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他生知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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汎梨，我回来了。
我无法形容此时此刻面对着突然醒过来的阿扎克图是怎样的惊讶，又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是怔怔的对视他尚迷混不清的眸子，泪水如失控的马群一样奔涌，一手握着他的温暖，一手握着匕首的刺寒。
“我回来了，”他笑着，迷蒙的眼睛反而少了平日里的杀伐之气，像极了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暖的香槟色柔和。
他竟就这么突然的醒了过来，我努力的张开口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一个辞藻能形容此刻心中的狂喜与狂忧，喉咙传来难听的啊啊之声。
阿扎克图缓慢的转眸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祺雅，费力的抬起手指轻微的点了点，祺雅便会意，福了身跪安，转身出了屋子将门扣上。放下手来，闪着寒光的匕首钪锵一声跌落在床沿上，安静的屋子里突觉刺耳。
他明明看着我举刀相向却置若罔闻，依旧挂着那香槟色的微笑，有些费力的说道：“一直在想，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会是你，还是别人。是你，真好。”
‘阿扎克图，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见他醒来后哪怕看着我手中的匕首却还说出如此温婉的话语，心中的刺痛仿佛那匕首已经深入我的血脉，穿透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无法说出口的言语，无法发出声的哭泣，无法告诉他的苦衷在我心底像是落入湖中的青莲，涟漪阵阵，而后枯萎。
他却笑得像极了穿过灿烂银杏的秋日阳光般暖人心怀，洒在我冰冷的身体上，温暖那枯萎后的悲哀，轻声启唇，道：“不要说对不起。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才有资格一直站在爱新觉罗家的最高处。”
‘阿扎克图，你能听见我心中的声音么？’
一把抓住阿扎克图的大手摇了摇，眸子瞪得圆圆滚滚，惊讶得目瞪口呆，却又似乎不是不能理解。我这样的幽魂都能鸠占鹊巢，他从黄泉回来又有何不可？
“能，”他微笑着抬起手来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柔柔的说道，“别哭，我知道你的苦衷，都知道。若我不死，你便无法回去盛京，鄂尔赫的仇也报不了。”
‘对不起……’
阿扎克图摇摇头，依然微笑如秋日阳光温暖，道：“当日答应多尔衮迎娶你，是我的私心，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落出，哽噎着心中道：“可是我的私心让我打算杀了你，你为何还不明白，我已经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如雪莲般纯洁善良的汎梨了。”
“我知道，”他答，声音平静至极，仿佛在和我谈论哪个院子里的桃花儿开了，丫头们谁摘了桃花儿送来东上院一般自然流畅，平静得我甚至听不出他的情绪。
望向他，我的眸子里夹杂着惊异，有鸠占鹊巢暴露后的罪恶感，还有他见到了小汎梨以后的欣喜和安慰。
我的泪断了线，心语：‘你……你见到她了？’
阿扎克图点点头，眸子里的依恋穿过我的容颜显得有些飘渺的幸福。英伟的脸上笑容温柔得能融了我的心，解了我的心结一般，轻声道：“汎梨让我转达你，‘莫念姑娘，请你一定要自由的翱翔’。”
难怪。
难怪从他完全清醒过来以后就没有再唤过我汎梨。
见我捂着脸吟吟的哭出了干涩的声音，他温柔的抚摸我的额头，轻轻的开口，“别哭。你放心，汎梨不怪你。鄂尔赫也很好，他说他常在湖水的倒映中看到额娘和阿玛，他说额娘还是最美丽的额娘。”
鄂尔赫，我的鄂尔赫啊，额娘的心头肉。鄂尔赫的名字引来揪心的刺痛，泪水彻底花了我的脸，花了我的意识。
‘你不怪我么？’抬头，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阿扎克图。
