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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燕归花谢 ...


  •   ----------------------盛京御书房------------------------

      御书房中的熏香弥漫,皇太极站在偌大的军阵图前,仰望山海关那浅浅一条线内的万里江山,皇太极心中思索不断。

      范文程略微抬了眼,见明黄的男人依旧只是观图不语,倒也就不便开口打断他的思绪。睿亲王多尔衮年少有为,一路捷报连连,自董家口等地与岳托兵分两路毁明边墙而入,越过明都进入涿州,又将大军分为八支,西掠至山西,南徇于保定,堪称绝妙的攻势击破明总督卢象升,军威大振,人心皆向。

      这于眼前的男人而言,既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坏的消息。这些年,他不断的栽培多尔衮,却也不停的遏制他的权利。多尔衮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只可惜不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范文程心中明白,对于多尔衮,皇太极又爱又恨,如此才能绝非一介武夫,即便是忠心如此,终还是不能不杀。

      “孙承宗殉职,卢象升阵亡,真定、广平、顺德、大名皆被我大清拿下,范先生看,大明皇帝接下来还有什么人才敢与朕抗衡,守得住这山海关?”军阵图前的男人突然说话,手指放在山海关的位置敲了敲,有些恨意。

      范文程上前,略微思索,答:“如今我大清国一路直击,同时李自成的残余力量依旧存在,大明皇帝可谓腹背受敌。起义军不至彻底清净那日,熊文灿是断不会突然拔走的,臣料想,此番勤王的若不是川陕洪承畴,便是现下人在河南府的孙传庭。”

      听他说完,皇太极转过身去回望军阵图,道:“到底是范先生,朕刚收到加急军文,崇祯皇帝急召洪承畴,孙传庭回京主持京师防守。洪承畴,孙传庭,崇祯皇帝何德何能拥有如此良将。当年杀经略袁崇焕,他没有犹豫,朕却是心疼万分啊。”

      “皇上爱才惜才,当年亲自前往劝降,袁崇焕坚硬如石,为了我大清江山,此人不得不杀。皇上当年的决断没有错,如今也是没有。”范文程埋首,声音铿锵。

      皇太极摇头,口气中满是遗憾,道:“袁崇焕不得不死,这是为江山,也为了父汗的仇。只是朕未料到崇祯皇帝竟能将如此良才忠臣千刀万剐而死,若是朕,必留他全尸。”

      “皇上仁慈。”范文程颔首。

      “朕是爱才,不是仁慈。既不能为朕所用之人,再是能者,杀也不足惜,留他全尸也必要曝晒城头。”挥挥手,皇太极说得极淡,看不出究竟是可惜袁崇焕的死,还是其他,只听他继续道,“川陕那边儿张献忠突然就降了,朕看这事儿还悬。说到底,若不是孙传庭率军步步紧逼,张献忠那帮子人实在窘迫,又怎会降给了熊文灿。”

      虽然早知这男人是百年难遇的王者,范文程还是不禁感叹,远在盛京他竟能将战事看得如此透析,大明皇帝败在他手中看来也是必然。

      上前,道:“孙传庭素来主剿,熊文灿听命于杨嗣昌,而杨嗣昌主和,此二人素来不和,大明皇帝如今就算启用孙传庭,以臣之见也是不易之事。”

      “探子报,杨嗣昌将洪承畴的大军留于守卫蓟辽,大明皇帝的江山晃得相当厉害呀。呵呵。”皇太极转身去了书桌前落腰而坐,眯着眼,嘴角上扬,看来心情是极好的,摆了摆手,道,“此战咱们也大肆挫败明朝元气,既然朱家的京师戒严了,拟旨,让多尔衮回来,朕于他一醉方休。”

      范文程颔首应道:“遵旨。”

      多尔衮的大军虽然一路捷报,迂回长城附近,掠山西、河北、山东等大片地方,但是仗着这股气势便攻向明庭京师还是不可能的。杨嗣昌为防多尔衮,又怕盛京背后出兵,将洪承畴及其大军留于蓟辽,陕西四川的贼帮子们必定乘虚而入东山再起。

