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化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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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听此女一口道出自己师门名姓，语气又十分熟稔，并无一点陌生人初见时的生疏多礼，心中立时打了个突，刚要开口问询，怎知变故又起。他双眉一皱，来不及多想，三两步抢上前去，右手向上，扶住了那少年左肩，左手并起二指，一连点了那少年胸腹间几处要穴。
待那少年气息转趋平稳，双目闭合，沉沉睡去，杨公子始转脸看向那女子，问道：“这位夫人，可是师从万花谷？”
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姓商，家中行二，杨公子唤我二娘即可。”顿了顿，又问道：“杨公子何以认为，我是万花谷出身？”
杨公子亦笑道：“我有一好友，是万花谷弟子。你后颈施针刺穴手法，与我昔日听他所述一法颇为相似。”
他瞥了一眼商二娘掌中的染血药丸，说道：“眼下一时三刻很快过去，到时若仍无好药预备，你们姐弟二人只怕……”
说着伸手探入腰侧皮革方包，取出一个小瓶，递与商二娘，劝道：“内有两枚碧露丹，是我好友所制。我一直无缘使用，平日里只当它是累赘，不如转赠你们，相信更能发挥功效，不致明珠蒙尘。”
商二娘迟疑道：“这……”
杨公子道：“江湖儿女，出门在外，再如何预备万全，也总有逢难遭险的时候。我实非贪图什么虚名实礼，只因在外闯荡日久，见过一点世面，不免以己度人，每每遇到不平之事，凡我力所能及的，便想要伸手帮上一把。今日我虽平安无事，焉知明日无有险情，要求他人帮我呢？”
说着狡黠一笑，续道：“何况你又是万花谷弟子，更非外人。我与我那好友莫逆相交，他素来待我十分亲厚，他的师姐妹，亦是我的师姐妹。今日得见师姐妹有难，我却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试问你若是我，你肯这样做么？”
商二娘见他言辞凿凿，挑不出什么差错，想了一想，终于松口道谢，接过小瓶。甫一打开瓶塞，一股清香便扑鼻而来，不由面色大缓，情知杨公子所言不虚，瓶内确是两枚碧露丹无疑。
她精通医理，自知碧露丹乃治伤灵药，药效远胜于自己那枚染血药丸，况且原料珍贵，炼制不易，便是自己亲手调配，也极费功夫，绝非杨公子口中说的那样轻松。这份人情，着实太过厚重。
眼波一转，看向自家小弟。那少年此时已步入黑甜，不省人事，由着杨公子一人动手，将他平放在地，又着手撕开了肩头伤处的破损衣物。
商二娘见杨公子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心中一动，明白这是在替自己做清理创口的准备，待会她给小弟敷药时能省些功夫。
她心有顾虑，面上却半点不显，仰头吞下掌中那枚染血药丸，又将背上包袱解开，现出内里行医问诊的诸多什物。同时问杨公子道：“杨公子所言好友，可是‘赛诸葛’秦清？”
杨公子一挑眉，反问道：“商夫人似乎与他关系不错？”
商二娘似乎因言想起往事，沉默片刻，才笑道：“秦师兄哪里还会记得我。”
说着拿过一段竹筒，对杨公子道：“有劳杨公子替我动手，将里头粉末挑一点儿，撒到那些腌臜身上创口中。”
这竹筒长约五寸，只有手指粗细，竹筒末端圈了一道红绳，绳上连着一只竹制小勺。
杨公子讶然道：“这是……”
商二娘道：“化尸粉。”
化尸粉？
杨公子心中一凛，暗道：“此物在中原并不多见，向来为剪径歹人所用，毁坏尸体，消声灭迹，好教人无法利用尸首查出他的行动影踪。商二娘身为万花谷弟子，又与我交情甚浅，竟这样不避嫌。虽可说其心思细腻，不欲让外人知晓是我下的手，对我有利无害，但此举仍不得不让人心生猜忌。他们姐弟二人身上疑点颇多，尚需小心提防。”
仍是如常接过竹筒，行到最近一具尸体处，依言用小勺将内里粉末细细均出一点，撒入尸体中剑伤口。
那粉末呈淡淡红色，无甚气味，然而一旦碰着血肉创伤，便嗤嗤作响，好似生石灰遇水一般，无火自沸，从中流出一股刺鼻黄水，腾起一阵酸臭烟雾。那尸体创口不断扩大，不多时，已有一大半血肉骨骼，连带衣服鞋袜，统统化成了一滩黄水。
