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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盈盈更更 ...

  •   七月炎阳高照,整个草原绿得就像快要滴出油来似的,屋子里热烘烘的烤人。以前依仗哲哲的宠爱,好些年赖在清宁宫西苑过着甚是凉爽的夏日,不曾想汎梨出生的草原夏日如此轰烈。祺雅不时抬手用丝绢为我拭去额头滑落的汗珠,凉阁里下人们不停穿梭在里屋和外屋之间,反反复复,端进端出的热水还冒着气,看得我眼花,更是觉得闷热了些。

      阿扎克图终于停下脚步,走来我身旁轻声道:“要不你先回东上院,完事儿了我让人去通知你就好,所有人都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

      摇头,胸口有些闷,难受的摆摆手,心语:“不碍事,我要在这里。只是你别像动物园的熊似的走来走去,晃得我眼花。”

      “动物园?”阿扎克图皱眉,低喃。

      仿佛有些中暑,头晕乎乎的重,也懒得修正自己说漏了嘴,伸手将他来到自己身边,心语:“坐下吧,你走来走去也没用。女人生孩子都一样,身上掉块肉下来,能不痛得叫唤么,以后好好待她母子便是。”

      他皱了眉稍微想了想,才落身在我身侧坐下。我的胸口闷得晃,一动就头晕,于是也不抬眼看他,只是将手轻轻的将他沁了汗水的大手握住。他知我是想安慰他,也闭了眼深呼吸,平静自己的混乱,大手将我的手牵了紧。

      一盆盆血红的水从屋子里又是接二连三的送了出来,感觉到他的不安和慌张,轻动手指,心语:“那是产血,你别看,冲。不要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

      娜仁托娅孕不足月便早产,以正常来说这送进送出的热水未免太多了些,我是过来人,料定里面不那么顺利,何况这孩子是娜仁托娅的希望,是我的希望,是阿扎克图的嫡子,我的心,比阿扎克图更加慌乱。只是若连我也乱了阵脚,谁来安慰身旁已经混乱不堪的阿扎克图?

      三竿炎阳渐渐西沉,屋子里送出来一盆盆的血水红了阿扎克图的眼,这个在沙场上、死人堆里活出来的男人的手竟然开始颤抖,我的心有些疼。起身,走去他眼前,他抬起眼来看我,红通通的眸子里有些什么开始闪烁,伸出双手将他环入怀中,他的脸埋在我的衣衫之间,肌肤传来他的轻啜,这如赤子般的男人呵。

      抱着这样的阿扎克图猛地开始思念多铎,小玉儿说我两次产子,他如狂怒中的豹子非要冲进产房。是不是,那时候他也如此刻的阿扎克图,别无杂念,单纯的爱着我,爱着我们的孩子?

      哇——!

      入夜时分,产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清脆的哭泣。怀中的男人猛地弹起来,迫不及待的就要往产房里窜,像极了小玉儿给我形容的那时的多铎。

      急忙伸手一把牢牢将他拉住,心语:“房里见红,王爷不能进去!等丫鬟们换好了被褥才能进的!”

      阿扎克图回头眼红红的盯着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屋里一阵混乱,丫鬟和产婆跌跌撞撞的冲出来,见着我和阿扎克图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不堪的喊道:“不好了!王爷不好了!侧福晋她出血不止!”

      阿扎克图一听,怎还顾得了什么血光之说,甩开我的手便立刻冲进了产房,我也立马跟着跑进去,祺雅马上回身吩咐屋外的下人即刻诏大夫入府。

      娜仁托娅虚弱的躺在床上,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往她的伤处上药,却无用,猩红的液体不停控制的汩汩而出,湿透了她身下的被褥。阿扎克图扑过去将已虚弱得柔若无骨的她揽进怀里,没命的呼喊她的名字。

      她缓缓的抬眼,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极了凋零前的牡丹花儿。

      瞬间,我的泪滑落。

      “爷……”

      她曾经动人的朱唇此刻白如死灰,干涸的起了皱,颤抖的声音如同利刃刺入我的心房,生生作痛。我是死过很多次的人,阿扎克图也是,我们都知道,这个像极了小玉儿的灿烂女子将要死去,如那花火逐渐熄灭。

