然后对大人们开玩笑、并不怎么走心的问题，给出一个个笃信终会实现的答案。

　　“我想做一个写好多好听故事的人，就是哈利波特、海底两万里、红楼梦… …”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喜欢的故事。

　　“刚买的书是不是又读完了，变着相的让人给你买书。小欢啊，咱上星期才去过书店买了一大堆，看书慢点，不是简简单单地翻一遍。”

　　“我要去北大！”

　　“哟！有志气，那我们的离欢未来可是一个高材生啊。”

　　或许对于大部分已经长大的人来说，小时候的童言无忌只是一笑而过。但总有那么一些执拗的人，会拼尽一切，努力让童言童语成为一个触手可及的现实。

　　离欢就是这样一个过分偏执的人。

　　当然，也和她成长的环境有关系。江苏省的教育环境一向重视学生的文学素养，离欢的爷爷又是大学里教中文的教授，在蹒跚学步时，吸引她向前多走几步的，不是铃铛、玩偶，而是毛笔、书本。

　　纵然后来她辗转北上求学，可也没有磨灭那骨子里对文字的热爱。

　　可生活就像是一个爱捉弄人的小孩，总爱给人出其不意的“惊喜”。

　　离欢在天津高考的那一年，她考试失利，与梦寐以求的北大中文系失之交臂。她自我毁灭般的放逐自己去了浙大，自虐般的快感，她选择物理。

　　那个与经史子集、春秋礼易南辕北辙的专业。

　　她断了和高中同学所有的联系，一个人在阴潮的南方，放逐自己在相对论、量子力学之中。

　　每每在不开心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几个小时的车跑去南大的天文系。

　　望远镜里星星，穿过了千百年的孤独岁月，有的或许已经冥灭，成为了太空中的尘埃，才到达视网膜上，被人看见。

　　这种无穷的极致感，总会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可心底却总是隐隐着不甘心，它或许一时可以被忽略，但不会消失，一个契机，就会是一场春雨后的种子，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破土而出。

　　大三的下半学期，就业、考研、出国深造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那是离欢的导师早早地跟她聊过，建议她出国，以她的履历，麻省、哈佛这样的学校，完全有机会冲一下，只要她点头，推荐信他马上就可以帮她联系。

　　就算是家里人不舍得她这个女孩一个人到大洋彼岸读书，保研也完全没有问题。

　　可离欢犹豫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他早早地给每一个他所创造的人安排了一个伟大前程，那么无论走错了多少条岔路，兜兜转转，骨子里的那份命定，会召唤她到对的路。

　　在南大给她开后门了三年，马上要去英国读书的死党实在看不下去，给她看了一个全息投影，是很简单小行星围绕着恒星转动。

　　一圈又一圈，在漫长地以光年为单位的时间里，不知疲倦。

　　“小行星一般是不会偏离轨道的，因为一旦偏离，发生的后果不可估量。曾经地球恐龙时代的灭绝，有科学家提出，与小行星轨道的偏离有关。所以，如果你认为自己一定要走上那条路，就大胆去走吧。即使中间不小心岔了路，那多走点弯路，也不过是多浪费了几年时间而已。放到你之后三十年甚至更长的职业生涯来看，只是来的晚了一些，并没有丝毫涟漪。如此，也好过你用此后余下的时光、去徒劳后悔。”

　　他给了她一大箱子、几十斤重的东西，并威胁离欢，要是敢半路给扔了、或者悄悄打开看，他就再也不给她开后门。

　　离欢就拖拽着里面厌倦跳动、敷衍工作的一颗心，手里抱着越来越重的“心灵大礼包”，从南大走回了早已熟悉自己的民宿。

　　挥手谢绝了亲切的阿姨的帮助，抬着不住颤抖的胳膊，喝了一口阿姨刚刚离开前给自己倒的柠檬水，干裂的嗓子依旧没有任何缓和的感觉，但聊胜于无。

　　一直到现在，离欢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

　　那是一种既忐忑、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模糊甚至肯定的答案、只剩下了最后一层布，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又莫名的敬畏，她就是怀揣着这样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打开了那个箱子。

　　一本又一本考研资料，有的是还没开封的书，有的是笔记，没有连篇的公式 ，都是文字，也只是文字。

　　离欢坐在这对资料面前，坐了很长期、很长的一个晚上。

　　在早上第一缕穿过云层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离欢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布着条条血丝，她只是回复死党了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高考是万人抢过独木桥的肆虐，那考研就是孤身淌波涛的狂欢。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一撇一捺、一诗一令充斥。

