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染尘埃》准备中

2、冷焱

　　颜清与商陆半只脚方才踏进南天门就望见橘络领着两个凤栖宫的仙婢朝他们而来。橘络三人向颜清、商陆两人依次行过礼后方对商陆说道：“商陆殿下，娘娘让殿下回天庭后立马去趟她的寝宫。”
　　接着又吩咐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伺候颜清回她的裟罗殿。颜清心下了然，天后这是不愿让她跟着一起去，可这一趟出门毕竟是丢了脸面回来，她有些不放心。
　　橘络是天后身边的一等仙婢，颜清日常被天后罚得多了，免不了同她打交道，因此也算相熟。
　　“橘络姐姐，不知天后娘娘找商陆所为何事？”
　　与往日不同，橘络这次口风甚严，低眉道：“回颜清殿下，奴婢不知。”
　　颜清有些疑惑，不过是在净植园烤了两条鱼罢了，平日里闯再大的祸事也没见橘络三缄其口，事出反常必有妖。
　　尽管心下有了计较，可她面上却不显，幸灾乐祸地闹了几声商陆后同他在南天门分了道。颜清一路朝自己的裟罗殿而去，行至殿口便随手将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小仙婢打发走了。
　　南天门到裟罗殿的距离比到凤栖宫近些，等颜清从库房里翻出避气珠遮去一身仙气化作天后寝宫里的一方砚台后，商陆等人这才刚刚抵达。
　　贵妃榻上半躺着的人便是天后，穿戴十分华丽，光是发髻上的凤钗便有九支，即使满头金饰也不显庸俗，反倒愈发衬出久居上位者那周身的雍容华贵。
　　先进殿的是橘络，“回禀天后娘娘，殿下到了，这会儿正在外边候着。”
　　“不急，颜清呢？”
　　“回裟罗殿了。”
　　“没折腾？”
　　“颜清殿下起先的确是问了几句，许是怕娘娘罚她，后听说只让商陆殿下一人过来还有些高兴呢。”
　　“我能罚她什么，左不过就是抄抄经罢了，”天后闻言皱眉，示意橘络退下，“让商陆进来。”
　　“是。”
　　没过多久商陆便推门而入，商陆进门的同时，天后也从贵妃榻上起身了，略微整理仪容后就在书桌前坐下了。颜清所化的砚台就在那书桌上，尽管知道每年吞云兽带来的东西都十分靠谱，可她还是放慢了吐息尽量让自己少发出些动静。
　　“母后。”
　　商陆略显拘谨的朝天后行了个礼，显然他也察觉到了今日谈话与以往的不同寻常之处。
　　“今天什么日子了？”
　　商陆答：“三月四。”
　　天后抬头望向窗外，眼中流露一丝感慨，“日子过得真快，还有一月你也要满一千岁了。”
　　商陆比颜清年长两百岁，因着自小定了亲，且两人又十分亲厚，所以平日里总厮混在一起。颜清听到天后这话便知道自己与商陆在天界瞎胡闹的时日不多了。
　　果然，只听天后正了神色接着说道：“满一千岁后你也算个大人了，还打算整日里只同颜清在天庭乱窜吗？母后之前希望你有个快乐无忧的孩提时光是不假，可我也没想真养出个庸庸碌碌的纨绔子弟来。你要时刻记得，你是天帝唯一的嫡子。”
　　天后素来心疼儿子，所以商陆并不惧她，不服的说道：“孩儿记得的，一日也不曾落下功课。”
　　颜清默默点头，虽说她时常拉着商陆一起四处惹祸，可商陆比颜清要勤奋许多，不瞎闹的时辰基本都在用功，加上天赋又好，因此不管是功课还是修炼都不曾落下，真要说来竟比某些勤奋刻苦的旁人要出色不少。
　　颜清所说的旁人主要是指落英殿里天帝侧妃绛朱所生的大皇子－防风。
　　“母后知道，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的确不够，天帝总共就两个儿子，庶出的长子防风资质平平，所以将来继任天帝的必然是商陆，作为储君而言，商陆确实是活泼过了头。
　　商陆抱拳，向天后行了一礼，“儿臣知道了，日后定会约束言行。”
　　“等过了今年的生辰你就跟着元始天尊在昆仑山修习吧，等有所成了再回来。”
　　商陆眼皮一跳，神色染上了些急切，“母后，我…”
　　天后并不打算听他说完，挥手打断，“多说无益，这事我已同你父君商量过了。”
　　商陆虽然不怕亲娘，可对九五之尊的天帝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天帝金口玉言，既是他准了的事，那就再无回寰的余地了。
　　可看商陆的样子分明是想再争取一下，只见他撩起衣袍下摆直接跪了下去，“儿臣可以去昆仑山，只是希望可以晚些日子再去。”
　　“晚到什么时候？”
　　“至少让儿臣在天庭过完五月七吧。”
　　五月七是颜清的生辰，过完这一年的生辰，颜清就八百岁了，八百岁是天界女子及笄的年岁。
　　天后不想逼得太紧，只好各退一步做出妥协，“那便过完五月七，多一日都不成。”
　　“多谢母后，没别的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待商陆行至门前，天后忽又出声，“听闻西天的如来曾言清儿与佛家有缘。”
