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3回旋曲》璀然

2、第1章 踪迹指向（1）

　　这天，气温舒爽，阳光明媚，是一个让人觉得十分舒适的好天气。
　　无明静静地站在一栋被花木环绕的房子前。她的目光盯着那个小小的门铃按钮，然而却一直没有按下去。
　　如果按下去，这将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产生联系。对于这样时刻的到来，无明想，她还需要一点点心理的准备。
　　“叮咚——”
　　无明终于按响了门铃。她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等待着门被打开。
　　过了很久，屋内才传出一些声响，夹杂着某个人略带起床气的抱怨，“谁啊？如果是快递，请放在门口；如果是缴费单，请放入邮箱；如果……”
　　“我有事拜访。”
　　“谁？”
　　屋内的人在提高音量问了一句后，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一个与韩霁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无明的视线中，而且，这个男子，几乎与千槲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无明微微一愣，然后立即举起手中的书，“我找这本书的作者。”
　　年轻男子有些烦躁地看了无明一眼，然后瞟了瞟无明手上的书，身上的起床气似乎消了不少，“那进来吧。”
　　无明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与无明手上拿着的书几乎一模一样，她将两本书整齐地放到茶几上，既而抬头直视着斜躺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同一印刷号、同一版本的书在上市一月之后，里面的内容竟然变了？”
　　“我不知道。”似乎一提起这个问题，年轻男子便变得更加烦躁了。
　　无明默默地将两本书一一翻开，从序言开始，然后是第一章，接着是第二章，无明一边同时翻着两本书，一边仔细地注意着年轻男子的神色。年轻男子初时脸上还犹有烦躁的神情，然而当书页越翻越快，且越来越往后时，年轻男子突然变得平静了，他平静地注视着无明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轻轻地合上了书。
　　“这两本书只有一处最大的不同。”无明冷清的眸子犀利地射向年轻男子。
　　“我知道。”年轻男子伸手拿起无明带来的按他最初的写作思路出版的那本书，“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变了！”
　　“你真的是呼延樰？”无明瞟一眼书上的作者名称，眼神似有点怀疑。
　　“怎么？”年轻男子不耐地说，“不相信？不相信，那就离开这里吧！”
　　无明也不多说，当即站起身，收拾好茶几上的两本书，准备离开。
　　“等等！”当无明走到玄关处时，年轻男子却叫住了她。
　　无明转头看向年轻男子。
　　“能不能把那本没有改变的书给我看看？”声音里褪去了稍许的烦躁，神色间也少了几分不耐。
　　“为什么？”
　　年轻男子苦涩地笑笑，“那天深夜，我正在写作小说第二卷，然而我只是觉得累了，所以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但当我睁眼看向文档时，我发现第一卷的内容有了变化，于是，我立刻将第一卷的内容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了一遍，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突然多出来的内容，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只是片刻的时间，为什么我自己电脑里的文档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吗？就是忽然之间，我的文档就变了，第一卷就变成了现在的版本。然后一夜之间，包括已经上市的，还有正在印刷出版的第一卷，全都变成了现在这个版本。我明明没有作删改，也没有做任何事，但第一卷中偏偏就多了一些内容。而且似乎也没有任何人引以为意，所有人似乎都默认接受了多出来的内容。我很好奇，现在到底有没有人还记得曾经这本书原本并不是这样子的。而你居然还有最初版本的书，这似乎也有点不可思议。”
　　年轻男子将书轻轻放回茶几上。
　　无明道：“这本书是我一个半月前收到的。我的朋友将它送给了我。但是，大约一个月以前，我的朋友失踪了。没有人找到有关他踪迹的任何线索。接着，我发现，他的名字出现在了这本小说里。”
　　“你的朋友叫韩霁？”年轻男子更加吃惊。