他仿佛早就料到我会如此问他，只是轻轻的摇摇头，叹息一声，答道：“见到她牵着鄂尔赫站在火红的曼珠沙华之间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婚那日你会哭着说‘如果汎梨还记得你该多好’。”
顿了顿，他笑了，道：“莫念，我可以唤你莫念么？”
莫念，已经遥远了的名字，被他这样轻轻的吐唇而出竟觉得一丝暖意闪过，含泪点点头，用手捂住嘴，怕自己哭出难听的声音来。
“你是善良的女子，”阿扎克图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像极了那日草原的溪流潺潺，带着春天的阳光，他的大手来回抚摸我的额头，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我知道，汎梨也知道。这些原本都是汎梨应该承受的痛苦，你一个人扛了这些年月，受了不少苦罢。”
摇头，哭泣。
他叹下一口气，依然温暖，道：“汎梨说，如果走过这一切的人是她，或许早已输给了这样的坎坷。莫念，你是勇敢的女子。多铎注定是一身坎坷的王者，他需要你。”
看我猛地抬头盯着他，他微笑着点点头，道，“多尼手上的玉佩我早就看过。多铎或许最后也不会坐上他阿玛留给他的玉座，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命定的英雄，脚踏大明江山。当年努尔哈赤汗看出他是草原的雄鹰，才会立下天佑吾子的遗诏。但是，即使多铎这些年装得再是如何狂浪不羁，喜怒无常，他掩藏的精锐我看得出，多尔衮看得出，自然皇太极也看得出。莫念，他需要你。”
‘不行！你不可以死！’听他反反复复的说多铎需要我，我们都知道除非他死，没有别的办法让我回去多铎身边。感觉自己的心紧得如绷上弦的箭一般，深怕他这是回光返照，说完这几句就随了小汎梨而去。
“我不会死，小傻瓜，别哭，汎梨该责怪我了。”听见我的心语他扑哧的笑了，带着些宠溺的揉揉我的发髻，道，“放心吧，我答应了汎梨和鄂尔赫，会万无一失的送你们母子回去多铎身边。”
不信。不信。我才不信。
‘你莫要当我是几岁孩儿，我是你的王妃，皇太极的紫菱八角帐车嫁出神武门的和硕格格，如何才能再回去多铎身边？除了你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你莫要哄我。’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哭得难看，急匆匆的心语打断他的话。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好么，莫念。你老实答我，不可作谎。”阿扎克图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一只大手牢牢的固定我的脸，手指小心的摩挲，拭去失控的泪水。
点点头，用尽了力气。我不骗你，绝不骗你。
阿扎克图看我点头那么用力，也是一笑，手指依然摩挲我的脸庞，道：“如果我没有醒，你会不会一刀刺下来？”
有些依赖的把脸靠在他温暖的掌中，闭上眼，泪水滑落，感觉他的温暖里还带着小汎梨的宽容，鄂尔赫的思念。
心中最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人的命对我来说最重要。多铎，豪格，还有你。我不会杀你，不管如何挣扎，最终也不会。’
“我们都知道，”他笑了，带着些疲惫，柔声开口说：“足矣。”
顿了顿，又才抬起另一只手为我擦去脸上乱糟糟的泪水，道，“其实，就算你真的动了手，我不怪你，汎梨也不会怪你。好了，让祺雅去通知所有人，说我回来了。别哭了，傻丫头。”
其实，就算你真的动了手，我不怪你，汎梨也不会怪你。
我不怪你。
汎梨也不会怪你。
莫念啊莫念，这趟穿越即使再苦，即使再痛，有这样的知己守护着，如阿扎克图叹出的二字，足矣。
崇德二年五月，车臣亲王博尔济吉特•阿扎克图从昏迷中苏醒。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汎梨守在身旁，为车臣亲王执笔写下知达书信，分别送给科尔沁大汗及大清国太宗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盖车臣亲王印。
文书曰：科尔沁乌珠穆沁部车臣王为照会事，以定嫡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汎梨长子多尼为车臣王嫡系长子，若时毙，袭王爵位。
崇德二年，爱新觉罗•多尼正式成为乌珠穆沁部车臣亲王唯一继承人。
--------------------------------盛京•御书房-----------------------------