      此战于此时退兵,实在精明,如黄雀看那螳螂与蝉之战。

      “给科尔沁大汗那边儿回个话,”皇太极突然开口,范文程正欲转身退出连忙回过身来,候着,听那明黄的男人轻飘飘的说道,“车臣亲王妃如今身体孱弱,却一心求死,皇后担忧,夜不能寐以至心力憔悴,命正蓝旗三日后前往科尔沁迎接神楽格格回宫疗养。车臣亲王多尼尚幼,母子相离实在情理之外,迎车臣亲王一道回京。神楽公主府尚未建成,特赦神楽格格母子依然居于清宁宫西苑,皇宫禁地,车臣亲王侍卫朕许盛京郊外三里亭扎营,无诏不得入京。”说罢,便挥了挥手,闭眼假寐。

      范文程闻言,抬眼,皇太极已不再说话。他今日这番圣旨似乎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亦为意料之外。他主张,废了神楽格格杀之,皇太极眸中的杀意略带了迟疑,那日他便料想,他舍不得杀了她,却没有料到他竟命正蓝旗前往迎接,而非镶白旗,此番用意甚是明显,太过明显。

      虽如此想着,还是福了身道:“遵旨。”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清宁宫正堂--------------------

      尤璃急匆匆的走进正堂,哲哲闭目打坐于蒲垫之上,手持佛珠。身旁大玉儿一身素雅,埋首拿着蒲丝编制,苏茉尔立于一侧,见她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连忙迎过去,接过她褪下来斗篷抖去上面的积雪。

      “福晋,”尤璃抬起手哈了口气,搓了搓,走进哲哲身旁福了身,弯身道,“听内务府的人说,昨儿个夜里皇上下了旨,让人去接了神楽格格回来。”

      大玉儿闻言抬起眼来,眸子里还是有些惊讶,看向身旁的哲哲。哲哲依旧闭着眼,手持佛珠,幽然问道:“皇上让谁去接汎梨回来?”

      尤璃垂了眼帘,轻声作答:“回福晋的话,是正蓝旗。”

      闻言,哲哲这才缓缓睁开眼来,手中的佛珠不曾停下,叹了口气,转首对大玉儿道:“他为何如此执拗?派了豪格去又如何?”

      “姑姑莫气,”大玉儿放下手中的蒲丝,方才眼中的惊讶也都沉静下来,低声道,“那丫头既然能想到办法回来,也便是聪明了,姑姑省心也好。”

      哲哲叹下一口气,抬手示意尤璃去闭了外面的门,才道:“他能看不出么,汎梨那丫头才几两重,她不过恰恰做了台阶让他踩罢了。也好,一个想回来,一个不愿她留在科尔沁,倒是阿扎克图走得好了,成全了这二人。”

      “那许是老天爷的安排,那丫头便是离不得这盛京的。”大玉儿细声说道,哲哲的话她明白,汎梨这招走得太险,若不是战事捷报连连让皇太极心情甚好,且顾及她手中的虎符,不愿在此时失了身后的蒙古力量,没了这些,怕是一怒之下便由了她在科尔沁自生自灭。

      “哎,也不知那丫头是像了谁,固执得跟小牛似的,总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哲哲落下一声叹息,如今海兰珠的关雎宫盛宠万千,对于那个尚未命名的落地太子爷,哲哲总还是心中有怨的,怨他如何竟能狠心撕烂了那张皇贵妃的圣旨,将玉儿丢进永福宫去。

      大玉儿知她又是说自己了,却不知有着册妃一事,只顾着垂了眼帘,浅笑道:“那怕是像了皇上罢,倔着。”

      听她细声嘟囔,哲哲还是不禁一笑,抬手轻叩她圆润的额头,噌道:“你倒是会推托,连皇上也敢扯进去。”说罢,顿了顿,盯着大玉儿动人的容颜心疼得紧,柔声道,“那日替我去关雎宫,委屈你了。”

      “不委屈,自家姐姐。”大玉儿温顺的垂下眼,嘴角抿着,看着像是恰到好处的笑容。

      哲哲却是心疼的,这丫头从不埋怨什么,逆来顺受,想那海兰珠素来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好,如今她风头正劲料也不能给了玉儿什么好脸色罢。若当初玉儿不是固执,不愿向皇上低头,现在又怎会有什么关雎宸妃。轩辕之后关雎,他倒是对她舍得,对玉儿苛刻得紧。

