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番外】玉落无痕 ...

  •   多尔衮凯旋归来那日,我起得很早,披着衫衣便急匆匆的去院子里摘了些尚带着朝露的花蕾回来,清晨的凉气浸得我的肌肤有些疼,这些都是不需要在意的。

      因为,今天多尔衮将凯旋归来。

      我的心在歌唱。

      汎梨说过,一个人的心若是温暖,那么整个人都将是如夏阳光般灿烂。坐在妆镜前,惊讶她的话竟是如此真实,镜中的自己像极了草原初春的花儿,朵朵都是微笑。

      “福晋今儿真是特别的漂亮,王爷也会迷了眼的。”乌兰看着自己家福晋这样开心期盼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难受,眼睛里热乎乎的有什么想要滚落。福晋爱着王爷,很多年很多年,在玉福晋跟王爷相遇之前,她便爱着王爷。

      乌兰不明白一直以来王爷为什么冷待福晋,他明明知道福晋的心和魂魄都在他那里,为什么就是不肯多看福晋一眼?后来,福晋认识了十五爷的继福晋,渐渐有了笑容。看着那位继福晋一次次受伤,乌兰终于明白。

      他们不是不爱,而是不会爱。

      我让乌兰难得的戴上了那支凤钗,斜斜的嵌在发髻里,恰到好处的位置,不那么打眼,却能让他清楚的看到。许多年了,都不曾戴过。我想,这是我的心结,太紧,解不开,于是不想面对这凤钗,怕那个人也有一支。

      不。

      或许,那个人本身才是他心中的凤凰。

      我不是心胸狭窄的女子,并不介意他曾经爱上过她。可是,我也不是心胸宽阔的女子,不能容忍他如今还爱着她。

      每每当他离开,骑着他的战马远去那硝烟弥漫的沙场,我总是担心得寝食难安。偶尔,我会想,是不是她也如我的心情一般,为他的安危所焦虑难耐。又或者,她真的已经忘记所有,待他只是丈夫的弟弟,丈夫的部下,丈夫的军队。

      每每当他离开,骑着他的战马远去那硝烟弥漫的沙场,我总是远远的看,不去送行。因为,我不想看见他的眼神带着玻璃般易碎的思念的望向那高高的宫墙,望向他心中的永福宫。他总是不看我,从不给我一个那样的眼神。又或者,他是不想我的坚强在他眼前破碎,在他眼前化作软弱的女子。

      这一场仗,我知道,很难。

      朝鲜王族统治百年的基业怎会轻易输给年少得意的多尔衮?若胜了,皇太极将视他为威胁,日后必除;若输了,朝鲜王绝不会让他完尸回朝。

      多尔衮,我宁可,替你去死。

      请你一定要活着。

      “福晋!福晋!王爷回来了!”汉娜的声音远远的从院子外面就传了进来,我的心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引,泪水夺眶而出。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乌兰蹲下 身来,轻轻的为我拭去泪水,微笑,道:“福晋,王爷凯旋而归,王爷回来了。咱们去准备迎接王爷吧。”

      皇太极率众王亲贝勒在宫外五里迎接多尔衮凯旋,并未设宴,这不符合礼数,是皇太极的心思。我不懂,只知道自己的心远远的飞去了多尔衮身边,早早的唤了府里的奴才们候在王府前。

      我要在第一时间对他说:多尔衮,你回来了。

      是的。

      第一时间,由我来说。

      而。

      不是她。

      这是我唯一能比她幸福的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做着一种毫无意义的比较——我与她,究竟谁比谁幸福。是我?仅仅是与他住在同一个府邸,仅仅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旁么。是她?仅仅是与他轰轰烈烈的爱过一场,仅仅是可以收到他的思念,他的眼神,他的无可奈何的爱情。

      这场较量注定没有答案。

      她的,或者我的幸福,都与他纠缠,一辈子的说不清道不明。

      汎梨曾经轻描淡写的说过,她说多尔衮终有一日会得到他所想要的。我没有追问她所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天下,还是那个人。

      这些年的纠结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虽然永远也无法释然,却是终于开始学着不再计较,不再吃味,不再看他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那个身影,不再憎恨他从不离身的那块玉佩,火红的穗子随着他摇啊摇啊,灼伤我的眼和骄傲。

