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3回旋曲》璀然

3、第2章 踪迹指向（2）

　　“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您。不知您为什么让我来这里？”韩霁一直注视着老人的眼球运动，他发现，老人很少专注地看一个地方。
　　“我甚至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来了哪里，您的庄园到底在哪儿，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您又为什么会给我发出那样的邀请？这一切……”韩霁稍显焦急地抚上自己的额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竟然一点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发生……什么……发生……”老人突然开始重复这两个词，“发生……什么……什么……发生……”
　　“您想说什么吗？”韩霁有些着急地蹲下身子，与老人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您是否真想对我说起什么？”
　　老人瞟了韩霁一眼，也或许只是老人的视线恰好扫过了韩霁，然后，老人突然开始不停重复另外两个词，“相信……不相信……相信……不相信……相信……不相信……”
　　“您想相信什么？又不想相信什么？是吗？”韩霁仍然竭力希望老人能暂时清醒过来，事到如今，他只能猜测，其实老人可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韩霁环顾房间，发现房间的布置也十分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品，房间里几乎没有能体现主人生活习惯或者兴趣的任何东西。韩霁想找到谈话的突破口，然而似乎根本茫无头绪。
　　“sun……sun……sun……”
　　而老人却又开始继续重复最初的那个词了。
　　韩霁悻悻然地站起身，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想，他需要认真思考一下了。
　　“sun……sun……sun……sun……”
　　老人口中一直不停地述说着这个单词。
　　在这样的僵持中，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
　　韩霁回身向门口望去，只见老管家领着几个看护走了进来。看护们将水杯和药放到了老人附近的几上，老人随即自己端起水杯，然后很平静地吃下了药。
　　等老人吃完药，老管家才走到韩霁近处，说：“韩先生，祁谌先生来了，他想见你。”
　　“祁谌？”韩霁对于这个人名同样感到相当陌生。
　　老管家答：“他是许先生的学生。”
　　韩霁是在古堡前的河边见到祁谌的。其时，祁谌身着一身休闲的西装，手上似乎拿着一罐饲料，背身蹲在河边，正在给河里家养的鱼儿喂食。然后，祁谌好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所以，他主动转过了身。
　　祁谌年轻英俊，脸上的笑容温柔而亲切，是个一见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同非決一样，戴着一副轻薄的无框眼镜的他，浑身的气质内敛而不张扬。他转身一看到韩霁，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罐子，然后高兴地迎上了韩霁。
　　“没想到老师会邀请你来这里，没想到老师真的还会清醒，即便只是一时的清醒，那也太好了！韩霁，你让我再次看到了希望！”
　　祁谌丝毫没有掩饰话语里的欢欣与跳跃，他也丝毫没有顾忌在一个初见的陌生人之前的失态，仿佛真的只是心之所至，喜之所至，他走上前狠狠地抱住了韩霁。
　　所幸，祁谌并没有抱很久。
　　祁谌放开后，韩霁立刻向后退了几步。
　　祁谌微微一笑，道：“虽然我知道这种病根本没办法医治，但我仍然希望老师能够清醒地活着。因为，老师本身是一个极富魅力的人，他不应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他的人生。”
　　“许先生……没有任何亲人吗？”韩霁问。
　　“没有。我从来没听老师提起过。”祁谌似是怅然地道：“老师对任何人都只说，他没有父母，他永远都是一个孤儿。孤儿当然没有家。老师当初修建这座‘静园’，也只是想自己可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
　　“我不知道许先生为什么会向我发出邀请。”韩霁诚实地说出心中的疑惑。
　　“或许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
　　“陌生人？”韩霁不理解祁谌的意思。
　　“老师在患病的早期，便开始拒绝身边人的靠近，那时，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慌之中，所以，他抵触一切熟悉的人。就连他身边的看护，每三个月，也都要全部换掉。这种情况，到后来，变得越来越严重。现在，他几乎不会理会任何熟悉的人，看护更换的频率也更快了。虽然他几乎都记不起任何人，但只要连续几天看见同一张脸，他就会大吵大闹，甚至离家出走。就仿佛他虽然记不得什么，但他身体里依然会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你应该拒绝他再靠近你。”
　　韩霁回想起刚刚吃药时，那位老管家推开门后，似乎一直就站在门边，直到老人吃完了药，闭上了眼，他才走进房间。
　　为什么会是我？其实可以是任何陌生人。韩霁很想将这些话说出来，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可能有些冒昧了，但是，我有一个请求。”祁谌突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一脸正色地道：“韩霁，我想请你暂时住在这里，陪伴老师。”
　　“为什么？”这样的请求与他刚才的话显然有矛盾。
　　祁谌唇边再次勾起一抹笑，“因为，我总觉得，你会是不同的。我相信老师。老师从来没有看错过任何人。他自然也不会看错你。”