嘭！
剧烈的响声惊得门外的侍卫缩了缩脖子，自从关雎宫主子怀上龙裔以后就没见过皇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知道是哪家倒霉孩子没事儿做，撞在皇上的刀口子上。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小小亲王也敢给朕发照会书信！赏他一个神楽格格就无法无天了！神楽是朕赏的，朕也能立刻把所谓神楽给废了！”皇太极大手一挥，毫不顾及刚刚被自己砸坏的茶几，恶狠狠的喝道。
看着龙颜大怒的皇帝，范文程连忙上前一步双手作揖道：“皇上息怒！自古亲王爵位世袭，继承人也是各个亲王自己决定，阿扎克图所做之事并未触及老祖宗的法则规定，若要责罚，只怕言不正名不顺啊，皇上。”
这道理他皇太极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阿扎克图的照会书信看得他火从中来，闻范文程言更是怒火中烧，喝道：“自持兵力强盛就藐视皇帝，张扬跋扈，十恶不赦！朕若是不治他，今后如何在蒙古各大亲贵之间树立威信！”
“皇上所言并非无理，乌珠穆沁部自强盛以来素以蒙古黄金血液自称，此为不赦之罪。若是时机成熟，此部非灭不可，决不能留以为后患。然而阿扎克图经历生死一回，老天所佑才能从数月的昏迷中醒来，他感叹生死，立下继承人并广而诏之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他反了，皇上治他也是自然，而他此举在情在理，照会也是照着老汗王们留下的祖训发出，只怕亲贵们倒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范文程弯了身子，急忙阻止皇太极下诏书，又不敢太过自责皇帝的无理取闹，只得好心奉劝，言辞说得柔和些。
“难道朕就治不了他？”范文程说得在理，皇太极器重他，只听他的谏言也是很多年，稍微平息了怒火，道，“范先生可有何良策？”
范文程思索些许，抬头道：“若要灭阿扎克图，只得等他造反。”
皇太极来回踱了几步，皱眉道：“他父兄毕竟为朕而死，朕是亏欠于他的。朕不求他死，只要乌珠穆沁部的兵力归于我大清国即可。”
“那么，臣倒是觉得这事办着不难，只是个中有句话不知是否合适。”范文程说着跨上前一步靠近皇太极，压下了声音道，“连毫无血缘的十五爷的儿子也能当作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看得出神楽格格深受阿扎克图宠爱。神楽格格心中爱的是谁，皇上心如明镜，若是她的儿子继承了阿扎克图的虎符，科尔沁最强悍的这支精锐就会随着神楽格格去到那个人麾下。这可是个堪比红衣炮弹更让人畏惧的隐患啊！皇上。”
皇太极皱眉，道：“范先生是说？”
“除了神楽格格和未来的小王爷，以绝后患。”范文程做了个切刀的姿势，声音压得极低，深怕惊动了皇太极以外的任何人。
不待范文程继续开口说下去，皇太极便极是烦躁的甩了甩手，皱着眉头喝道：“此事以后再议。阿扎克图这次死里逃生，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精力做任何事儿。你先退下吧，朕想自个儿呆呆。”
范文程会意，立刻收了嘴，弯腰跪了安退出了御书房。
斩草除根么？
他皇太极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答应阿扎克图的请求，把汎梨送去科尔沁是他的失误，于是当他知道汎梨的儿子将继承车臣亲王爵的时候才恼羞成怒。可是三年前是他一手害死了鄂尔赫，如今再害她第二个孩子么？
皇太极有些犹豫，他有这个想法，却暂时不想面对，所以他也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见这个提议。
“汎梨，不要逼朕杀你儿子！”皇太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喘了口气以后自言自语，踱去龙椅坐下，叹息，“朕不想再杀一次小十五的血脉。”
房顶一阵风声，皇太极仰头并无异物，闭了眼假寐。看不到那抹漆黑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划过御书房的黄砖之上，消失去了风里的杀意渐渐染上盛京的花香。
花香里只留一声叹息——这个美丽又丑陋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他生知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