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揽芳华》溪畔蔷薇

28、讨好

　　俞幼薇听到消息时，刚换过药，前几日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滚下来，虽没伤到筋骨，但皮肤被尖锐的山石划伤，留了好大一条伤口。

　　今日才勉强能下床走动，正好她也有事要问裴铭朔，便由下人扶着一步步挪到了偏厅。

　　“早！”俞幼薇踏入门槛，笑着跟他打招呼，她今日穿了件水葱绿的收腰小衫，下搭月白色绣水草的襦裙，衬得腰细如云，头上简单绾了个髻，什么发饰也没戴，如墨的青丝披散在单薄的后背，裴铭朔生出一种似乎一只手就能将她拢过来的错觉。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猿意马，怕她会瞧出端倪，忙压低头，沉声道：“早！”

　　“听姜卫说你的伤势不轻，为何没多休息些时日？”

　　“我....将养的差不多了，想过来问问你，准备何时启程回京都？”

　　“我先不回去了。”

　　裴铭朔皱眉道：“是梁绍的意思？”

　　俞幼薇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你来的正好，我也正好有事要寻你。”

　　裴铭朔眸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在流动，像一团火苗，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俞幼薇对此毫无察觉，坐下托腮认真道：“刘章那夜逃走了，显然是给自己留了后手，江北这地段现在到处都是从益州逃难过来的流民，若想找到他，简直难于登天，为此，我想了许久，与其大海捞针，不若找一个他必会去的地方守株待兔，所以，我想请你查一下，令兄与刘章往日是靠什么联络，可有固定之人传讯，若能攻破此人，我们便能一举拿下刘章，也好进一步弄清楚，刘招、刘章二兄弟究竟与敕摩人合谋了什么。”

　　裴铭朔静静听完，压着心里翻滚的那些情绪。

　　俞幼薇继续道：“安默罗产自西域，看来令兄手上有一条完整的走私商贸线，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还能帮到前线。”

　　裴铭朔听不下去了，他噌的一声站起，因动作太快，引发了一轮眩晕。

　　俞幼薇忙起身踱步到他身边关切道：“泊然，怎么了？”

　　这一句泊然，猛然将他带回了上辈子，裴铭朔上前，伸手一揽，便将她重重拉到了怀中。

　　“你干什么？”俞幼薇又恼又怒，“你放手！”她试图推开被牢牢禁锢住的怀抱。

　　“跟我走吧！”裴铭朔不放手，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血液中，“你不要喜欢其他人啊！”

　　这一句看似哀求的话语中含了男人一贯少见的惊惶失措和不确定，听得人鼻子发酸。

　　俞幼薇浑身起了一阵战栗，她挣脱不过，索性就放弃了挣扎，冷静而近乎冷漠的说道：“裴泊然，你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带我走呢？”

　　裴铭朔心口一滞，莫名像被雷电击穿了，他颤抖着松开双手。女孩个头娇小，只到他脖颈，他需要微微低头才能看清俞幼薇眼中流动的神采，那里漆黑一片，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枯井——裴铭朔不知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个词，就是觉得眼前的心上人似乎与自己认知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了，更温柔，更坚定，也仿若更严厉了。

　　“我...我可以去同梁帅讲清楚...”

　　“咱么各自摸着良心说话，裴泊然，前世，你若使劲全力，可否助我从宫中逃脱，带我远走高飞？”

　　裴铭朔脸色一僵，直如白纸一般。

　　“你能！”俞幼薇狠狠抽了口气，抬起颤抖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将他推远，哽咽道：“只因你选了扶保幼帝，而放弃了我。”

　　前世韩暨能快速掌握京都，自然少不得裴家的帮助，当时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狼烟遍地四境，而最快结束乱世的方式，便是继续由萧氏在明面上坐拥天下，这样，其他人再动干戈，便是谋反和叛乱，皆可得到群雄的一致讨伐，平心而论，裴铭朔最初选择联手韩暨，并不能算错，但一个人的野心是会随着手中的权力而慢慢膨胀的。

　　韩暨掌握宫禁后，裴铭朔被封太师，两人一文一武扶保幼帝，这是协议，也是各自对天下大势的妥协，所以当时的情况下，裴铭朔若想同韩暨开战取胜，绝无可能，可若是能倾尽全力，将她带出皇宫，也未必就真的做不到。

　　“不，”裴铭朔心里歇斯底里的大喊，他唇角颤抖着，只能泄出沉沉的低语，他俯下身，双臂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仿若被什么击打得直不起身，“我想过的，我真的想过不顾一切带你走，可陛下尚且年幼，我以为只要隐忍个两三年，待与梁绍联手铲除韩暨，你便能平安回到我身边，讨伐之师攻入九门时，我是第一个带人冲进去的，可是火势太大了，我救不了...我已经救不了你了....”