      汎梨那丫头倒是像极了这个姑姑,固执得很,磕磕碰碰遍体鳞伤也是舍不得那所谓的骄傲。不同于玉儿的,是那丫头懂得争取,这次为了回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身在皇家,多少学会着运筹帷幄也不算是坏事。

      回来,只怕也是风雨不断的罢。

      -----------------------肃王府练武房----------------------

      软禁的日子倒也是清闲的,不用上朝,日日在房中练武,仿佛倒回了幼时跟着谙达学功夫的时候。阿玛是很少回来的,总是匆匆的回来,便又跟着玛父和叔伯们匆匆的走了。印象中对于阿玛没有太具体的感情,只是知道他是大金国的四贝勒,八旗子弟口中骁勇善战的英雄。

      长戟上的红缨穗子飞舞,划破空气中弥漫的暖炉熏香,掠过一瞬煞气。克图顺和别的侍卫一样侯在一旁,见男子容颜淡漠,只一心在那长戟之上。仿佛那日挥剑虐杀妇孺的罗刹并不是他,而是更狂暴的疯子。

      “爷,”男人终是放下长戟丢给身旁的侍卫,克图顺这才上前一步,递上热茶,道,“营里都准备好了,等着爷下令。爷看,是不是让都尉领着人去?”

      豪格抬眼凌厉的扫过克图顺,嘴角一挑,并不说话。克图顺知道他的意思,埋了头,低沉有力的说道:“奴才该死。”

      并不理他,豪格兀自起身要走,克图顺连忙拿了皮裘子为他披上,侍卫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去。克图顺猜到豪格必定是要亲自去迎接那个女人回京的,忍不住多嘴,他不悦,也就不必再多加劝阻。

      “寒冬腊月里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爷不怕感染风寒么。”叮咚清脆的声音从园子另一侧响起,豪格知道是那尔真,不答她,兀自往前走。

      那尔真也不在乎,裹着一身雪白的狐毛婀娜多姿的走过来,柳眉一挑,道:“爷还是多穿些好,莫要小看风寒,重了,也是要死人的。”

      知她话里是暗指汎梨,豪格心中不悦,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是正期待这个么?”

      “怎会。”那尔真拢了拢手里的狐毛手笼子,扬了眉,模样甚是撩动人心,笑道,“这天寒地冻的,爷这是去科尔沁,可不是闹着玩的,多穿些,草原上风雪冻人。那尔真在家等着爷回来。”

      她把话说得清透,笑得也是自然,这葫芦里是什么药,豪格也懒得去猜测,没有像娜娜古青那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倒是极好的。想着,兀自心中冷笑,她能在血泊中坐稳察哈尔太后的位置,自然不是娜娜古青那样的女子所能及的。

      比起这些,汎梨要回来了,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这一趟皇阿玛突然指明要他去迎接,心中难免警觉,再是一想,或许皇阿玛只是想要八旗子弟看得明白,她已经是神楽格格,与镶白旗再无关联。虽然这一趟众人心中各怀心思,说到底,让他去接她回来,他心中还是高兴的。

      皇阿玛下旨接她回宫,便是顾忌她手中虎符的,说明他还没有理由光明正大的除了她。这便是让豪格放了心,自己父亲什么性格,他最了解。倒是阿扎克图的虎符救了她,否则她难活过这个冬天。

      她还好么。

      汎梨。
      汎梨。
      汎梨。

      -----------------------------豫王府---------------------------

      巴鲁为格奇哈禄推开后堂的大门,屋内丝竹声缭绕,女子水袖飞舞,歌舞升平,俨然那城中的声色场所。那抹略微显得瘦削的银白身影隐没在香脂艳粉之间,左拥右抱,不时与怀中女子私语,引得女子嗲嗲几声噌唤。

      “爷,”绕过堂中的莺莺燕燕,格奇哈禄径直走去多铎身边,附耳低语,“皇上下旨,让豪格带人迎接福晋回宫。”

      听到豪格的名字,男子的眉头皱了,瞬间又平复,冲格奇哈禄慵懒的扬了扬手,揽过怀中的美人儿就吻了上去。格奇哈禄也不惊,埋了身,退出了正堂。

      她要回来了。

      多铎仿佛能在这歌舞之中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如那初识人事的少年,激情澎湃,难以抑制。怀中的女子也变作空无,他如此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他是如此思念她的气息,甚至她那清冷的容颜也是绞痛心脉的思念。