　　“是。这两本书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韩霁这个人的出现，不是吗？在你最先写作的那个版本里，主角是许靳，或者更严格地说，是许靳对自己过往心迹的回忆；但是现在改变的这个版本里，主角依然是许靳，但是小说的视角却变了，变成了以韩霁的视角去追述许靳的过往。”
　　“没错，韩霁成了关键性的线索人物。”
　　为什么会改变？
　　无明的眼神有着明明白白的质问。
　　年轻男子颓丧地看着茶几上从外表来看几乎毫无区别的两本书，书名同样是《燃烧的心迹》，作者同样是他，但内容……
　　“我不知道。”年轻男子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都有尝试再次修改，但根本没用，无论我怎样进行修改或删减，下一秒，我所改的内容都会消失，好像这本小说根本拒绝我的修改一样，作为创作这本书的作者，我竟然再也无法续写修改它了。”
　　“这本小说的第一卷，你止笔在许靳的医师生涯结束之时。第二卷，或者接下来的故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展开？”
　　无明突然开始有些担心韩霁的处境了。作为《燃烧的心迹》的作者，这个人尚不能控制书里事情发展的走向，那么韩霁呢？韩霁到底会遭遇什么样的事？
　　年轻男子直接将电脑打开，推到无明面前，“现在，我无法再写第二卷了。你看看文档保存的时间。”
　　十点十二分？
　　无明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钟的分针恰好就停在十二分，而秒针则刚刚离开零。
　　年轻男子瞅了无明一眼，苦笑道：“现在根本不用我写。每到一定的时间，我的文档里就会自动出现下一章的内容。韩霁也依然是那个关键的重要人物。”
　　“谢谢，告辞。”
　　无明十分干脆地起身，准备离开。
　　年轻男子却再次叫住她，“能不能把那本真正由我所写的书留给我？现在，无论是书店里，还是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另外一本了。”
　　无明转身将书递给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欣然接过，双手摩挲着书的封面，微笑道：“果然只有这一本书，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属于我的创作。我是呼延樰，谢谢。”
　　年轻男子的微笑十分耀眼，比春光更加明媚，也比暖阳更加舒适，仿佛自带着一种炫目的光芒，一瞬间，无明竟似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些许千槲的影子。
　　“再见。”
　　无明终于开门走了出去。
　　呼延樰伫立在门口，遥望着无明渐渐远离的背影，低低笑了笑，轻声道：“再见，无明。”
　　无明也许不会想到，呼延樰能如此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无明更不会想到，在她离开呼延樰的房子不久后，有一个人，手上同样拿着一本《燃烧的心迹》，然后也按响了门铃。
　　“叮咚——”
　　呼延樰似乎并不意外门外人的出现，他很快便开了门，笑着直接对门外人道：“请进。”
　　非決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动，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呼延樰的房子。
　　回到“储梦图书馆”时，无明竟意外地看到，须觅拿着一本书静静地躺在草地里的吊床上正在阅读。不远处，“储梦图书馆”的大门依旧关闭着。
　　“无明，你回来了。”
　　须觅似正看得津津有味，相当不舍地抬头看了无明一眼，然后立即又将目光放回了书上。
　　无明并不在意须觅这样的举动，然而当她的目光瞟到书封面上的名字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而须觅似乎也察觉到了无明的突然停下，虽然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本上，“非決说，林景旅行回来，刚刚给他送了几本书。他托我将书带回这里。现在，估计葉罗也正在看吧……真奇怪，书里的这个人名字和韩霁一样，性格似乎也差不多，难道这个作者写作的原型就是韩霁？”
　　“不是。”
　　须觅诧异地问：“什么不是？”
　　无明道：“原型不是韩霁。我刚刚去拜访过这个作者，他说在他最初的稿子里，根本没有韩霁这个人物的存在。”
　　“作者？”须觅终于将目光从书本移向了无明，他指着书上的作者名字道：“是他吗？呼延樰？”
　　无明默不作声地继续走向“储梦图书馆”，门廊下的风铃悠悠地响了两声，然后随即停止。无明伸手推开雕花大门，双眼不自觉地看向熟悉的古色案台之后，葉罗手上果然也正拿着一本《燃烧的心迹》。
　　无明反身关上“储梦图书馆”的大门。