杨公子四处游走，撒落粉末，心中暗自思量：“早年间应秦兄邀约，去过几次万花谷，并不曾见过有这般形貌且姓商的女子。不过我辈行走江湖，为求路上少生枝节，对外多用假名、易容，也是人之常情。似秦兄那样出行从不避真容，热衷惹是生非的，实属稀罕。”
“这商二娘能一眼认出我是何人，又一口道出我师门名姓，旧时定与我打过照面，只我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观其态度，大有与我结交之意，这一场打斗，也不大像其故意设的陷阱圈套……”
一时间耳边传来马蹄声响，抬眼一望，乌角已下了斜坡，正超湖边奔来。这家伙也不待主人招呼，径自绕出一条远路，避开满地尸首，走到上游饮水去了。杨公子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个机灵鬼。”
待那一十五具尸体全然化为黄水，再无一点肉身留存，商二娘业已将小弟伤口处理停妥，重新敷药止血，无奈如今力气实在有限，无法将碧露丹喂到那少年口中，迫不得已，只得再度请杨公子施以援手。
那少年此时上半身衣衫已褪去大半，胸腹肌肤几近被绷带包裹完全，再无鲜血渗出。只因被杨公子所点穴道未解，整个人仍然昏睡不醒，必须有人以外力介入，撬开其紧咬牙关，方能喂药。
杨公子伸手托住他后脑，将对方头颈稍稍抬起，另一手捏向其下颚腮边，五指使出巧劲，无需卸骨脱节，轻轻一施力，那少年双唇间现出一道缝隙。商二娘眼疾手快，将一枚碧露丹塞入他口中，再由杨淮手掌一推，一振，那药丸便顺着力道，滑落腹内。
商二娘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杨公子再三道谢道：“杨公子高义，此番助我姐弟良多，更以灵药相赠，实不知该如何报答。我观公子应还有要事在身，万不敢再强留耽搁，待他日我理毕杂务，自当登门拜谢，还赠厚礼，还望那时公子莫要因我位卑言轻，拒我于门外。”
杨公子因他姐弟二人之事耽到现在，早已萌生去意，听商二娘话中意思，亦同自己所想一般无二，更是不愿再留。但因适才喂药之时，手指触及那少年面颊肌肤，颇感烫热，温度非同寻常，知道他身体定已十分虚弱，尽管伤口已经过清创包扎，又及时服了碧露丹，但始终抵御不住外邪侵染，导致高烧，情势仍十分凶险，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那应允言辞在舌尖转了两转，终究改了口吻，沉声说道：“无妨。我固然有事在身，但时间尚有宽裕，并不妨碍。这一伙神策军人身无长物，不似散兵，恐怕在此地另有后援，如今天色将晚，你们二人一个无力，一个重伤，万一半夜遇上，该如何应对？到时我一番救人好意，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商二娘见劝他不得，只好点头，面上越发显出愧疚之色。
杨公子权当没有看到，眼光转向那昏睡少年，见他直至此刻，手中仍紧篡着那杆断枪，不曾松开，心下暗暗称奇。细观枪头刃面，烙有一朵五瓣梅花，铸枪铁质并非上乘，花纹却雕琢精细，不是普通打铁铺所能铸造之物，便留了心思，自地上捞起一块那少年的破损衣衫，仔细裹好枪尖，暂放入自己怀中。
至于那一段枪杆，不过区区二等白蜡杆，扔掉也不觉可惜。便即伸手在那少年紧握双拳上一拂，以分筋截脉的手法，令其十指放松，取出残木，远远一掷，落入灌木丛里。
随后又唤乌角过来，将轻重二剑解下，放回它背上驮了。候着商二娘清理干净身上血污，才请她帮忙扶起那少年，负到自己背上。因生怕路途颠簸，自己脚程不稳，将那少年颠下地去，弄巧成拙，遂让商二娘从马上行囊中拿了两条用来系兵刃的绳子，打个交叉十字，将人牢牢缚住，才算收拾停当。
尽管杨公子期间未曾解释过一字，商二娘亦清楚他这样大费周折，乃是有意请自己代乘乌角前行，以省脚力，当下也不推脱，自觉此间诸事已了，便落落大方踩了脚蹬上马。
杨公子立在一旁观瞧，见此女虽不能以轻功跃上马背，但腾挪之间，身姿仍然轻灵绰约，一看就是个熟练骑者，心中大生感慨。倘若让这二人真亡于武爷之手，休说天理难容，纵是自己，亦无法释怀。
等问清商二娘姐弟要去之地，乃是午阳岗曾家小店，与自己所行方向一致，心下更无误事之忧，当即起身上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化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