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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我信兮 ...


  •   -------------------------车臣王府------------------------

      被风雪刮得不见日月的天终是放晴,走出东上院的门竟是停住,回过头去,亭台轩榭里依稀听得娜金儿捡来那只鸟儿叽叽喳喳吵闹之声。祺雅说娜金儿将它留给了总管,于是一大清早开始就闹个不停,娜金儿也不去看它,只是交代了总管它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抬眼,娜金儿低着头走在身侧,那鸟儿必是闹得这丫头心中难过,既然她不说,我便不问,免得哭了起来倒是惹了我也红眼。祺雅搀扶着我的手,不着痕迹的轻轻拍了拍,知她是安慰我,也便不多说。

      到了王府门口,总管和蒙博果早已候在那里,一旁是娜仁托娅的侍女赢珠儿。见我走近了,蒙博果上前地上一只檀木盒子,盒盖以神雕为主白云为辅,锁着。

      “你替我保管着便是,记得,用你的命守着他。”祺雅一字一句念出我在她手心写下的字,语气不清不淡,带着委托的信任。

      蒙博果有些震惊,抬头看我,见我微笑坦然便跪了下去,喝:“属下定以此命守护,请福晋放心。”

      抬手,他才起身,他的眼睛泛了红,带着些潮润。我知道,今日托付给他的不只是一枚虎符,而是阿扎克图、多尼、我、这车臣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他是阿扎克图的心腹,本该由他守护虎符,不该是我这个外人。

      转眼看向一旁的赢珠儿,小小的丽人儿怕是哭过了,自从娜仁托娅死后,她很少再走出西苑,极偶尔的会来东上院探望小格格而已。

      她见我看向她,跪了下去,膝盖跌进路旁的积雪里,低声道:“福晋,请福晋许奴婢殉葬娜仁福晋和王爷。”

      殉葬。

      不觉身子一震,祺雅连忙上前扶住我的手,感觉到我的手有些颤抖也惊了。松开祺雅的手,上前将她扶起来,扬手朝着她水灵灵的脸蛋儿挥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巴掌。

      她猛地抬头望向我,仿佛早已料到会挨这么一个耳光,捂着脸,含着泪,平静的又跪了下去,道:“求福晋,许了奴婢这个心愿。”

      “知道福晋为什么打你么?”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想是豪格等了许久不见我出去,又听见了响动才下了马过来看。

      抬起眼帘,遇上他的眸,眸中星尘之间是被刻意隐去了的淡淡思念,不细看,便是清透的。还好,这些年我们走过的坎坷,他终是学会了隐藏。

      赢珠儿跪在地上,听得豪格的声音,答得也是干脆利落,道:“肃王爷吉祥。奴婢虽是驽钝,也是懂得福晋的善良心思。只是福晋这一离去,小格格也离去,奴婢也再无主子侍奉,便去地下侍奉娜仁福晋和王爷。”

      豪格正要说话,我抬手摆了摆,他便住声。

      我俯下身蹲在赢珠眼前,指了指一旁的总管满是沟壑的脸上那种似乎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实则毫无畏惧的坚定。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再拉过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守着。家。为王爷。”

      她随着娜仁托娅学过字的,果然,昂起脸来,倔强着一心想要殉葬的小脸上露出了藏在背后不为人知的柔弱,小嘴瘪了瘪忍着不哭。将她揽入我的怀中,叹息,她便哇一声哭出了来。

      待我上了帐车时,她已经擦干了泪水立在总管身旁,微笑。车行了出去,撩起帘子回望,偌大的车臣亲王府渐渐远去,门前只有赢珠与总管瘦削而坚定的身影。眼前随着泪水模糊,仿佛王府前又是红绸灯笼满园,来来去去迎亲的人影,阿扎克图站在那里,亲手为我披上乌珠穆沁神雕的红纱披肩,牵着我的手,说话。

      汎梨,我已等待这一日多年。

      阿扎克图,我走了。

      或许不会再回来这里,不会再回东上院,可是我会更坚强的活下去。为你。为汎梨。为多铎。为鄂尔赫。为多尼。为娜仁托娅。为乌兰图雅。

      还有,为了坚定的守着这人去楼空王府的总管和赢珠儿。

      “汎梨。”帐车的窗户外传来豪格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帐内的人听得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回家。”

      恩。

      回家。

      回去哪里才是家?

      一路的颠簸,凭着这样大的帐车也能感觉出来,怕是风雪过后路也是不好走的。娜金儿端着汤汁进来,朝我福了身,便进去里面喂两个孩子吃饭。不多会儿就出来了,说再去取些热水来,便出了帐车。

      盘腿坐在垫子上,一目十行的翻着手中的《六韬》。这是从阿扎克图书房带走的,我想,留下些他的东西,在身边。

      祺雅掀开帘子,豪格便弯身走了进来,看向我的时候脸上的肃杀之气便少了许多,浅笑嘴角,轻声道:“天变了颜色,估计咱们还是只有在孟雅山脚扎营,等风雪过了,明儿白日里再走。”

      “你决定了便是,”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我是极少见到他一身戎装的模样,藏蓝色的甲胄越发的深了他的眸子。

      他闻言一愣,良久,才意识到什么,走上前来,俯下,低声道:“何时开始?”