　　离欢，兜兜转转，终于走在了那条孤独、浪漫的花路上。

　　寒冬腊月的尽头，不是更冷的冬天，而是春暖花开。

　　笔试结束，等待复试的那几个月，离欢在北京租了一间小屋。

　　她在自己一直向往、本来计划高考完就要去申请的故宫做志愿者。

　　偶尔也会在夏雨绵绵的午后，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去未名湖岸走走，脑子里想象着很多年前，一个又一个大师，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散步、教学、撰文、救国。

　　她啊，就像是望远镜镜片下的无数颗星星，跨过时间的鸿沟，与大师们同步，星星、被自己看见。

　　最后，时间并没有辜负熬夜挑灯的每一个学子。

　　她，也正式收到了来自北京大学的通知书。

　　在那年晚夏，她彻底放下了努力奋斗四年的物理，再一次捡起了让她日夜挂念的中文

　　离欢带着好友的祝贺、导师骂骂咧咧的遗憾，还有自己对未来充实的憧憬，进入北大读书。

　　在北大读书的日子很充实，也很辛苦。

　　每天一堆的文献等待阅读，论文需要撰写。

　　或许是在理科待的时间更长一些，离欢即使跨了专业，也会每天抽出点时间运动放松一下，让自己脑子不被一位位大师的叨叨压垮。

　　性子使然，离欢更喜欢安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操场上，晃晃悠悠地慢跑。

　　所以，每天，她踩着图书馆闭馆的铃声离开图书馆，转身就去了操场。

　　脑子里一边回想着一天里读过的某段文赋，一边调整着呼吸。

　　离欢的室友曾经就对离欢如此运动的自律惊到过：“离欢，我真的很怀疑你是咱对面的兄弟院校派来的交流团员。”

　　毕竟，“为祖国奋斗三十年”的口号可不是白白火出圈的。

　　初冬的北京，夜晚雾霭霭的。

　　甚至可以从操场上几个大灯的光线里看到雾的形状。没有了白天的喧闹，草坪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踢足球，不时能听到球摩擦过草坪的声音。

　　离欢跑的惬意，日复一日的坚持，她跑起步来，呼吸十分平稳，和走路没什么大的区别。

　　“哎、小心！”

　　一个足球擦破天空，横冲直撞朝离欢奔来。

　　球那边的几个同学自然比不上球的速度，只能爱莫能助地站在原地，声音透露着紧张。

　　有两个男同志已经提前预想到了离欢被砸的悲惨情景，心里甚至还脑洞大开，想到了女孩子被砸之后，尖叫一声，要么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们怎么踢球的、场地这么大都能踢出来；要么就是红着眼、忍着疼，跟他们说没事，让他们更加愧疚… …

　　事实上，所有的幻想，都只会是幻想，是用来打破的。

　　离欢看着迎面而来、马上要和自己鼻梁骨亲密接触的球。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反应灵敏、原本要向前迈的左脚向后大退了一步，右脚靠着肌肉记忆，大腿带动小腿，时机选的格外准确，把球踢了回去。

　　后面站着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喊了一句：“好球。”

　　离欢有点近视，只觉得自己斜对面的男孩子长的挺高，有些清瘦，虽然连蒙了两层雾，但应该是帅的。

　　他默契接过球，顺势就把球踢进了篮。

　　没在意这个小插曲，跑步最忌讳跑跑停停，刚刚突然的中断，让再次起跑的她，腿有些酸酸麻麻的，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继续自己退休遛鸟老大爷的慢跑。

　　“同学、同学！”

　　离欢看到有一个又细又长的影子从自己斜后方追上来。

　　她扭头看向来人，脚下的步子却并没有丝毫慢下来的迹象。

　　追上来的是刚刚踢球那群人中的一个。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了男女的身体构造差异，但还是让她很是想骂骂咧咧。

　　毕竟… …

　　任谁看到一个大长腿，走路一步顶她两步半，快走和她慢跑一个速度，也会很尴尬的好叭！

　　随意地上下扫一眼，男孩子火力大，离欢自己虽然比一般人穿的薄，只是穿的卫衣，但这个男孩子却是真的刚，运动短袖短裤，如果不是她呼出来的白色哈气，她都要怀疑现在是七月盛夏，而不是十一月的初冬。

　　“找我有事吗？刚刚那个球没误伤到我。”离欢以为还是刚刚那个意外，出声解释。

　　她实在不习惯自己旁边多一个人。

　　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独来独往。

　　“噢，”那个男孩儿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道明了来意：“刚刚确实对不起，是我们踢球没注意好力道。”

　　大个习惯了迈开腿、跑大步，迁就着离欢的速度，像是个裹小脚的老太太，说不出的别扭：“但同学你球踢的真不错，我们看你跑了这么久，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踢球。”

　　离欢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正好站在弯道的一角，习惯了跑最外道的她，可以轻易地看到整个操场。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刚刚是一个人霸占了学校的跑道？