　　“这样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的确有点牵强。”祁谌同非決一样，似乎也有一双相当锐利的眼睛，“我知道。但是，我想，你心底此时一定也还有疑惑，为什么偏偏老师选中了你？留在这里，或许你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韩霁沉默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祁谌再次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韩霁的手，而韩霁则有些讪讪然地抽出了手。
　　小说序章至此结束。
　　韩霁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答应留在“静园”。他心中确实有很多疑惑，但他感觉，这似乎都不是让他做出那个决定的原因。他甚至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着他，让他留在这里，所以，他不得已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鉴于祁谌所说，韩霁决定在弄清一些事之前，暂时不去见许靳。因此，连续几天，他都只在庄园内闲逛，或者去梧桐小道上散步；或者参观古堡以及古堡附近的其他房子；或者与看护们闲谈；或者只是坐着，观察古堡内的人的一举一动。另外，他当然也会浏览网络，看书看报，所以，他很快便发现，这似乎根本不是在他生活的那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信息的收集和编撰已经十分地精简和精化，人们只需要通过一块装有隐形芯片的透明面板，便可以随心地搜索和浏览任何信息。这似乎是个信息数据之集大成的时空。于是，他又花了一些时间去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最后他开始思考他现在的处境。
　　在他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有时甚至会莫名地期待，他是否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葉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左右。没有人干涉韩霁，也没有人主动靠近韩霁。
　　韩霁也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过那个名叫许靳的老人。
　　网上有许多关于许靳的各种消息，他的生平履历令韩霁咂舌，几乎每一项发明、每一项创意都创造了极大的社会财富价值，突出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自然也为他积累了难以逾越的社会名望。
　　然而，这一切都止于五年前。五年前，许靳突然解散了他的合作团队，中止了所有的创新研发计划，然后销毁了他历年经手项目的所有数据信息和备份，最后，他选择了退居“静园”。
　　许靳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五年，但五年来，关于他的消息依然层出不穷，人们热衷于讨论他以及他对社会的贡献。而且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踏进“静园”，没有来扰了这一方的安宁。
　　一周后的某日傍晚，韩霁终于决定再去见一见许靳。他独自一人走到许靳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才推门而进。
　　“打扰了。”
　　意料之中地，当然没有人回应韩霁的话。
　　因为已是傍晚，房间内早已开了灯，然而灯的光线并不强烈，就像很早以前那种老式灯泡所发出的昏黄的光。在这样的光线之下，人也似乎会变得安定。许靳依旧坐在躺椅上，只不过，在他面前，摆放了一台在这个时空几乎已经早已停产了的录像机，整个房间的氛围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复古的味道，就像“静园”。它们都像是独立于这个时空之外的一块静寂之地。
　　录像机里播放的是一部普通的儿童益智动画，主角形象可爱，人物设定有趣，对话幽默浅显且不乏哲理。只是受众对象，显然不应该是许靳这样的人。
　　但现在的许靳却看得很开心。韩霁能从他放松的肢体及脸部的微表情察觉，此时许靳的内心一定是愉悦的。
　　因此，韩霁并没有在这时上前去打扰许靳。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录像机播放的声音。
　　韩霁竟然也同许靳一样，认认真真看起了动画。
　　许久，“哐当”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韩霁低头去看，却发现原来是许靳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遥控器朝录像机扔了过去，但不巧的是，却恰好砸中了录像机旁放着的录像带，录像带因被砸而撒了一地。
　　而且，这时录像机里的动画刚好播完了，所以许靳可能是因为不开心，一时气愤才将遥控器扔了过去。
　　韩霁急忙上前去捡录像带，并顺便瞟了瞟录像带上的动画名字，心底却不由奇怪他刚才的失神。为什么偏偏就那么一瞬间，他失神了，而许靳扔掉了手中的遥控器呢？
　　“还有吗？”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这样清晰且掺杂着怒意的话语，韩霁不禁一怔，然后他很快回过头看向了许靳，可许靳的目光却全然集中在已黑屏的录像机上，从他平静的面容中，韩霁根本无法分辨刚才的那一句话是否真的出自许靳。
　　“还有吗？”
　　“有。”韩霁几乎慌忙答道。这一句不耐烦的催促，加上许靳刚刚对他的怒目一视，韩霁确定，刚才那两句话，确实出自于许靳之口。
　　“您想看什么？继续刚才的动画？还是其他？”韩霁手忙脚乱地将录像带全部从地上捡起，慌乱地拿起名为“梦境玩偶奇遇记”的录像带，将它插入录像机里。
　　不久，录像机的屏幕再次亮起，开始出现了动画的旁白声音。
　　韩霁看了许靳一眼，慢慢走回他身后。
　　这部动画更似一部无声静剧，旁白除了起解说的作用以外，仿佛也是那个名叫sun的梦境玩偶的声音分身，sun的一路历险似乎也是这个旁白声音的一路历险。
　　Sun？
　　韩霁脑中突然一动，他凝神仔细听着动画的旁白，竟然发现就是许靳的声音！
　　许靳为这部动画配了旁白？
　　而许靳也一直念念不望“sun”？“sun” 指的是动画里的梦境玩偶？