      我的幸福,是等着陪他入土那一日。

      多尔衮的队伍渐渐近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竟如未经人事的女子面红耳赤,小鹿乱撞,心神无主。乌兰在身旁浅笑,瞪她一眼,像是要给自己一些缓冲的勇气。

      车撵在府前停下,他回来了,我的丈夫。

      夏日般灿烂的笑容。

      等待。

      下车的男子依然伟岸,那穗子火红刺眼也输给了我的思念,我爱的人儿凯旋而归,我爱的人儿是草原的雄鹰,是大清国的墨尔根岱青。

      他看向我,我微笑,一身桃红的立在府前。

      他抬起手来,车内伸出另一只肤若凝脂的柔荑轻轻的搭在他的大手之上,窈窕的女子穿着从未见过的华服从车内出来,落地,立于我眼前。

      柔荑,由多尔衮牵着。

      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破碎,四溅。

      多尔衮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些我读不明白的情绪,淡淡的,扫过我的脸。我的心死重死重的沉得深,反倒没了泪水,抬起眼帘,昂起下巴,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高挑而优雅,屈膝,福身,柔声道:“都妤恭迎王爷凯旋而归。”

      他的诧异落入我的眼,显得与他眸中的淡漠格格不入。在他预料中,我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哭闹不止,寻死觅活么?仅仅因为他又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一个外族女人还不足以让我如此失控,于是微笑,嘴角扬得恰到好处的动人,略退一步让出路来,显出王府女主人应有的仪态。

      他松了女子的手,走来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低沉的声音轻答:“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垂眉,摇头,柔顺的接了话,道:“王爷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他便不再说话,朝一旁的总管挥了挥手,转过身进府,我走在他身旁,名正言顺。总管领了那外族女子从侧门入府,不得与我们同行。

      这是我唯一比那个人幸福的地方。

      也是。

      我比任何人都要悲哀的地方。

      多尔衮没有在当天就与她同房,而是回了我的东院。

      烛光摇曳,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既模糊又清晰,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安静的坐在屋子里批阅那些乏味的军文。张罗好一桌的膳食,我轻声唤他。他起身,走过来坐下,又抬眼看了看为他斟酒的我。

      “小玉儿,你也坐下,咱们用膳。”他道,并不多带任何的情绪。

      这些年,我们如夫妻,或者像汎梨说的,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守,却空无。我落腰在他身旁坐下,依然斟酒,满满一杯,又给自己斟入,满满一杯。抬眼,轻声道:“王爷凯旋,小玉儿敬王爷。”语毕,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神情闪过一丝的心疼,端起酒杯也是仰头而饮。再为他斟入,正要为自己斟,却被他的大手盖住了那精致的玉杯子。

      “够了,听乌兰说你最近咳嗽,酒烈,饮一杯就好。”多尔衮的声音从未如此轻柔,带着暖暖的关怀,仿佛触手可得的幸福,只是我的心沉得太深,还未有涟漪。

      今夜他所有的温柔,对于我来说都是最残忍的匕首。

      他并不提那个女子,我也不问。他抬手,夹了香葱肉丸子放在我碗里,从小他就知道我只吃香葱肉丸子,为我多夹放在碗里仿佛成了习惯,十几年来从未更改。

      安静的屋子里烛光摇曳,啪一声打了个响结了蜡花,两个人用膳,不要下人服侍,这样的情景也是习惯,十几年来从未更改。

      用完晚膳唤了乌兰,下人们才鱼贯而入将桌上的膳食收拾利索,乌兰打来热水便退了出去。我服侍他更衣盥洗,为他褪去睿亲王沉重的负担,为他收起那枚灼伤我肌肤的玉佩,小心的放入妆镜前的匣子里。只有我能自己动手为他除衫,只有我能触碰那枚玉佩,这是我们的习惯,十几年来从未更改。

      汎梨说,多尔衮是爱我的。

      我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

      一袭青衣的他坐在书桌前继续看着军文,我不是那个人,也不是汎梨,所以从不在他面前与他谈论战事国事,安静的做好一个女人所该做的事情。一直以来,都这么想,六岁那年遇到他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做他的妻子,一辈子。

      “爷,天色晚了,安置罢。”铺好褥子,回身,不忍打断他的思绪,却还是开口,声音冰凉得自己也不由得一震。我想,那个外族女子的出现冻结了我所有的血脉,只要一丁点儿的冲击,整个人便碎作粉尘。

