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集》追鹿

5、五三番外

　　“小冯，一会儿一起吃饭去吗？”

　　冯周从数据中抬起头，推了下眼镜，和和气气笑了下：“不了，你们去吧。”

　　同事“啧”了一声，挤眉弄眼地戳了戳他：“梁思燕也在，赏个脸去一趟吧。”

　　冯周满是数据的脑子转了一下，给别的事腾出点地方，这才想起来梁思燕是何方神圣。

　　早在他读博的时候，便和这位号称全北航最美女博士的梁思燕同学认识了。

　　梁思燕同学比他小一届，家室好，人漂亮，学习成绩也优秀，和冯周不相上下，让教授青眼有加。

　　她从小也是个不服输的主，一直都高居第一的位置，顺风顺水长大，何曾见过冯周这样处处压自己一头的人物，当即不爽起来。

　　虽然差了一届，但两个人卯足了劲头你追我赶，分毫不让，追着追着，梁思燕追出感情来了。

　　那次B市有个宇宙航天展览，梁思燕买了两张票，请冯周一起去。冯周不懂女孩子那些隐秘的小心思，只当她好学，一路上聊的都是学术问题和我国科技现状，说的一板一眼，满心都憧憬着祖国伟大发展，差点没给人家姑娘气的背过气儿去。

　　两人一直走到展厅最后一段路，梁思燕抿着唇纠结半晌，忽然问道：“学长，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冯周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梁思燕咽下到嘴边的一句国骂，呵呵笑着：“学长，你看那些天体恒星多少都有个卫星，人也是一样，一辈子身边总得有个伴，你说是不是？”

　　冯周眨眨眼，像是没听懂的样子，温声道：“门票多少钱？我扫码转给你。”

　　梁思燕不知道他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着听不懂，咬碎了一口牙，面上还是笑着的：“学长，扫码多麻烦，咱们加个微信好友，直接转账吧。”

　　冯周摇头，面上露出一丝歉然：“抱歉，我微信不经常加好友的，不好意思。”

　　梁思燕的第一次告白因为过于隐晦无疾而终。不知道这位女学霸脑袋里搭错了哪根弦，非觉得冯周吃暗示这一套，每次表白都搞得文绉绉的，吟诗赏月诵风，怎么文艺怎么来，搞得冯周听得不明不白，她过生日的时候还特意送了套村上春树的文学作品当礼物。

　　梁思燕耿耿于怀了整整三年，终于还是追来了D市的化物所。

　　“如果我没记错，人家和你还是校友吧？”同事满脸写着“我想看热闹”，“今天小梁第一天入职，你这个做学长的不去招待一下说不太过去吧？”

　　冯周为难地蹙了眉。

　　并非他不讲人情，实在是今晚有别的安排了。

　　某位远在B市的土木工程师好不容易请了个年假，千里迢迢回了家，为的就是好好过个周末。

　　虽然今天才周五，但冯周却也并不想浪费这个晚上。

　　一个晚上，说多不多，能做挺多事的。看看外公外婆，摆弄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再......咳。

　　冯周脑子里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讲的东西，有些尴尬地垂下眼，耳朵尖先一步红透了。

　　好在同事没注意到他这些细小的变化，还在循循善诱：“今晚大家都去，就你一个不去，人家小姑娘说不准会觉着你对她有什么意见，这不好，你知道吗？”

　　冯周这些年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我行我素的冷酷杀手了，天天被虞少淳念叨要跟同事和领导搞好关系，被他念叨的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举手投降：“好，我去我去。”

　　同事喜气洋洋地走了，冯周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机点开和虞少淳的对话框，慢吞吞地打字道：“回来的时候带上钥匙。”

　　对面回的倒很快，发来了张B市机场的照片。

　　“带钥匙干什么？你带不就好了？”

　　冯周的指尖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我今晚有个同事聚会，不能去接你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在对话框上方反复横跳，跳得冯周心里那点愧疚慢慢发酵，最后终于成了燎原之势，让他直接从桌前站起来准备去找同事说自己晚上真的不能去得接人。

　　人家好不容易大老远回来一趟，自己连接都不能接，也忒不地道了。

　　冯周还没来得及去找同事，手机便响了起来。

　　“想我了没？”

　　对面开口便是这么一记直球，打了冯周一个猝不及防。

　　他捂着话筒离开办公室，到走廊里找了个阳台钻进去，这才敢放开话筒，低声道：“想。”

　　虞少淳那边的背景音很吵，混杂着五湖四海导游游客社畜说话的声音，却吵得冯周心里暖洋洋的。

　　“哦，想我了，”虞少淳逗他，“那晚上不来接我？”

　　冯周以为他不乐意了，连忙解释道：“接你接你，我去和他们说不去聚会了。”

　　“嗯？怎么就不去了？”

　　虞少淳轻笑一声：“哎你这毛病，逗你两句就当真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可去你的小时候。

　　冯周靠在栏杆上，耳朵和脸颊发烫，恼羞成怒道：“当真怎么了？你管得着？”

　　“管不着管不着。”