      当探子回报,说她在科尔沁病重却拒绝服药,一心追了阿扎克图而去的时候,他便知道她的苦心。她与他用了相同极端的办法,不留神便会激怒皇太极的办法,她想要回去他身边,如此不顾一切。

      皇太极的心思,他明白。此时,豪格去迎接她才是最合适的方法。

      所以,他的戏,还不能停止。

      -----------------------入夜豫王府裕霖阁--------------------

      “格格,”琥珀端着晚膳进了屋子,看见那抹清丽的身影立在窗前,漠然的望着远方,便小心翼翼的唤道,“天多冷啊,福晋莫要站在那儿了。”

      窗前的女子依然死死的盯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屋堂,嘴角淡漠的一笑,如此之远的裕霖阁竟也能隐约听见那丝竹嬉笑,就像是针一般扎进哈季兰的心中。她并不算是了解多铎,她不知道这样的胡闹究竟有着如何的含义,只是她觉得累了,盛京都说着她如何从专宠变作了失宠,其间的讽刺唯有她知。

      琥珀将手中的晚膳放下,走去窗前兀自将那扇窗户关了起来,哈季兰也不说她什么,只是垂了眼帘。琥珀是哈季兰从自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幼时便跟在自己身旁,她担心自己,哈季兰是明白的。

      “格格用膳吧。”将哈季兰从窗边拉去桌前桌下,又拿了筷子送去她手中,柔声道,“天寒地冻的,格格的手都冻着了。”

      哈季兰放下筷子,摇头,道:“王爷今儿也没有去上朝,是么?”

      琥珀知道她都在阁楼里看得到那屋堂中丽影飘飘,也不瞒她,点点头,答道:“今儿还是宠了那个叫飞燕的妓/子。”

      飞燕。

      哈季兰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汤碗,那炙热猛地传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果然已经冻得不轻,自嘲道:“他倒是乐在其中,本以为他还想着继福晋,看来女人到底还是不值钱的东西。”

      听得继福晋几个字,琥珀正在为哈季兰盛汤的手不觉得一震,汤匙碰在碗壁上清脆一声响。哈季兰抬眼看她慌忙的模样,问道:“怎么了,有事便说。”

      琥珀拼命摇摇头,咬着嘴唇,道:“琥珀不说,怕格格不开心。”

      “如今还有什么事儿能更不开心的。说罢,不说我便罚你。”哈季兰淡笑一声,其实也不是非要她说不可,只是恶作剧似的顺口说了而已。多铎放纵自己如此,也不再因为那抹似有若无的影子而待自己特别,还有什么更不开心的事情么。

      听她说责罚,琥珀以为真,格格甚少会说要罚她的,必是真的会生气。琥珀咬了咬牙,犹豫半晌,才气若游丝的说道:“听院子里的丫头们说,今儿个晌午小玉福晋来了,在王爷那里好一阵骂,闹得可凶了。”

      哈季兰笑了,抬眼,噌道:“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开心的么?小玉福晋素来如此脾气,如今继福晋不在了,有她来骂醒王爷也是好的。”

      “小玉福晋在堂屋那边儿嚷嚷着,说继福晋要回宫了。”琥珀憋红了小脸,委屈得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她就是怕继福晋回来,那样失心疯的王爷岂不是更不搭理自己家格格了么。

      继福晋要回宫了。
      继福晋要回宫了。
      继福晋要回宫了。

      哐——

      哈季兰手中的汤匙毫无预料的滑落,湛起了汤汁都溅在了衣服上,她呼啦一声猛地起身冲去窗前,嗙一声推开窗户,腊月的风雪便立刻噗噗的打着旋儿刮进屋里来,冻得琥珀一个冷颤。

      远远的,那屋堂依然灯火通明,男女嬉笑声不绝于耳,若是不懂的人看去,大抵都会像自己,像小玉福晋那样以为他是在放纵声色罢。怎的,哈季兰竟觉得酸涩,一直以来隐忍的委屈仿佛终于失控,泪水滑落,瞬间变作冰冷。

      多铎呵,我终是明白了。

      终是明白了。

      你是如此不惜一切,也要换她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燕归花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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