　　“那为什么这本小说里会出现韩霁这样一个……人物？”须觅脑中快速飞转着，他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想了想非決将书送来时的神情，难道这本小说里的韩霁不仅仅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须觅几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同无明一样，非決走进呼延樰的房子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将《燃烧的心迹》首先放置在茶几上。
　　像深夜一般的深暗蓝封底上，大团大团的金黄色火焰如夜里幽现的冥色之花，妖娆，诡魅，仿佛一头即将觉醒的欲望的猛兽。
　　“看来，至少《燃烧的心迹》这本书的销量还不错。”呼延樰状似调侃道，“今天，竟然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拿着这本书来找我。”
　　“我对这本书存在一些疑问。”非決简而告之。
　　呼延樰似有点漫不经心，“什么疑问？”
　　“韩霁这个人物的塑造。”
　　“咦，看来有人气的竟然是韩霁这个人物。”呼延樰不由再次苦笑，直接道：“我没有写过韩霁这个人物，所以如果你想问任何有关韩霁的问题，我想，我没法帮你了。”
　　“韩霁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失踪了。”
　　“真巧，刚才来的那个女孩也说韩霁是她的朋友，而他也失踪了。”呼延樰将一杯白开水轻轻放到非決面前。
　　非決垂目想了想，道：“韩霁不是你书里人物的原型吗？韩霁以前同样也有过心理医师的经历。”
　　“可能是巧合吧。”呼延樰突然急忙补道：“不，我并不知道也不认识韩霁这个人。而且书中的主角许靳年轻时当过心理医师，那只是书中情节发展的需要。”
　　“完全虚构的吗？”非決继续问。
　　“可能也并非完全。”呼延樰仿佛想到了什么，“我之所以会写这本小说，可能是由于一次我至今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否发生过的经历吧。”
　　“什么样的经历？”这本小说的第一卷结束得很突然，非決也无法确定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呼延樰皱眉，然而非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直接问别人隐私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反而一直用一种冷清无澜的目光看着呼延樰。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呼延樰低喃道：“我似乎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到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一栋仿佛历经沧桑的古式小楼，我走进那栋小楼后，有人对我说，那是一个专门储藏人们梦境的图书馆。现在，我只记得这些了。”
　　呼延樰的话语有着懊恼和遗憾。他似乎对于这段经历十分介怀。
　　非決突然认真打量起这张几乎与千槲如出一辙的脸，就像韩霁与薛雾，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更何况，他似乎以呼延樰的身份去过“储梦图书馆”。
　　“在小说的第二卷里，我原本打算以这段经历作为引子，然后揭出许靳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的转变。”
　　“韩霁会怎么样？”显然这才是非決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呼延樰微微摇头，“我的小说里，根本不应该出现这样一个人物，我也没打算将他写进小说里。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但你现在显然必须不得不考虑韩霁的存在。”
　　“呵呵……”呼延樰无奈地笑道：“现在早就由不得我了，我怎么考虑韩霁的存在？”
　　“如果你方便的话，介意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呼延樰仿佛真的已经不堪这突来事件的折磨，他迫切地需要发泄与解脱。
　　韩霁到底去了哪里呢？
