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揽芳华》溪畔蔷薇

29、绡珠

　　午后，梁绍处理完了公事，便信步到了后院。

　　“给我的？”俞幼薇睁大眼睛，看着他怀中不时想要挣脱跳出的兔子。

　　梁绍点点头，粗手笨脚地将那小东西递到她手上，口气怪嫌弃地说道：“前两日王平安带人上山清匪，正好逮到这么一只，非说它年纪小，山上遭了大火，没了落脚处，就给带回来了，都是大男人，谁会喜欢这种玩意，他又不让人煮着吃。我就让人放在笼子里养了几日，看着没病没伤的，才给你带过来，你一个人在这也没人说个话，就当替...就当陪你了。”

　　那兔子通体雪白，微微拱起身子将脸埋在俞幼薇掌心，隐隐露出一双红到极致的眼睛，滴溜溜地，机灵无比。

　　俞幼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去瞧兔子，忍不住心里轻笑，这人可真是嘴硬——这兔子看个头也就两三个月，身体还没他一个手掌大，真要是从山上捡来的，毛发又怎么能这般光滑。

　　定是这人从镇上哪家下崽不久的人家寻来的。

　　如今兵荒马乱的，流民遍地都是，能寻到这样模样上乘的兔子，也一定费了些功夫。

　　俞幼薇领情，敛衽施了一礼冲他浅浅而笑，嘴里甜甜道：“谢过大帅了，我很喜欢。”

　　看她笑了，梁绍一身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

　　这小东西刚被带回来时，王平安直接往他书案上一搁便算完事，这可愁坏了他。想他带领三军，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时候伺候过这样的祖宗了，喂了粥不吃，喂了馒头也不吃，梁绍心道——这可太难伺候了，难道还真要上山去帮它挖新鲜的野菜不成，这时节，就算有野菜，也都被周围的流民挖干净了，能轮到它？
　　幸好，府里原来的老管家还算靠谱，洗了几根发蔫的胡萝卜，擦干净水分切了块，这祖宗这才勉强吃了几口。

　　他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脆弱不堪的小玩意。

　　可话说回来，这小祖宗还算不负众望，女孩在见到这活物一瞬间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惊艳和喜爱，骗不了人。

　　果然，可爱的人都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呢！他想。

　　俞幼薇招手唤他坐下，下人进来上了茶，屋外阳光正好，透过婆娑树影打在厅内地砖，厅内两人一兔，倒是添了几分温馨。

　　俞幼薇勾着脖子，微微笑着逗弄怀里的兔子，披散的头发一部分被打散垂在胸前，落到兔子粉红色鼻头上，它伸出雪白的爪子，用后腿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去抓，懒懒地在她膝上打着滚儿，这绵绵糯糯的模样，看的俞幼薇心都要化掉了。

　　梁绍伏见她几乎半趴了下去，唇边笑着，细长的脖颈微微向前勾起，像一截没有杂质的羊脂玉，影影绰绰的阳光透过窗外婆娑的树叶映照着她软白细腻的侧脸，勾勒出一派宁静和祥和。

　　“你没有养过小动物？”梁绍问。

　　俞幼薇闻言一怔，仰起雪白的脖颈，抬起小脸望向他，苦笑一下，轻声道：“不曾养过，我母亲很喜欢这些猫啊狗的，后来...外祖母便不大让宫里养这些东西了。”

　　梁绍似乎听人说起过，寿安郡主的母亲是自杀的，他垂下眼睑，道：“不好意思！”

　　俞幼薇：“无妨！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梁绍道：“都随你！”

　　俞幼薇：“长的这样白，干脆就叫小白好了。”

　　梁绍其实想说，他本来以为寿安郡主能取个更有深意的名字，闻听此，愣了下神。心说——这名字也忒普通了点，早说啊！早说，他也能取，没准还能取得更好点，可想了想，又觉得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个礼物，不能大包大揽得太明显。

　　就听俞幼薇道：“大俗即雅，嗯，我们小白很白！”

　　梁绍：“....”

　　若说俞幼薇两辈子加起来，最讨厌什么，那必然不是韩暨，而是‘才女’两个字，前一辈子，她除了字写得尚可以外，就没怎么老老实实念过多少天的书，偏偏这正是裴铭朔不喜欢她的地方。
　　裴家三朝座师，祖上以文立世，曾经非常辉煌，也许是物极必衰，到他这一代人出彩的反而没几人，但绕是此，裴氏也是瘦死的骆驼，本身的傲气还在。

　　裴老太师见裴家子弟仅出了个裴茗朔，其余尽不成才，便将目光放到后宅来，要求凡嫁入裴氏的媳妇，必须出自书香门第，以求能更好的抚育后代子嗣。即便门第非文秩家族，是勋爵门户女儿，其本人也必须才貌双全，经诗词论必得尽数研读过，且经了名师教导。

　　因这个原因，俞幼薇去裴府时，没少吃裴老太师和裴夫人的派头，一个是未来的婆婆，另一个是未婚夫最为敬重的祖父，俞幼薇只能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最低处，连句呛话也不敢说。

