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还魂记》阿画画

8、玉珠

　　玉珠雪山在青海西南，天然矗立的一座雪峰，当地原住民称“可可赛极门”，意为“美丽而危险的少女”，正如此地山势，虽远观平缓，却暗藏杀机。
　　西部灵气汇聚于昆仑山，周边反倒稀薄，无法御剑，一行人只得步行上山。
　　朝晖走在最前头领路，身后跟着落薇和未晞，唐梨则扶着毒性渐深的落月走在最后。雪地里难行，未晞紧紧攥着落薇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朝晖，朝晖倒是不急，时常停下来等他们一等。他虽看不见，却极熟悉此地地形，因此比未晞一行人走得还要顺当些。
　　玉珠雪山再向西，便距娑罗境内不远。近些年来，娑罗阳光渐少，因此多犯周境，朝晖因问道：“如今边防可还安稳？”
　　未晞将落薇的手拢进袖中焐着，随口道：“还好，朝廷在边境陈兵二十万，就是为了保一方安宁，贺兄可以放心。”
　　朝晖笑了一声，脚下往前走，口中继续道：“雁鸣关险中之险，重中之重，可要严防死守啊。”
　　未晞点点头，答道：“雁鸣关有家父据守，若是再过三月——”话至此处，他也自觉说得多了些，便一转话锋，只是笑道：“没想到贺兄对此道也有涉猎，雁鸣关一切安好，费心了。”
　　周遭北风卷雪，落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掸了掸大氅上的冰碴，忽而失声叫道：
　　“落月呢？！”
　　落月和唐梨本跟在最后，然他二人碍于落月的毒，脚力不济，慢慢地便与落薇拉开了一段距离，偏那时未晞二人专注于与朝晖交谈，并未发现，不多时，落月与唐梨便迷失在了风雪中。
　　风雪渐大，唐梨本提议在原地等前面的三个人回来，可落月却道这样的天气，若不行走，恐怕不多时就要冻僵，便自顾往前赶去，不想脚下一滑，踩中的石块松动，径自跌了下去。
　　玉珠峰坡势和缓，唐梨因而来得及抓住了落月的手。她正要大声呼喊落薇和未晞，被落月抢先一步制止：“别喊！会雪崩！”他抱歉地笑笑：“唐姑娘，对不起啦，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落月不是严格意义上健硕的男子，但到底有分量，唐梨细瘦的身体趴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就化开了一层积雪，又冻成冰，刺骨地粘在她的衣料上，而她紧紧抓住落月的手，已经被冻得僵硬发青。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不见有人来，太阳渐渐西斜了，落月抬头瞥了眼天色，忽然道：“唐姑娘，你放开我吧。”
　　唐梨没有说话，落月接着道：“这里山势和缓，我滚下去也不会受多重的伤，你便往上走，去找姐姐和小王爷他们来救我就好。不然你可要冻伤了”
　　他的声音在雪中显得有些飘忽，唐梨只是拼命地摇头，两只手愈发用力地抓紧了他，又过了一盏茶时候，坡上忽然传来一阵踏雪的脚步声，落薇一步三滑地飞奔过来，小明王在身后也一步三滑地护着她，唯有朝晖，沉稳地踩着积雪往下走。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落月拉上来，落薇反反复复地确认了落月身上再无别的伤处后，当即一巴掌拍在他脑后，怒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跟紧些！”
　　落月只是笑笑，解开自己的大氅包在唐梨手上，向落薇道：“姐姐莫怪，多亏了唐姑娘啦！”
　　他气急败坏的姐姐这才注意到唐梨一张被冻得发红的鹅蛋脸，自怀中拿出一个平金手炉来，揣到她手里，微微致意：“多谢了。”
　　唐梨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耽误了这许多时候，到达山顶时，夕阳已将尽了。无边的夕照在天边流转，恰映在山巅一朵九棱九瓣的冰晶之上，散射出耀眼的光芒。
　　落薇只看了一眼，便用袖子遮住了脸，未晞忙问怎么了，她也只道光芒刺目，恐伤了眼睛。
　　朝晖蒙住的双眼似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边，尔后指导落月亲自挖了那冰晶出来，用绸布包了，一行人又原路下山去。
　　一路上风雪迷目，天色又暗下来，众人只得在山脚一处猎户搭建的棚屋里暂居。落薇将九棱冰晶在手中焐化了，用冰水煎过备好的药材给落月喝下，奇毒果真解了，倒是唐梨，手上耳上都被冻伤，落薇姐弟又谢了她一回，只是随身并未带冻伤药，只得煮了温水给她敷上，权作缓解。
　　夜里风雪渐大，未晞被风声扰醒，本想去将门关好，却听见有人声，便悄悄过去查看，只见两个人影在屋后低语，说的什么听不太清，仔细辨认了，其一正是落薇。
　　小明王走过去，低声道：“你们在说什么？”
　　声音不大，却吓了落薇一跳，手里的手炉“哐啷”一声落在地上，炭火掉出来，骨碌碌滚了老远。
　　未晞这才看清，另一个人正是朝晖。落薇仍自愣着，嘴唇翕动，只听朝晖道：“在说白公子的毒。冰晶虽能解毒，但寒气太重，以后白公子恐怕受不得凉了。”
　　他的声音平静清朗，碎冰一般，未晞点了点头，猛然疑道：
　　“你们说的话我为什么听不懂？”
　　“是贺公子的家乡话。”落薇抢道，“我曾在海东学艺，自然也会这里的方言。”她上前挽住未晞的手臂，笑道：“说来也巧，贺公子的父亲和我师父是旧识呢。”
　　落薇的师父正静真人乃一代仙师，少年曾在青丘有奇遇，后开坛讲学，有弟子三十六人，个个身怀绝技，白落薇在其中居最末。她本尊近年已得道飞升，无处可寻，未晞只得一拱手道：
　　“想不到贺公子家中与正静仙人也颇有渊源，失敬了。”便将自己的大氅披在落薇身上，皱眉道：“出来也不多穿些，这里这样冷。”
　　落薇只是看着他笑，将大氅紧了紧，挽着未晞一同回去了。
　　多年后，未晞再次见到朝晖时，不禁悔不当初，如果当年的自己多一分疑心，事情何曾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然往事不可追，当下纯善的小王爷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自己的轻信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