　　“sun……sun……sun……”许靳又开始不断重复这个词了。
　　“sun到底是什么？”
　　当这句话从韩霁口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时，韩霁立即抬头望向了四周。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地说出那句话？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仿佛有什么力量突然控制了他，就像他答应祁谌留下的那个时候一样，那种力量强迫他做出留下的决定，现在，那种力量则操控着他说出了那句话。
　　然而，这根本毫无根据，不是吗？
　　这世间，真的有种力量能够在瞬间控制住人，然后强迫人必须按照他的预定继续向前吗？
　　“你到底找我来做什么？”韩霁再次不受控制地大吼出声。
　　许靳转过头，静静看了韩霁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动画。
　　不，那根本不是我说的话！
　　到底是谁让我不得已说出了那样的话？
　　韩霁仓皇地逃离了许靳的房间。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韩霁做了来这个时空之后的第一个梦。
　　“喂，你终于来了。”
　　韩霁在梦中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古堡外的小河边。而离他不远，有一个人正半蹲在河边，手上拿着一罐饲料，正在给河里的鱼儿喂食。
　　这个场景，同他初见祁谌的时候一样。只不过，现在喂食的人换成了许靳。
　　而且许靳没有立即转身，也没有立即迎上韩霁，他依然悠闲地撒着鱼食。
　　“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想问什么也都可以。”
　　许靳这样告诉韩霁。
　　“真的可以吗？”韩霁心中并不确定，而且他注意到了河的另一边树林之内似乎一直有人在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这里。
　　“无妨，那些人不敢靠近这里。在这里，这个庄园其实还是有些护卫的。”
　　“这不是现实，是吗？”韩霁揣测着他的话外之意。
　　“什么是现实？或者说什么是真实？”许靳终于站起身，面向了韩霁，他的表情十分温和，“你认为我的庄园到底在哪里？”
　　“在某个城市的远郊，但绝不是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
　　“那你认为它真实吗？”许靳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者一样，循循善诱地引导着韩霁思考的方向。
　　“至少我感觉很真实。”韩霁道：“‘静园’，您，还有祁谌，包括庄园中的其他人，我感觉是真实的人。”
　　许靳浅浅一笑，道：“这个话题，我们可以暂且不谈。你不是有很多疑问想问我吗？”
　　“为什么您选择了我？”这是韩霁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一点也不记得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许靳反问。而许靳的表情似乎也在告诉着韩霁，他其实或多或少猜到了原因，但是，他现在不会说。
　　“我在这里的记忆，是从我站在‘静园’门前那一刻开始的。”
　　“其实，我最初的人选并不是你。”许靳直言道。
　　“他是谁？”韩霁紧张地看着许靳。
　　许靳道：“呼延樰。”
　　当“呼延樰”这三个字掠过韩霁心头时，韩霁突然感觉头部袭来一阵莫名的疼痛，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身影似乎在被强行地快速地拉离河边，同时，河对岸的树林里，一群黑衣人与从树林里冲出的人开始交战，枪击声此起彼伏，而许靳仿佛充耳不闻，再次拿起了饲料罐，继续喂起了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霁再次陷入了困惑中。
　　“韩霁，你到底在哪里？在你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中，韩霁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听到了葉罗的声音。
　　“葉罗……”韩霁心有所动地呼喊道。
　　“韩霁。”
　　是葉罗的声音，清冷，平静，带着奇异地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们好久没见了。”韩霁惊喜地看着眼前人，“三个月，还是四个月？没见到你的时候，我没有觉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现在，一见到你，就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好久。我为什么没有去见你呢？”韩霁脸上露出一副懊恼的神情。
　　“你怎么可能来见我？因为你现在失踪了。”葉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和轻轻的叹息。
　　“原来我真的失踪了。”韩霁无奈地笑了笑。似乎从他进入“静园”起，韩霁发现自己经常露出这样的神情。
　　葉罗平静地答：“已经有一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也没有人能够找到有关你的任何踪迹。”
　　“我似乎又去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韩霁的笑容依旧显得很无奈，“而且，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你在哪里？”葉罗说这句话时，声音不由压低了些，头也微微看向了下方。她不想让韩霁看到她脸上此时的神情。
　　“我在……‘静园’……”
　　“‘静园’在哪里？”
　　巨大的漩涡开始吞噬眼前的一切。
　　韩霁根本来不及再说任何话，便彻底消失了。
　　也或许根本不是消失，而只是因为韩霁彻底从梦中清醒了。
　　当葉罗在“储梦图书馆”清醒的刹那，她的脑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即不禁低语道：
　　“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