　　重活一辈子，她才不要再为了讨好一个人，勉强念自己不喜欢的书，勉强写自己不喜欢的酸诗，做被许多人恨不得裱起来挂到墙上去的‘才女’。

　　“咱们何时启程？”俞幼薇这两日一直没出过屋，但也能听院里院外到处窸窣的装车声。

　　梁绍敛了笑意，正色道：“明日我自己出发，寿安你就留在此处，若有事，我会写信给你。”

　　“大帅不准备带我去”俞幼薇抬眼。

　　“战场凶险，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我在这里留了人，可确保你无虞。”

　　俞幼薇沉默不语。

　　梁绍怕她不高兴，继续解释道：“我将这小镇已经封了三日了，也没抓到人，刘章受了伤，既然没到最近的镇上求医问诊，那想必已然逃了出去，涪城战事虽搁浅，但刘招大军尚未瓦解，我也不能始终待在后方，故此，打算明日便出发，望你谅解。”

　　俞幼薇点点头，“打仗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前段时间听你说想重开茶马道，我就了解下，茶马道的最终一站天竺，听闻盛产一种棉，被大周人称之为天竺棉，据说物美价廉，倒是可以拿来跟咱们大周的风物置换，也算是条好的商路。”

　　俞幼薇知道自己于战事上确实帮不上忙，也就不烦扰他，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此次受恩于人，必要报答。况且，这一世她想换种活法，可怎么活，她还没仔细想过，但太皇太后命姜卫领人过来，便是将这些人送给她的意思，养活一批暗卫可不是小开支，既然怎样都是需要钱，那不如就先从赚钱开始转变吧！

　　梁绍微微讶异道：“你这些是从哪听说的？”

　　俞幼薇：“书上瞎看的，各国风物嘛，游记类的也未必真实，我也是随便说说。我是想说另一件事，我之前看书时，记得曾有一处记载，说是大周海东之地，有国东瀛，东瀛之岛，有珠如紫，名为--绡珠，是珍珠的一种，传闻对着阳光时，它能发出紫色的光芒，美若琉璃，灿若朝霞。大周缺钱缺的厉害，相信很快便会开海禁，若是等开了海禁，大帅不妨派人去试试，反正也用不了太多人。”

　　话虽如此说，但俞幼薇对此心里却十分笃定，只因上一辈子的下一年，也就是明年，紫绡珠便会大量出现在市场，若能提前下手，到时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梁绍倒是没全信，毕竟游记大多夸大。

　　“那为何没有流传开来？”他质疑道。

　　俞幼薇也未生气，只笑说：“相传东瀛前任国主昏聩无能，闭塞视听，又笃信巫蛊之术，禁止民间开采地上和水里各种矿物，说是此举会断送他的国运。后来末年，眼看他年岁渐高，身体大不如前，临式微了，便出现了一批身手很好的水手，这些水手常年依水而食，因他时不时的禁令，日子过得十分凄惨，便在他末年冒着砍头的风险，潜入近海海底想采撷些鱼虾外的珍贵之物，谁知，却在近海的海底寻到了这样一座紫色绡谷，里面全是这样紫色的珠子，几人不敢多拿，便只稍稍取出了几颗出来售卖，即便是仅仅几颗，也够他们一世生存了。后来国主终于去世，禁止开采、采撷的禁令被解除，那些人再带人去寻时，那紫色绡谷却不见了。”

　　“所以，可见，这些东西也都是道听途说。”梁绍道。

　　“不是的，”俞幼薇摇头，“我曾寻过相关记载，里面有人推论，说是那几个人不欲他人大量开采，所以故意误导他人去了截然相反的地方，这才致使那些人与之擦肩而过。我做了些功课，知道当地现在仍然有人没有停止寻找这些珠子，后来也有人寻到了，只是这紫绡珠被炒了很久，东瀛的人都不再信任这些水手的话了，而大量开采又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支撑，所以便没流传开来。”

　　“真的？”梁绍道。

　　“是，”俞幼薇淡淡道，“咱们可以派些人前去看看，便算是无功而返，也没什么坏处。”

　　梁绍听完，双臂抱在胸前，沉声说：“好，那便听你的，先让人去试试看。”

　　俞幼薇开心道：“好！”

　　梁绍抬头看看外面，“今日天气好，想不想出去走走？”

　　“可以吗？”

　　梁绍一扬眉，“这有什么？往后想出去，便带上人，大大方方的去，只要安全回家就行。”

　　听到这个‘家’字，俞幼薇脸上飞快起了一阵红云，心里却在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即便是假的夫妻，往后天长日久也要这样过下去，他没有特别的含义，我也不用太过在意。”

　　想通了此处，她便也不再纠结，笑着颔首道：“行，我去。”

　　不多时，二人便出现在大街上。
　　自梁绍进驻此地，镇上虽封了城门，没有流民闹事，倒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