　　“若你但凡肯念及一丝我对你的情义，便不会疏忽到让我着了你大哥的道，又或者，你但凡能派个人到宫中告诉我一声，我的外祖母已然...我也不会在我的仇人身边苟活三年之久。”

　　俞幼薇刚被抓入宫中不久，裴铭朔便在一夜夜的孤枕难眠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最初，他把此归结为失衡，他认为一定是既有的习惯被打破，他不适应，所以他才会对一个自己厌恶的人思念如斯，他想，待我想办法铲除韩暨后，再将你从宫中接出，好好照看，也算全了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再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可却也恐惧至深，他身边养着大批的暗卫，却不敢为她捎去哪怕只字片语，他怕只要得到一句回应，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全了忠义’的防线便会顷刻崩塌，他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带她走。

　　他是裴氏出身，裴家祖上几代人都是萧氏的拥护者，他的祖父告诉他，这是天下大义，只有萧氏才是正统，而裴家所有家主代代相传的便是‘忠君’二字。

　　他上一辈子全了忠君二字，是因为他从未想过俞幼薇真的会离他而去，他没预料到那场大火，没预料到那捧骨灰，所以在她死后，他疯魔痴傻，浑浑噩噩度过了余生。

　　老天垂怜，他再回到了二十岁，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他想救赎，想大声告诉眼前人，“我也是钟情于你的。”可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一世，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感觉到自己离那人越来越远，越来越生分。

　　“我真的错了，寿安，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只能软语哀求。

　　俞幼薇叹口气道：“感情的事，是要讲时机的，有时候机会错过了，即便重来一次，也不是对的人了，如今的我，是真的放下了，我不想再一辈子战战兢兢只为一个人，我想为自己而活，我想努力活得心如止水，泊然，前世种种我真的已然放下了，之所以不怨，非我忘记，只因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累，你是真心也好，赎罪也罢，都没有必要了。”

　　裴铭朔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间，看不清神色，从俞幼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抖动的双肩。

　　俞幼薇知道他并非死缠烂打的性子，既然今日已经把话彻底说开，待他想明白后，自然会清醒过来，而目下，他需要的是时间。

　　而另一边，早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到了梁绍面前。

　　梁绍并非故意派人监视，只是俞幼薇刚刚脱险，他又忙于军务，少于陪伴，怕她再出事，所以安排了几个暗卫守在角落里。

　　暗卫们往日知道好歹，知道俞幼薇有自己的人，也不会太往前凑，所以只守在外围，也会经常与姜卫带领的人打照面，彼此早已经熟悉了，今日特殊，梁绍的人自然心向着自己主子，所以从院子旁边的树上听到偏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时，便忍耐不住，一口气冲到前院给梁绍通了气。

　　梁绍起身在屋内踱步，心说，裴铭朔这小子与我联络说要共同对敌时，说的有鼻子有眼，感情都把心思打到本帅后院里来了，这可了得？

　　他遂一挥手，吩咐人去请王朝阳。

　　王朝阳正在清点粮草，闻听大帅急召，还当发生了了不得大事。

　　直愣愣冲进房间，便焦急道：“宗敬，是不是那张大师招供了？”

　　张大师乃是他们截胡的刘章中人联络的那位真正的军械大师，个头不高，脾气倒是执拗，自几日前抓捕后，一连用了三日大刑，愣是一个字都没招，王朝阳对他都有点敬佩了。

　　梁绍把头一扬，沉声道：“不是，王平安，你带人去，到镇上还留着的人家转转，帮本帅寻几条猫狗回来。”

　　王朝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寻什么？”

　　“猫狗、狐狸、小松鼠之类的，总之能讨人欢心的都成。”

　　王朝阳眨眨眼，难以置信道：“我若没理解错，你是要用这些长毛货讨郡主的欢心？”

　　“不然呢？”梁绍一脸认真，“再不出手，你就没弟妹了。”

　　王朝阳：“.....”谁当初回来说的，婚事是假的，只是为了粮草和军饷罢了，就做四年夫妻，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的，这下打死梁绍，他也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