      他抬眼恩了一声,放下文书走过来在床玄坐下,服侍他睡下,掖好被褥,正准备去收拾盥洗以后的东西,他却起了身撩开被子,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看着我说道:“小玉儿,明儿让乌兰收拾罢。你过来睡下,我想和你说说话。”

      温顺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褪下自己的衣裳只剩珍珠白的衫衣,曲了腿钻进厚厚的被褥,侧身将纱曼放下才躺了下去,有些僵硬的在他身旁。他转过身来将我揽进怀里,暖暖的气息立刻将我包裹,心中一颤,悲凉无限。

      “小玉儿,”他唤我,声音低沉,整个脸都埋进了我的发丝里,“我回来了。”

      我该如何作答?

      告诉他我为他寝食难安,日夜焦虑,痴心等待,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大手牵着一名纤细的外族女子归来,还要强装笑颜的摆出适合嫡妻该有的高雅姿态?

      我沉默,呼吸安稳,祥装已经睡去。

      听见他轻微的叹息,一双大手将我紧紧环住,呼吸就在耳畔,人就在咫尺,心却像是万里之外的陌生。

      “小玉儿,”他开口说话,我们相伴十几年,他知道我只是装睡,于是顾自说话,“她只会朝鲜话,你替我照顾她,可好?”

      不答。

      又是一声叹息,良久,他才低低的开口:“她是我带回来的。”

      她是我带回来的。

      短短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击破我所有的防备,这些年他运筹帷幄接二连三的迎娶侧室妻妾,我不曾在乎,他也不曾在乎,这是皇家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他从未自己想要得到某个女子,更不会为了某个女子开口要求我做什么,今日的外族女子是第一个。

      他求我照顾她。

      只觉得自己沉得更深了的心冰凉刺骨。

      翌日,她来奉茶请安。那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也是第一次明确原来这些年我从未赢过那个人。

      从未赢过。

      朝鲜李氏贤珠,她茫然的任由嬷嬷牵着在我面前下跪奉茶,我弯身掂起那漂亮的小下巴让她的脸蛋儿豁然摆在眼前的瞬间,便明白自己输了。

      李贤珠的眉宇轻扬却淡然,朱唇红颜却清丽,她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我,没有恐惧和屈服,像透明的珠子一般清澈动人,活生生豆蔻年华的玉姐姐就在眼前。

      一瞬间,十几年来与多尔衮的相濡以沫支离破碎。

      他从未忘记过她。

      李氏请安奉茶的那一日是夜,多尔衮没有回来东院,他把王府最幽静的落音阁给了李贤珠,连续三日未出房门。

      三日,我未曾合眼。

      三日后他大肆赐赏落音阁,其中有一只碧绿的青凤钗。我抬手将发髻里的凤钗摘下放入红绸缎的匣子里,盖好,上锁。

      院子里杂乱不堪,侍卫说多铎又在寻死觅活要跳塔,不觉笑了,惨淡如秋末的落叶,汎梨还是幸福的,她的英雄愿意用命去爱她,不曾为了心中某个影子不惜一切。

      乌兰轻轻的推开房门进来,无言的收拾好那个以后都不会再打开的匣子,说:“福晋,今儿个是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颔首,起身,穿好那身桃红的衣裳,发髻高盘朱钗步摇镶嵌,踏上花瓶底跨出东院,昂首,抬手示意请安的下人们都起磕。府门外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马车,多尔衮从落音阁的方向走出来,近了,微笑,他一跃上了马车,伸出手来。我将青葱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大掌之中,感觉他的温暖,上车。

      清宁宫的院子里已了些叫不出名字的花,他走在一步之遥的前面,我在他身畔,听通报的人喊着:‘睿亲王,睿亲王福晋到~’

      入了清宁宫,哲哲高高在上,他立在大堂中间,我在他身旁,抿起嘴角最合适的微笑,作为他的妻,睿亲王妃该有的优雅与美丽。哲哲身侧,是他爱得魂牵梦绕的女子,李贤珠像极了的大玉儿。

      我微笑,福身:“小玉儿给皇后娘娘,庄妃娘娘请安。”

      名正言顺。

      立于他身侧,坐在他身旁,是大玉儿唯一输给我的地方。

      只是。

      心中玉落无痕,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番外】玉落无痕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