　　商陆开门的动作顿了顿，然而却并不知天后说这话有何用意，最后还是推开门出去了。
　　颜清好不容易从天后的凤栖宫溜回自己寝殿后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坐在殿门前一片愁云惨淡的商陆，偏偏那原本心情低落的少年在注意到她回来后还硬要挤出一抹笑给她看。可惜少年毕竟还年轻，功夫修炼不到家，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商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站起身来，“上哪去了？等你半天。”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殿内走去，不同于颜清本身爱闹的个性，裟罗殿看着倒有些冷清。庭院中并无寻常少女所喜的姹紫嫣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圃中种植的是各色香草。
　　穿过庭院便是正厅，也无甚讲究的摆件，唯有壁上挂着的一副踏雪寻梅图能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画中身披红色斗篷的女子同颜清竟有九分相似，这是前几年颜清生辰时帝君命吞云兽送来的贺礼。
　　颜清心想，我在你母后的书桌上搁着呢。
　　好在商陆并不是真的有意追究颜清的去向，只是随口一问。此刻商陆的心像是一团乱麻，想将去昆仑山学艺的事告诉颜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没事了。”
　　商陆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随后挤出一个比刚刚还要丑些的笑容。
　　等商陆第三次这么笑的时候，颜清终于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颜清回来时手里多了两壶酒。
　　“又偷酒去了？怎么不叫上我？”
　　“嫌你碍手碍脚。”
　　因为听到他说要约束言行，才不愿拉他一起，没成想他自己竟是转头就忘了。
　　颜清去时是日薄西山，回来后便是月上柳梢头。她在清冷的月色中一跃而起，轻巧的落在了裟罗殿琉璃瓦覆盖的屋顶。
　　“皓月当空，对酒而歌。”
　　商陆闻言也飞身上屋，“说的这般文绉绉的做什么。”
　　颜清自觉这酸掉牙的说辞确实不是她一贯的风格，想来是被商陆那三个比哭还丑的笑给影响了，所以也开始扭捏起来了。
　　商陆拔开堵住瓶口的软木塞，浑不在意的往嘴里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刚入喉他便微微一惊，咽下后腹内竟似有一把烈火在肆意席卷，这不是往日里他们喝着玩儿的酒。
　　“尺老那拿的？怎么忽然想起要喝这么烈的酒？”
　　颜清拎回来的酒名为冷焱，冷焱是尺老的私藏，按他的说法是：整个天界再也寻不出比这更烈的酒。因此颜清也敢没多拿，按他们的酒量，光是这两壶就够他俩醉上一个来回了。
　　颜清之所以能在天界博得个混世魔王的名头这冷焱也是功不可没，那还是颜清四百岁的时候，四百年前的一个傍晚颜清和大皇子防风在下学途中打了一架，那是时的她还是一副幼童模样，而比她年长五百岁的防风已经抽条拔高有个小大人的样子了。
　　那场架颜清输得毫无疑问。
　　可颜清实在气不过，正当她和商陆打定主意要在防风那兔崽子的茶饭里下泻药时竟无意中听到那宠冠六宫的天帝侧妃同防风的谈话。
　　颜清和商陆才把太上老君那偷来的清肠丸丢到防风桌上的茶壶就听见了外边传来动静，不多久防风母子就推门而入，两人只好藏进了里间的衣柜。
　　那侧妃正在给防风上药，颜清虽然输了，可也给防风添了几道新伤。
　　“母妃，你轻点，”防风疼的龇牙咧嘴的。
　　绛朱：“你说你，同那小杂种计较什么？”
　　防风：“孩儿就是瞧不惯她那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样子，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帝君的女儿么？”
　　“帝君的骨血怎么了，不过是个狐狸精生的小杂种。”
　　“母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完药后绛朱给防风拢了拢衣服，一脸不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母妃是说颜清的母后是妖？”
　　“母后？那妖精也配称帝后！”
