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清韵谁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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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竟已回宫三月有余。
五月的天空开始微微显现夏日的颜色，在这清冷的宫中，日日除却灌下季太医那苦口良药以外，便是陪着苏茉尔照看福临他们，一般大的三个娃娃躺在宽大的摇篮里紧紧的靠着，不时依依呀呀的抬起手来说着什么，小小的手挥舞在空中像是几个白面馒头。
如此，大玉儿这便洒脱去了佛堂陪伴哲哲，蛋壳儿似的容颜熏了那沉静的气息越发清丽了许多，淡雅的衣裳和妆扮愣是让我想起关雎宫中那株墨梅来。聪慧如她，皇太极心中的念想岂能不明白？她不争不闹，有些看不透究竟是她本性便淡泊如此，抑或是为了心中的多尔衮。
我太不去佛堂，怕直视佛主的光芒，这双手的污秽断是要落入无间地狱的罢。心中明白，于是不曾踏入佛堂半步，怕辱了佛主。哲哲也并不责怪，她说我这样的年纪本就不该那般顿悟入了佛堂，她总是让我唤上小玉儿一道去清宁宫，伴着她用膳。说这样显得宫里有点儿活气，她心里也舒服。皇太极不曾示意反对，我与小玉儿便当做是默许，总是在清宁宫中同进同出，陪着哲哲和大玉儿在一桌儿吃饭。
这些日子，不曾有机会见过多铎，他也不曾来过。即便是循例进宫于哲哲请安的日子，也因为受了皇太极的罚而留在豫王府中极少出来走动，戏却是没有停过，整个盛京无人不知豫王府中犹如那烟花巷般笙歌不断。
极偶尔的，小玉儿的话语中会不自觉的带过一些，无非是他如今宠爱歌姬荒废时光，无心建功立业云云。心中清透，于是淡淡浅笑，只听着，也并不阻拦她提起多铎，免得显得有些刻意。
“你倒是悠闲得很，”小玉儿见我浅笑，便将筷子上夹的肉圆子扔进我碗里来，翻了眼皮子噌道，“那野蹄子我看着怎么就这么碍眼。”
哲哲也提了筷子将肉圆子丢进小玉儿碗里低声喝道：“用膳便用膳，整个盛京和科尔沁除了汎梨，你看谁顺眼过。”
“姑母，您别责备我。我这不是心疼汎梨么，当初那臭小子要是长点儿脑子的话如今也不至于闹到这个田地，他倒是好，咣一声跌进那温柔乡，现在恐怕连自己姓爱新觉罗都快忘了。”小玉儿怨道。
“没有听见姑母说话么，用膳便用膳，嘴巴上没点儿遮拦。”大玉儿抬手为哲哲盛了汤，星眸瞟了小玉儿，玉珠般的声音竟也说得那个能说会道丫头一时间没了话，这才放轻了声音接着说道，“已经多说无益的事儿还说来做什么，汎梨回来就好。”
于此，小玉儿有些尴尬，幸而大殿之中都是自家人，我忙开口笑着接话：“这不就是咱家的小玉福晋么，哪日她若是安静了，保准连皇上都要急着找太医。”
大玉儿知我是解围的，顺着话掩嘴一笑，星眸笑噌：“这倒也是，”说了，便转身为哲哲碗里盛了些菜色，才又低声说道，“汎梨，改明儿你也该去关雎宫请安了，可记下了？”
“是，知道了。”顺从点头，哲哲并不语，顾自用膳。其实心中明白，自那日关雎宫之后我便以奉旨养病的名义在西苑赖了好些日子，也是时候该去了，毕竟，她才是如今真正意义上的凤凰。
正在谈话间，却道是门外的宫婢们唤了声万岁，大玉儿连忙过去伺候哲哲放下碗筷起身，祺雅也迅速将我扶起，果然是皇太极来了。身旁跟着万宠之中的海兰珠，小手放在丫鬟手中娇弱无力的模样让人炫目。
众人纷纷福身请安，海兰珠跨进来竟只是微微的向哲哲福了身便由丫鬟牵着走去皇太极身侧。
皇太极倒是大方，将大手一挥，说道：“都免了，朕大老远就听见小玉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便顺道走来看看，倒是热闹。都坐下吧。”说着便自说自话的在哲哲身边坐下，一旁的苏茉尔手脚麻利的递上碗筷给哲哲，由她侍候皇太极。
海兰珠本以为皇帝只是路过看看，不料他竟落了腰坐下，这会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便轻声唤了：“皇上……”