      抿起嘴角,道:“本是打算回了宫,等万事没有转折的余地了再开口,如今既然来的人是你,便无须隐瞒什么。”

      他皱眉,思索,轻声问道:“还有谁知?”

      “偖莽,祺雅。”答得平淡,接着便不自觉的笑了,道,“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打扮。”

      眼前的男人倒是沉稳,兀自顿了顿,道:“我还想着找关内的大夫,如今能说话了就好。入了宫,再开口,倒是安全些。”

      说完,又似乎想起方才我说的话,垂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才是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头盔递给一旁的祺雅,走来我书桌前盘腿而坐,道:“第一次见,如何?”

      “人黑了许多,穿着甲胄倒是合适。”浅笑,答。

      他呲牙,一脸凶相,仿佛恼我一般,见吓不到我反而对他呵呵直笑,无奈才收了那副样子,道:“叫我来何事?”

      抬眼,没了笑容,直直的盯着他,轻声开口:“我遇刺那年前后,你手下可有侍卫突然死亡或者离开?”

      他有些震,许久才颔首道:“有,一人,死得蹊跷。”说完才抬头,看着我的眸子,并不多问。他总是如此,我的话,我的请求,他从不多问为什么。

      微笑,转身从身后的绒垫子下面拿出那锁着藏蓝色穗子的牌子,轻轻放在我们之间的矮桌之上,道:“那便好,你收着,不要声张。”

      那是正蓝旗近身侍卫的信物,他定是认识,我问遇刺那年,聪明如他该是立刻就能想到一起,完美的一条线,毫无偏差。

      嗙——!

      矮桌纵使承受得住他的拳头,也还是震得那上面的《六韬》飞了起来。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他还想要扬起的拳头,微笑,平静如水,道:“怎的这脾性还是没有变,前几日还与祺雅说你懂得隐忍了。”

      “不单只对我动杀心,连你都成了他的肃清对象,如何让我认了这桩烂事?”他的火气来的猛,若不是一双手在我手中,怕是已经掀了帐车的顶子了吧。

      摇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当时是我藏了这牌子,事到如今如何再翻旧账?再者,”顿了顿,抬起眼帘直视他眸中的愤怒,柔声道,“我没有证据。自然,你也没有。如今他在势,你阿玛也忌他三分,用他七分,如何是时机算得清这笔旧账?”

      他是在盛怒中的,固执的撇了头,手还是老实的在我手中,心中却是怒的,于是只能恨恨的低喝道:“他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打我的主意无所谓,动你就不行!”

      “豪格,”唤他,竟觉得仿佛好久的岁月不曾唤过这名字了,轻声道,“我只担心你身边有细作,如此看来,便是安心了。死一个心腹,总比留个祸害好。帐么,何时算,只要清了,便行。”

      男人的眸子里燃着修罗火焰,我知,对于多尔衮他的怒火是无法熄灭了。早就,猜到了会这样。原本,并不打算将这牌子交还与他,不想引起他与多尔衮之间不可调和的仇恨。只是,若这牌子是从他眼皮子下流出的,那就是最坏的结果。这样战火纷扬的时代,父子尚能冷剑相向,细作定是不能姑息的。衡量再三,决定交给他,确认若只是多尔衮从他手下盗走的,那便还好。

      闻言,男人沉默,许久。这期间我不曾放开他的手,他也不曾想要松开。许是在外头站得久了,他的大手冰凉,透着寒气。却也能感觉他在尽量调节自己的情绪,感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是明白的,我的心思不能白白的给废了。

      豪格终是抬起头来,眸中的火焰小了许多,低声,淡淡的,像是从心的最深处挤出来的一般,道:“那样突如其来的生死之间,你竟然也能笃信我么?其实,当日丢了这牌子在那里,乌珠穆沁部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阿玛也绝不会对我手软的。”

      一笑,扬起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形,道:“可是,就是信了啊。若觉得亏欠我什么,那便一命换一命好了。哪日,有人说我谋害皇上了,你也定要信我。”

      “这种事岂可胡说!”他皱眉,责道。

      见他皱了眉,我又是笑了,这才收回手来,捂了捂怀中的暖炉,轻笑道:“好吧,换一个,若有人说我谋害了当今太子,即使全天下都如此说,你也要信我,好么。”

      闻言,他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细细的打量我,眼睛若是眯了,便像极了皇太极。只是,他是豪格,我知。今日找他来,一是交还那牌子给他,二便是要再确认一次,他是否肯将命留给我。