　　“我母后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婢！”颜清从衣柜里冲出来直朝着绛朱飞奔而去，一边扯着她的头发死活不松手一边玩命咬着她肩上裸露的皮肤，像头发了疯的野兽。
　　谁也不知道颜清那小小的身躯为什么蕴含了那样大的力量，若天后再晚一会儿到兴许她能扯下绛朱的一块头皮。
　　被关了半个月禁闭的颜清出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尺老的酒窖里偷了一瓶冷焱出来。
　　尺老曾经有一次在醉酒后抱着冷焱的瓶子对年纪还小的颜清和商陆说过：“看见没？好东西…好东西啊！喝了它你就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尺老将天帝座下那头凶神恶煞的蚩尤兽绑了扔进天庭的消息。
　　颜清心想：“虽然我的法力比不上尺老，但想来借这东西收拾绛朱应该是够了。”
　　一如尺老所说，这冷焱确实是好东西。颜清一口气闷了半瓶后连北都找不着了，只觉气血上涌，脑子一热竟一把火将落英殿烧了个干净。
　　从此以后，颜清一战成名，毕竟也不是谁都敢烧宠妃寝殿的。
　　忆起颜清辉煌战绩的两人相视一笑，举起手中酒壶碰了个杯。
　　“你那时候可真厉害，差点儿就扯了她一块头皮下来。”
　　颜清朝商陆的方向作了个揖：“那得感谢商陆兄替我挡住一旁的野狗啊。”
　　商陆配合她也还了一礼，“客气客气。”
　　颜清轻笑，“你说你那时候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明明火是我一个人放的，还偏要替我顶包，你当满天庭的神仙都是傻子么？”
　　商陆从来都知道颜清是好看的，好看的同山间和煦的风与江上皎洁的月，教人如沐春风、喜不自胜，可当他看着月色中颜清带着笑意的眸子时还是在一瞬间乱了心绪。
　　商陆对着空中的一弯月牙喃喃：“他们不是傻子，我才是。”
　　“嗯，你确实是，”颜清点头，“若是你不搅和进来，受罚的便只我一个。”
　　“你我自小相识，哪次不是被一起关禁闭打手心，什么时候让你独自挨罚了？”
　　“可那次你本不用同我一起的，最后还将你母后也牵扯了进来，何必呢？”
　　原本那落英殿颜清烧就烧了，绛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无非是关起来抄几天经也就过去了。可牵扯到凤栖宫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绛朱拿这事在天帝面前大作了一回文章。
　　天帝虽然不好重罚颜清，可对商陆这亲生儿子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等颜清日以继夜地抄够十遍八十卷一部的《华严经》放出来，商陆背上的伤还没好全。
　　“母后也就是被说了几句，不碍事的，”提起天后商陆的神色变了变，嘴边的话似有千斤重“颜清，我…”
　　“我知道。”
　　商陆吃惊：“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说起这个嘛，”颜清故作神秘的勾勾手指引商陆凑近，“我给你看个宝贝。”
　　商陆非但没有凑上前去，反倒向后仰身离颜清更远了些，眼里满是揶揄。
　　“下作！”被酒精麻痹的颜清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好些时辰才转过脑筋，不由得骂出声来，“我说的是真宝贝，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商陆接过颜清递来的避气珠打量了几眼，“做什么用的？”
　　“今日你在凤栖宫可有发觉异常？”
　　商陆摇头，方才他仔细回想了今日在凤栖宫的所见所闻，并无异常。
　　颜清捏着手里的光滑圆润的珠子颇有些得意，“此珠名为避气，寻常仙家要使法术化作其他样子最难掩盖的便是气息，有了它便能迎刃而解。”
　　商陆：“所以今天我同母后在凤栖宫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颜清点头，“嗯！都听见了。”
　　话音刚落商陆便觉肩上一沉，不知什么时候颜清手里的酒壶已经空了，支撑不住醉意睡了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辞：“还有两个月呢。”
　　商陆打横抱起颜清跃下屋顶，轻车熟路的穿过正厅走进卧房，安顿好颜清后并未即刻离去，而是静静地望着已经睡熟了的少女。
　　“只剩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