　　接下来，我们似乎应该先来谈谈《燃烧的心迹》这本小说。这本小说出版于两个月前，作者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呼延樰。出版社早在与呼延樰签订合同之前，就已经订下了两卷出版的计划。因此，呼延樰只好将小说内容分成了两大部分，每一卷述说许靳的一段经历，围绕其中的一件大事展开。这本小说的主人公名叫许靳，在初回登场时，他已年至花甲，并且罹患老年痴呆症，孤身一人住在郊外的房子里，他身边唯一亲近的人似乎只有他的学生祁谌，祁谌日常雇佣了五个看护照顾许靳的生活。小说创建了一个虚构的时空，那个时空没有明显的特征，只是似乎比现实时空先进很多。许靳是一位集财富与才能于一体的著名科学家，他主导了很多计划的进行，有些甚至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及至暮年，许靳却突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且在他发现自己患病的初期，他就将自己许多的科研成果全部销毁了，最后隐居到了他所修建的庄园——“静园”里。在呼延樰原本的小说里，没有韩霁这个人物，所以小说的展开大部分都以许靳的心理活动或者回忆为主；然而在改变了的小说里，韩霁却成了最先登场的一个线索似的人物，并且他接到了奇怪的邀请，要求他去往许靳居住的庄园。
　　韩霁站立在庄园的门前，等待着有人来给他开门。
　　直到现在，他其实心底还存在着许多的疑问。就像现在，他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似乎在他能够开始自主思考之后，他就已经站在了这所庄园的门前，并在心底被告知他来这里的原因是接到了庄园主人的邀请。至于谁告诉了他这个原因，以及这个原因为什么会从他心底浮起，韩霁一概不知。
　　庄园大门被缓缓打开。机械似的迎客声从门上小窗传出，“您好，欢迎来到‘静园’。请直走进入树荫小道，穿过树荫小道后，您需要跨过一座桥，在河的另一端，就是庄园的主宅。主人会在主宅里恭候您的到来。”
　　韩霁带着犹疑慢慢踏进庄园，果然如先前的迎客声所言，他似乎需要穿过一条并不算短的梧桐小道，然后越过小道尽头的河，才能到达掩映在林木之间的住宅。
　　主宅建筑很像英式的乡村古堡，穿着管家制服的老者笔直地站在门前，他清瘦高挺，面容严肃，眼见韩霁走近，立即上前，向韩霁行了一个迎客之礼，然后引着韩霁走进古堡。
　　古堡里陈设布置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很适合一个独居的老人安享晚年。一路上，老管家都没有开口，直到将韩霁引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后，老管家才道：“韩先生，主人就在里面等着您，请您独自进去。”
　　韩霁伸手握住了门把，“里面的人，他就是这所庄园的拥有者许靳吗？”
　　老管家郑重地点头，“是。许先生就是给您发出邀请的人。”
　　“谢谢。”
　　韩霁在心中暗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打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内只有一个老人，而且似乎还是一个幽居相当久的老人，他裹着毛毯静静地坐在窗前一张躺椅上，目光似乎没有什么焦点。房间内的光线很暗，这样温暖的天气里，窗帘也仅微微拉开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漏出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老人的脸上，那是一张并没有多少皱纹的脸，微凹的双眼，挺直的鼻，紧紧抿着的唇，五官还依稀可看出其年轻时的风采，他的肤色除了苍白一些，也没有变得很糟糕，如果以他的年纪来看的话。即使幽居，老人似乎也被照料得很好。
　　韩霁不由放轻了脚步，他慢慢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走到老人面前，微躬身道：“您好，初次见面，我是韩霁。”
　　然而老人的双眼只是微微扫过了韩霁的脸庞，然后便移向了别处，一边晃动着躺椅，一边低喃道：“sun……sun……sun……”
　　韩霁自然不可能知道老人的低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也没有被提前告知这位名叫许靳的老人其实早已身患老年痴呆症。
　　“您是指……阳光吗？”韩霁试探着将窗帘的缝拉开一些。
　　“sun……sun……sun……”可老人依旧只念叨着这个词，并且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韩霁立即将窗帘拉上，仍只保留了微小的缝隙，接着，他再次试探着问：“您让我来这里，是否有什么事？”
　　此时，韩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还没有意识到在他生活的世界里，其实根本不存在一个名叫许靳的老人。那时的他，只是觉得突如其来的邀请很奇怪，在见到许靳后，他觉得这个发出邀请的人同样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