      若他肯,十年后哪怕赌上这条命,也决不让多尔衮与那尔真伤他半分。

      “汎梨,”他唤我,声音沉定,略带了些往有的杀伐之气,道,“我的命早在那日闯东宫时就答应过,是你的东西。只是,莫要动关雎宫和太子,阿玛不会轻易放过你和多尼的。”

      是哦。

      那日,我说过,不许死,你的命是我的。

      他说,好,你的。

      终是抛开了这一年来的忧伤,浅浅的笑了,发自于心。

      轻声道:“生在盛宠之中的关雎宫,那便是他的命格吧,只不过最后当不当得了天子,还要看他的造化,不是你阿玛说了算的。毕竟,孩子嘛,福厚则命薄。”

      他听如此,心里还是疼的,知我憎恨皇太极害死鄂尔赫之事。他伸出手来想要安抚我,手在空中顿了,又收回,叹息一声,道:“汎梨,这些年来,我是怕的。怕你被仇恨迷了心智,像娜娜古青那般。但你是聪明的女子,知道哪些事是做不得的。”

      说起娜娜古青,我便垂了眼帘,不再说话。虽是我杀了她,豪格顶了罪,说到底那次是我欠了他的。

      彼此之间良久的沉默,他才开口打破这寂静,道:“你歇下吧,我走了。”说完便转身走了,瞥见角落的观音子,又停了脚步。认出是相思豆,在这帐车之中必定是从科尔沁王府带出的东西,他回头看我,带着些审视。

      扬眉,轻声道:“观音子,自古定情相思之物。赠予关雎福晋,不是正好搭配与皇上的眷恋之情。如你说,我是聪明人,是识时务的,知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

      他听出我是在自嘲攀附海兰珠,嘴角笑了,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喜欢做的事也无须勉强,关雎宫的宠爱也不一定是真的。天冷,你身上还有风寒,早些安置了。”说完便走了,祺雅连忙为他撩起帘子,他也不回头的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祺雅才放下了内侧这一层比棉被还厚实的帘子,走来我身边轻声道:“福晋,肃王爷说得对,不喜欢做的事何必勉强。”

      “豪格也说了,关雎宫的宠爱也不一定是真的,”翻开桌上的书,轻声道,“皇太极是喜欢海兰珠,心中爱的却未必。她受宠之时,宫中凡是心眼清透的,谁人不知正好是玉姑姑直言惹怒了皇太极,说起来,她也算是趁人之危。想来,她海兰珠自己也明白,只图拴住了皇太极的心,保住她的太子爷儿子罢了。改明儿玉姑姑生了小阿哥,说不准最后谁是太后呢。”

      祺雅也知道这些话我只对她说,心中暗自思量我对她已是信任如此,开口道:“既然福晋看得如此透澈,又何必要低头去关雎宫送礼呢。”

      抬眼,瞥了瞥角落那株长势喜气洋洋的观音子,眯了眼,心中也明白自己不过是预知历史罢了,何来的透澈。我要的,不是历史,而是更实在的东西,于是慢悠悠的开口:“不要以为她的太子爷,就能抵得了我鄂尔赫的命。”

      祺雅闻言,心中便是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说话,只是颔首,轻声道:“若福晋决定了便是。只是祺雅有一请求,望福晋成全——届时,请让祺雅动手。”

      撩起眼角看她,依然是那样清丽的模样,淡淡的,真水无香。抬手,牵过她的手,轻声道:“原本是草原最尊贵的女子,好容易活了下来,何苦偏生为我牺牲了去。”

      祺雅摇头,星眸深邃却清透,道:“福晋也是明白,当年祺雅苟且偷生全赖了玉福晋与十四爷出手相救,如今福晋与十四爷不共戴天,祺雅无法帮助福晋对付他,所以至少,关雎福晋那边让祺雅替福晋去,当是报答了福晋的相遇之恩。”

      “傻瓜,”抬手拂去她额前落下的青丝,柔声道,“若说报答,那尔真的虎符便是报答了。当年海兰珠明知娜娜古青劫走了鄂尔赫却只字不提,皇太极趁虚而入,以搜府之名让禁军在哈达公主府杀了鄂尔赫栽赃嫁祸。这仇,是我的。”

      “福晋……”祺雅跪下来,双手反过来握着我的手,眼里有些波澜,埋了头只是低喃,“对不起,福晋,我下不了手,对十四爷,我下不了手。”

      轻轻将她揽住感觉她的颤抖,心事荒凉。这是祺雅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也是最后一次吧,我想。多尔衮在她心中的重量不是谁能轻易代替的,他从努尔哈赤的眼皮子底下救了她,将她藏在多铎府中,这样的恩情,若还能下手,她便不是祺雅了。

      也罢。原本,就打算自己动手。

      因为这仇,是我的。

      是我没有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皇太极的杀机,是我让偖莽故意将鄂尔赫留在了哈达公主的寝室里,是我让皇太极有机可趁,是我让皇太极彻底打垮了哈达公主。

      我的仇恨,我的罪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不我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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