“瞧皇上说的，我嗓门儿哪儿那么大，隔着园子也能听见。”猛地打断海兰珠那让人酥到骨子里的呼唤，小玉儿出声笑着噌道，面容上略带些羞涩。她自小跟着多尔衮长大，与皇太极说话也比一般福晋自在些，仿佛不大乐意皇太极拿她当幌子那般，这话也断-得自然。
皇太极轻描淡写的扬了手，转过头对海兰珠：“你也坐下，今儿赶上好时辰，都是一家人，坐下用膳不是挺好么。”说完便转回头来。
海兰珠脸色上闪过一丝随即消失的难堪，咬紧了嘴唇，莲步移到皇太极身侧坐下。祺雅也为她备上碗筷，她并不说话，双手放在膝上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此刻这清宁宫里，博尔济吉特家三个女人，皇太极断不会来探我。他打着小玉儿的旗号，这青黄不接的时间段来清宁宫想见的人，无非是哲哲或者大玉儿。谁都不提，伤不得这男人的自尊，如今他肯来，看来也着实让哲哲和大玉儿给憋着了。逆来顺受的姑侄俩人，倒是比皇太极沉得住气。
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带着海兰珠来。
“朕今日不说你，说汎梨。”皇太极笑着噌过小玉儿便转向我，道，“太医说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正顾着想，见他突然调转矛头对我，连忙福了身答：“谢皇上关心，汎梨服季太医的药，这会儿已见好转。”
说话间哲哲已经为他盛好了热汤，开口道：“丫头自小就服季太医的医术。这汤皇上趁热喝吧，花了好些时辰熬的，进补而不燥。”
她，并不搭理海兰珠。
笑了，凤凰之争。看来哲哲念佛信佛只是静心，不曾打算退出这场战争，不曾舍下她用去一辈子经营的骄傲。
皇太极也不立刻回答哲哲，只点头伸手端了过来仰头饮下，极不文雅的砸吧砸吧几下嘴唇，仿佛是思考，半晌才颔首道：“嗯，好。火候掌握极好，看来朕也该常来清宁宫，沾点儿汎梨小丫头的光，喝上这么好的汤。苏茉尔啊，技术进步不少。”
侍候在一旁的苏茉尔微微福了身，道：“奴婢惶恐。”
“朕说好，便是无人媲美的天下第一，无需谦虚。清宁宫的东西，朕不常来，味道也总是不变。如此，甚好。”皇太极笑了，大方的挥了挥手，顾自又抬起碗来，哲哲连忙接过去又盛入一碗给他。
话到此，苏茉尔也不多说，又退去一旁。哲哲笑了，在与大玉儿对视的瞬间。那笑极浅，在嘴角晕着一层难以形容的光晕。那是真正的凤凰才拥有的万丈光芒，掩藏在涅槃的火焰之中。海兰珠是否听出了皇太极话中的意思，我无法探究。屋子里的人都不再说话，我和小玉儿也埋着头吃饭，她用眼角瞄我，被瞪了回去，只好又埋首。
皇太极转头冲向我：“倒是丫头你，日日受着姑母的汤水保养，身子再不好起来，朕可要补上剩下的板子。”
连忙回答：“汎梨遵旨。”
他却笑了，淡淡的，像极了方才哲哲嘴角的笑容。用一种接近笑出声来的语调说道：“方才朕废了多铎的亲王爵，还留他不留尚未决定，丫头可有话对朕说？”
我的心思瞬间凝固在他那一笑之上。他依然是那只老狐狸，心思慎密，他不说的，不问的，不代表不知道。突然明白这些年来我在蒙古所作的，甚至如今我与多铎现在所作的，或许早已在他眼中如稚儿的游玩一般了如指掌。
但是，他来了。
带着他的专宠福晋来了。
他喝了大玉儿熬的汤水，他说了好，他说了这里一切不变，甚好。他是想要告诉这屋子里所有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无论任何人任何事，一切都由他掌控着。即使此时此刻科尔沁对他而言已不如过去那般重要，即使此时此刻海兰珠一手遮天，但他依然眷爱着博尔济吉特家的这两个女人。
他明确了凤凰的身份。
和大玉儿的重量。
海兰珠终究是输了。
我。
多铎。
都输了。
他不会杀了多铎，我知道，因为历史上的多铎还会活十几年的时光。可是我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狐狸一般精明的男人会做出什么样折磨我们的举动，老实说，很害怕，害怕面对这样的皇太极，仿佛他总是乐于折磨我。