　　虞少淳见好就收：“你去聚会吧，我自己开车回家，钥匙带着呢，穿了根红绳系脖子上那种。”

　　冯周挑眉，觉得那场景属实有点迷幻，忍不住问道：“那......硬币呢？”

　　他本来以为虞少淳早就把硬币扔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可上次两人温存一夜后的第二日早上，冯周在虞少淳的衬衫口袋里发现了那枚系着红绳的五毛钱硬币。

　　硬币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次洗衣服的时候能记得给拿出来也是难为他了。

　　冯周当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回忆起来却有点想哭。

　　“硬币在口袋里啊，你上次不是看见了？”虞少淳说，“明知故问是吧小冯同志？”

　　“明知故问个屁，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幼稚。”

　　冯周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最软的地方却像被人轻轻地挠了下。

　　离登机时间还早，虞少淳索性挂了语音电话，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冯周接的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男朋友正歪在vip休息室的沙发上笑着看他。

　　“哎，瘦了。”

　　虞少淳“啧”了一声：“这化物所不养人啊，改天我和我舅说说去，让他给改善下伙食。”

　　冯周垂下眼，习惯性地嫌弃他：“胡闹。”

　　“怎么胡闹了？”虞少淳凑近镜头，“让我男朋友吃好点怎么了？”

　　冯周也仔细看着屏幕里的人，一种名为“想念”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在心底扎根发芽。

　　人总是这样，没见面的时候觉得一切都能熬，可一旦尝了见面的甜头，根本不可能止住思念。

　　“你们化物所这个白大褂挺好看的，”虞少淳的目光落在他衣服上，“看得我心痒痒。”

　　“......你心痒痒什么？”

　　“啊就。”

　　虞少淳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变得不怀好意起来，低声道：“想你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亲你，然后可以撩开衣服下面伸进去摸......”

　　冯周听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开黄腔，登时脸上多了层薄红：“变态。”

　　“怎么就变态了？想亲你想摸你想睡/你听你跟我求饶说不要了受不了了，想疯我了要，过过嘴瘾还犯法了？”

　　虞少淳满脸理直气壮，看着冯周的脸越来越红，缺德的笑出了声。

　　冯周咬牙切齿：“无聊，挂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虞少淳见给人逗的要挂电话，连忙熟练的认错三连。

　　冯周眯着眼看他，脸上的薄红还未消。

　　虞少淳换了个话题：“晚上同事聚会都有谁？”

　　“同事。”

　　“知道是同事，”虞少淳说，“有没有我认识的？”

　　冯周想了想，报了几个人名，最后道：“我那个学妹也进化物所了，这次就是给她接风，所以才有的同事聚会。”

　　虞少淳“嗯”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严肃。

　　冯周读博的时候两人学校离得近，他有事没事去骚扰下小学霸，结果就听见了梁思燕给冯周念外国的情诗。

　　他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等梁思燕走了才问冯周道：“她谁？”

　　“我学妹，”冯周说，“怎么了？”

　　“她给你念诗干什么？”虞少淳不依不饶。

　　冯周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她挺喜欢文学这些东西的，所以经常念念，怎么了？”

　　虞少淳见他一本正经，知道没在骗自己。

　　冯周是真听不出来别人在暗戳戳地示好，还觉得对方是文艺作品十级爱好者。

　　虞少淳点头：“这样。那你们好好玩，多吃点。”

　　“不了，我就去露个脸，马上回去陪你。你到家了先自己找点东西吃，等我回家给你做饭。”

　　虞少淳眼中含着笑，看自家小男朋友一本正经地叮嘱他别饿着自己，恨不能直接伸手rua到冯周那一头小卷毛。

　　想着想着坏心眼又冒出来了。

　　他慢条斯理道：“我反正不急，但是我看冯学霸倒是急得很，难不成是想......”

　　冯周见他又要说荤话，红着脸把视频掐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觉得差不多冷静下来后才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但谁知刚出去就迎面撞上了梁思燕。

　　梁思燕看见他，愣了一下，旋即脸上绽开一个笑：“学长，好巧啊。”

　　冯周和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匆匆向办公室走去。

　　梁思燕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

　　如果她没感觉错，刚刚冯周的脸好像很红，但整个人的情绪却是相当雀跃的，不像平时见到的那样古井不波。

　　这是被人夺舍了？

　　***

　　晚上下班的时候，几个同事都换了准备好的衣服，一个个光鲜亮丽，往外一站都不像个科研人员。

　　冯周本来也想把工装留在办公室里，可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中午那通电话，又红着脸把脱了一半的白大褂穿了回去。

　　一个同事路过他，觉得稀奇：“小冯，聚会也穿着工装？”

　　冯周轻咳一声，掩饰住尴尬：“我懒得换了，这个最方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订好的酒店包厢，梁思燕早就在里面等着了，看见冯周进来，落落大方地和他招了招手：“学长，这里。”

　　“我坐门边就好，一会儿......”