      阿扎克图将她抱得紧,我从嬷嬷那里接过洗去了血污的婴儿,抱在怀里走去床弦让她看看自己怀胎诞下的血脉。漂亮的女孩儿,雪白的肌肤,圆润的面颊,鼻梁像阿扎克图,挺拔而凌厉,眉宇之间像娜仁托娅,英气而柔美。

      “爷……福晋……给她起个名儿吧……”躺在丈夫怀中的女子薄如纸,幽幽然的声音听得人心碎。娜金儿在一旁啜泣出了声。

      ‘乌仁图雅。’心语,这个美丽的名字在我心里蹦出来,便说了,晶莹的泪落孩子脸颊,小娃娃哭得响亮。

      听见我的心语,阿扎克图点头,搂了搂怀里虚弱的人儿,温柔的说道:“乌仁图雅可好?科尔沁草原的曙光格格。”

      女子笑了,答:“乌仁图雅……乌……仁图雅……”

      她的笑容始终淡淡的,嘴角无力再挑起让我喜欢的灿烂弧形,望向我,眼神中是一种令我为之一颤的哀求。她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断断续续:“……福晋……求…求求您……请不要离开……王爷……”

      刹那,她的芳华无以伦比的灿烂,蒙古草原最灿烂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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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仁托娅睡得很熟,像是安静的孩子,安心的睡在阿扎克图怀里,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仿佛娜金儿和乌仁图雅的哭泣声不小心就会将她惊醒一般。

      阿扎克图抱着她,不曾放手。

      我抱着乌仁图雅,不曾放手。

      我与阿扎克图泪落抽泣,却终无声。

      科尔沁的霞光在落日的微笑中淡去,淡去,直到消逝不见。在她最爱的男人怀里,清澈的眸子里不敢透出不舍,怕她爱的人儿伤心,于是到最后她都在微笑。

      最后。

      她说,福晋,请不要离开王爷。

      用尽生命最后一点火光,她没有向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的女儿要求什么,而是哀求我不要抛弃她的丈夫,然后凋零。

      如此。

      怎样的爱情方能如此?

      那夜,阿扎克图抱着逐渐变作冰冷的娜仁托娅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将她的身子紧紧的裹在自己怀里,在他和她最后快乐生活过的屋子里不肯离开。

      七尺男儿,细细的哭,听不见声音。

      叹息,带着乌仁图雅回去东上院,拒绝了总管带来的奶娘,我将这刚来到世间便失去额娘的孩儿抱在怀里,用我的乳汁喂养她,看她小嘴啜得开心。将她安置在多尼身边,胖小子喜滋滋的揽着她便睡去,泪水滴落,终是哭不出声来。

      像失去扎鲁特那时候一般,破碎的玻璃卡在喉间,生生作痛。突如其来的死亡让我有些难于呼吸。

      不曾想过,霞光般的她会这样突然离开。

      娜仁托娅的葬礼本不该过于奢华,因为她不是正室福晋。

      命祺雅为她连夜做了一身葬衣,雪白的绸缎上用银线密密的刺绣出凤凰的图案,让她作为阿扎克图的正妻入葬。为她更衣时,阿扎克图依然抱着她,走过去轻轻将她从他怀里拉开,他才抬眼看我,木然而悲伤。

      ‘我为她更衣,阿扎克图,我会给她所有她值得的。’心语,带着哽咽,抬手轻抚一夜便消瘦下去的他的脸颊。

      他楞了许久,漠然的颔首,娜金儿这才走过来扶起他去一旁坐下。

      我与祺雅为娜仁托娅更衣,为她穿上那身嫡福晋甍时才可以穿的白绸凤衣,为她描上细细的柳眉,让她的眉宇间如平日那样风采依然;为她染上红唇,让她独有的美丽一如蒙古人所周知的那样霞光灿烂;为她梳理那一袭漆黑的瀑布,简单的发髻里嵌上青钗一支,雕琢的太阳花蕊里藏着乌珠穆沁部的神雕。