垂了眉头，细声答：“这些日子也多少从小玉福晋那里听说了些许，他素来受宠放纵惯了，十四爷惯着，姑母惯着，皇上惯着，他喜欢的第一次得不到，那便是疯了。”不提努尔哈赤，不提阿巴亥，怕触怒这个男人刚愎自用的骄傲。
闻言，皇太极略微思考，似乎看透我的琢磨，挑起嘴角，像在嘲笑我的多虑，扬声道：“丫头倒是责怪朕惯坏了他？”
大玉儿抬起眼帘，又垂下，嘴角抿了起来。只这样一个神情，便是要我明白，她让我直说无妨。此刻的皇太极，原来本就是要来试探于我，实话便是。最了解狐狸的，还是只有狐狸。
于是低声答道：“他要的无非是我，皇上若是不留他，便由他疯了去就好，汎梨不任性为难皇上，”末了，又补一句，“汎梨害怕皇上的板子。”
“哈哈哈哈，”皇太极猛然仰头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我，对哲哲说道，“这丫头，明明说着气话，还说不想为难朕。倒是前些年的板子将她收拾得服帖。”
哲哲柔顺一笑，抬手轻轻拂去他袖口的褶皱，道：“小孩子心眼儿少，说话直，对着皇上也敢赌气耍脾气，倒不知是像了谁。”
话音落，海兰珠脸色难看的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大玉儿投向我，竟带着生生的怨恨。皇太极也不知看到没有，独自沉思尚许，笑了，突然转头问我道：“丫头，朕问你，可老实作答。可是还中意那野马小十五？”
大玉儿的意思绝不会错，抬眼直对皇太极精明的小眼睛，底气十足，答道：“我爱他。很爱很爱。”
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出乎所有人意料，哲哲和海兰珠都猛地抬起头来。倒是皇太极，看向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迷惘，那迷惘带着淡淡的悲伤与思念。
我不怕。因为除了多铎和多尼，我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记得，当初，答应离开他的也是你。朕纵容了一次，你如何说服朕纵容第二次？”他问，眼神俯视我，和我的爱情。
起身，在皇太极跟前跪下，双手着地，行大礼，答：“皇上曾下旨知会天下，汎梨自知难行，断不会为难皇上，所以皇上不必纵容汎梨丫头第二次。汎梨大胆，请求皇上纵容多铎一次就好。”
沉寂。
偌大的清宁宫大殿里仿佛只剩下我与皇太极两人对峙，我不再说话，他也不语。他的呼吸很平静，没有怒气也没有喜悦，刀一般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是审视，他在衡量利益关系，以便确定是否应承我的请求。
皇太极站了起来，轻声道：“哲哲，这孩子可是糊涂了？”
“这孩子，她没有撒谎，不是么？皇上。”哲哲的声音温厚如云，带着些宠溺，而更多的是沧桑的味道。仿佛，成全了我，便是成全了她的记忆中那些已经远去的爱情。
笑了。
皇太极竟笑了，淡然的，说道：“朕给你三日，不得离宫，不得让小玉儿带话，若这样也有本事让多铎立刻清空府中歌姬，朕就留下他一条命。”
“是。”答，带着微笑。
一瞬。
仅一瞬，我隐约看见皇太极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自然，这动容不是为我与多铎，这个男人所有的善良只会留给他自己。大抵，是想起了大玉儿罢。
每个人的心中，总有一方落寞。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清韵谁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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