　　他们在那看了我多久？

　　暗红色的橡胶跑道在灰色夜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俩和地上的影子，就只剩下远远那边稀稀拉拉战成一堆，和身边这个差不多穿着的男孩子。

　　空气的每一粒尘埃都在离欢的耳边疯狂鸣叫着“尴尬”。

　　她忘了自己今天因为事情耽误，来操场晚了快一个小时。

　　所以人才如此少的如此可爱。

　　“我们那边刚好少一个人。”长的像个长棍面包的大个终于说出了自己“纠缠”的理由。

　　他心里也怯怯的，要不是眼前的女孩子长的太精致易碎，他早就忍不住要骂怂恿自己上前的罪魁祸首了。

　　什么那个女孩子踢球姿势很规范，一看就是练过的。咱这边刚好少了一个人，叫上她刚好能凑成两队。

　　他一个天天泡实验室的，接手最多的雌性生物就是小白鼠，怎么会和女孩子打交道。

　　自己就是白天不小心被人灌福尔马林了，所以才这么蠢。

　　离欢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可也许是那天落在地上的枯叶格外多，迷住了她的心，又或者是半夜只有风吹叶扬的操场太过于落寞，一个心软，她说了句：“好啊，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技术太烂、拖你们后腿就行。”

　　“没事，我们也是被实验折磨的头发要掉完了，出来让秃瓢透透气，指不定能挽救几根。”

　　另一个男孩子一看到离欢，笑着自嘲道。

　　虽然自己眼神不太好使，可离欢却也知道，眼前这一群人，没一个人配得上“秃瓢”，各个毛发旺盛。

　　简单做了一个自我介绍：“你们叫我离欢就行。”

　　大家都是学习压力过大、出来运动运动、透口气，也没费太多话，马上就开始进入正题。

　　离欢果然没有辜负在场每一个人的期待。

　　虽然是个女孩子，但球在她脚下，是真的听话。

　　一点也不是给他们拖后腿的水平。

　　和他们配合的格外默契，也算是度过了一个如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奇妙夜晚。

　　离欢之后再去操场跑步，或许是时间没有遇上巧合，她没在碰上那个晚上的任何一个人。

　　偶尔想起来，她也会自嘲笑笑，自己对那一晚的记忆，除了那个追着自己要和他们踢球的长棍面包，就只剩下了那个打头长的格外帅气的季合远。

　　… …

　　每一个学院果然都有着独属于自己学院的潇洒风格。

　　四处张望打量着和自己学院完全不同的医学院，离欢不可避免地拿着两个学院做着对比。

　　君子和而不同，两个学院也不相上下。

　　离欢仰着头，看着门框上的门牌号，找到了这一行的目的地。

　　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来往的学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简单的女孩，简单的白衬衫、酒红色马甲配鹅黄色的直筒裤，左肩上一个帆布包，三千发丝随意挽成个发髻，被一根铅笔固定着，阳光把她照成了温暖的半透明状，一身泼墨的诗意，让人不自觉地就慢下了步子，也变得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大的阶梯教室，离欢为了避免惹人耳目，走的是后门。

　　随意找了一个一个比较靠后、墙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最近写的小说进展不太顺利，老师说她缺乏生活经验，人物刻画不真实。

　　没办法，她就想着看人先看外在，她既然摸不透人性，不如就先把众生皮相钻研一下。

　　果断的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画室，又找了医学院的课，过来偷师学艺一下人体构造。

　　美名其曰，效仿一下画画大师达芬奇。

　　教授进班时，看着空前活跃、四处交头接耳的自己的学生，有那么怀疑了一下：“我的学生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上辈子伤天害理的事永远不可饶恕，还是被医学逼疯了。”

　　也只有那么一下。

　　他们可是未来悬壶济世的白衣天使，怎么可能迷信转世投胎这样的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离欢？！”埋头在平板上涂涂画画的离欢被人从后背这么一拍，没被吓住，笔倒是没握住、划出了手心。

　　还没听到清脆惨烈的“吧嗒”掉落声，她已经感受到了肉疼的声音。

　　这可是我花了快一千大洋买的笔！！！

　　“都说了别吓她，”一个好听的男声道，温润舒心：“你的笔。”

　　【是季合远。】离欢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脑真的可以比计算机换转速度好快，竟然可以凭借一个只有一面之遥的声音，就能快速叫出他的名字。

　　这和饭圈的小姐妹，光速认出捂的像头熊的爱豆，能力不相伯仲。

　　“好巧，在这遇见。”

　　“呵呵呵呵，”离欢的嗓子挤出了点声音：“确实好巧。”

　　“后面那个，对，就季合远旁边的女生… …”教授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阶梯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