      因为她才是阿扎克图的嫡妻福晋。

      葬礼之上,阿扎克图和我一直手牵手,共同承受失去霞光的悲哀。

      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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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已是十几日过。

      东上院里铃兰花儿尚绽放如夏初,回首身旁的摇篮里两个孩子睡得熟,鼻息丝丝,在这炎热夏日里显得安静而清凉。

      时间没有抚平阿扎克图心中的伤痕,他封了娜仁托娅的院子,除了乌仁图雅与他,别人谁都进不去。口中似有若无的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怕孩子们醒来哭泣,惊了这死了一般的王府。

      “福晋,王爷来了。”祺雅一身素衣走进来,弯了身低声道。

      回首去,那削瘦不少的身影已进了园子,连忙起身去迎了过来。阿扎克图在摇篮边席地而坐,望着熟睡中的乌仁图雅和多尼半晌,抬手挥了挥,祺雅便会意,福了身带着娜金儿出了园子去外面候着。

      我起身去他身旁蹲下,道:‘我去给你沏一杯参茶来。’

      “莫念,不用了,”他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极了凋零前的娜仁托娅,“你也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褪下鞋,赤着脚在他身旁曲腿坐下,心中竟是惊慌得很,仿佛眼前的男人随时都可能会离开一般,这种惊慌冲击着我的神经,连忙伸手牵住他的衣袖。

      见状,他笑了,甚是惨淡,道:“怎么?怕我丢下你和孩子们跑了么?”

      手指依然将他的袖口抓得紧,想了想又放开来。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你若还舍不得乌仁图雅便好,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遇刺那日,刺客带着正蓝旗的信物。”他说,声音不带太多的起伏,于是我猜不出他的情绪和用意。

      摇头,道:‘不是豪格。’

      “如此信他么?”看我答得甚快,阿扎克图笑着摇了头,问。

      ‘哪怕要与皇太极为敌,他也会不惜性命留在我身边。’不自觉的抬手抚摸发髻间的蓝宝玉簪子。

      “那多铎呢?”他问,像是纠缠不休的主考官,严厉而执着。

      笑了,眸中一弯秋水,道:‘他是我的命啊。’

      闻言,阿扎克图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多尼胖嘟嘟的小脸蛋儿,轻声道:“为何说到多铎时,你不如豪格那般笃定?”

      抬眼望向瓦蓝的天空,云很淡,才显得天那么蓝。良久,才开口,答:‘因为他是我的多铎啊。’

      沉默。

      只听夏风拂过,摇曳曼曼白纱。

      阿扎克图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眸,微笑,道:“听你如此说来,我就放心了。即使我不在了,也会有人保护你。”

      夏风又过,撩起我的金步摇叮当作响,风中的淡淡草原气息让我迷离,迷离至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沙入我眼,刺得生疼,落下泪来。

      “莫念,我该走了。”他说,声音像极了那带着薄荷味的炎夏清风,划过我的肌肤,只留下触不着的失去,“汎梨和娜仁托娅在等着我。”

      说罢,他抬起手来轻轻抚摸我喉间已经结痂的伤口,低声道:“虎符我交给了蒙博果,他随我父兄多年,忠心得很,将来由他辅佐你。莫念,不要怪我丢下你和孩子们不管,原本,这一年的时间,就是借来的。”

      他说,莫念,对不起,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点头,无言。

      泪落心头滴滴都是刺痛。

      我拦不住他的离去,挽不住他回去汎梨身边的脚步。

      我知道。

      一开始,从他奇迹般醒来那日就知道。

      崇德三年七月,乌珠穆沁部车臣亲王妃博尔济吉特•汎梨将侧福晋娜仁托娅遗女纳为己出,名为博尔济吉特•乌仁图雅,意为草原曙光。

      崇德三年八月,车臣亲王博尔济吉特•阿扎克图旧疾复发,侧妃之死引得气热攻心,郁结难发,八月末不治身亡,享年二十二岁。

      崇德三年九月初一,尚在襁褓中的嫡福晋子博尔济吉特•多尼继承车臣亲王爵位,亲王遗孀博尔济吉特•汎梨代替年幼的新王掌虎符,率乌珠穆沁部精锐骑兵近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盈盈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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