　　冯周本来想说自己一会儿就撤了，但周围的同事却你推我搡地将冯周推去了梁思燕身边。

　　他就是再迟钝，现在也该明白了，顿时脸色垮了下来。

　　梁思燕倒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将菜谱发给在座的人：“大家看着喜欢的点，今天我请客。”

　　众人纷纷表示这位新人也太客气了，客套来客套去，客套了二十分钟才把菜点好。

　　冯周却如坐针毡。

　　虞少淳的飞机应该是六点落地。

　　从机场出来就六点半了，他那个少爷脾气肯定嫌机餐不好吃，饿着开车回家，听起来就好惨。

　　如果自己能去接......

　　冯周叹了口气，摸出手机：“到了吗？”

　　对方没回答。

　　他这下更坐不住了，抿着唇面色有些不虞。

　　梁思燕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快，低声问道：“学长心情不好？”

　　冯周摇头。

　　虽然梁思燕知道他肯定没说实话，但既然都摇头了，那自己便也不好再过问。

　　她本来是想拉近下两人的感情，但谁知道居然会这么尴尬。

　　冯周似乎又成了高中时候那个孤僻的小孩，冷着张脸，谁也不想搭理。

　　菜还没上齐，可酒却已经倒了一圈。

　　冯周心里憋着股委屈劲儿，也不管倒的是什么，都一声不响的全给喝了。不管谁来敬，统统来者不拒。

　　喝着喝着眼前开始发飘。他放下杯子喘了口气儿，这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离谱。

　　“学长......”

　　梁思燕刚刚给两个年纪最大的前辈敬了酒回来，看见冯周微微有些惊讶：“你这是喝了多少？”

　　冯周自己也不知道，但幸好在理智消失之前停止了疯狂灌酒的行为。

　　他摇摇头，又低头去看手机，虞少淳还是没回他。

　　是生气了吗？

　　还是......

　　冯周不敢多想，低声和梁思燕道：“我有事，想先走了。”

　　梁思燕眨眨眼，脸上多了一丝失落，可还是礼貌道：“行，那我送你。”

　　冯周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走。”

　　可他刚站起身，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梁思燕不顾他阻拦便扶着他出了门：“学长，我给你喊一辆车送你回家吧。”

　　冯周不愿欠她人情，摆摆手说不用。

　　两人走到酒店大堂的旋转门前，梁思燕忽然停了下来。

　　她纠结片刻，低声道：“学长，我有话和你说。”

　　冯周抬起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她。

　　“学长，其实我喜欢......”

　　她话还没说完，旋转门边的玻璃门便被人推开了。

　　虞少淳手里转着车钥匙进来，挑眉道：“怎么喝成这样？”

　　冯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间酒醒了大半。

　　梁思燕蹙眉疑惑道：“你是......”

　　“我是他男朋友。”

　　虞少淳客套地向梁思燕笑了下，向冯周伸手。

　　冯周慢吞吞地自觉牵上，向他走去。

　　梁思燕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虞少淳却依旧很客气：“谢谢你照顾小冯，我车停在外面，你们要是快吃完了，我可以顺带把你送回家。”

　　梁思燕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人我接走了。”

　　虞少淳说着，低头瞅了眼冯周单薄的白大褂，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披在人身上。

　　冯周其实意识还算清醒，觉得现在的场面特别尴尬，于是只能憋着装醉，被人搂在怀里出了门。

　　刚出酒店大门，虞少淳就捏了捏冯周的脸：“别装了。”

　　冯周拍开他的手：“我没。”

　　“还说自己没装呢，”他忍着笑说，“想骗我？”

　　冯周理亏，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没回家？”

　　虞少淳开了车门，把人往副驾驶上一推：“怕男朋友被人拐跑了，过来瞅一眼。”

　　冯周看他给自己系安全带，小声道：“我多大的人了，怎么就能被拐跑了。”

　　虞少淳抬头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他绕回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却并没有急着开走。

　　冯周靠在车座上，低声道：“你吃饭了吗？”

　　“你觉得呢？”

　　“对不起，我......”

　　虞少淳两条好看的眉拧在一起，伸手扳着他的下巴：“又开始了，我前几年白治你这穷客套的臭毛病了是不是？冯周？”

　　冯周喝多了的时候格外的听话，也不抬杠，就是气人，老老实实地又说了句“对不起”。

　　虞少淳气极，俯身便吻住了他的唇。

　　冯周今晚喝的红酒，果味有点浓，连带着虞少淳也尝着了。

　　他慢条斯理地含着冯周的唇珠，忽然有一小截温热的柔软碰了碰自己的唇。

　　喝醉了就这么主动吗？

　　虞少淳眸色一暗，顺理成章地吻了下去。

　　唇齿相合，惦记着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冯周的羞耻心姗姗来迟。

　　他低声道：“差不多得了，等......”

　　可刚说完这句话，虞少淳却变本加厉地扣住他的后颈，吻的愈发深了。

　　“你......”冯周推着虞少淳，声音的气息不稳，“这在路上呢。”

　　虞少淳抬头：“在路上怎么了？”

　　能怎么了？

　　冯周又羞又恼，堪堪维持住清醒，随便找了个理由：“你不是还没吃饭吗？先回家吃饭。”

　　“行，先回家吃饭。”

　　虞少淳慢慢放开了扣着他的手，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特意加重了“回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