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3回旋曲》璀然

12、第11章 偷盗者谁（1）

　　“嘀嘀嘀……”
　　“医生，已经过了四分钟了。”
　　“别废话，继续抢救！”
　　大多数人都知道，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在五分钟以内，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一秒，那么复苏的机会就会少一分。
　　在生命面前，从来都需要争分夺秒。
　　“嘀嘀嘀……”
　　五分钟过去的那一刻，呼延樰确信，他似乎真的听到了死神的声音。
　　死神在悠悠地叹气。
　　他是在早为自己的盛年早逝而叹息吗？
　　呼延樰模模糊糊地想着，模模糊糊地漂浮着。
　　“再来！”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嘀……嘀……嘀嘀……”
　　突然间，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他仿佛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猛地推了一下，然后，他感觉他身体内的浊气几乎一扫而空，他变得轻盈了，他再次获得了生命。
　　……
　　江蓠身着白衣大褂，随着人流缓慢走进会议室。今天，作为一名心理治疗专家，她将在不久后与所有前沿的专家学者一同就心理障碍的治疗进行交流。
　　也许是出于对日常生活的厌倦，江蓠难得地入职了一家私立医院，并且作为心理治疗师，已经工作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场所谓的学术交流会，她起初并无多大兴趣，但是，在看到了组委会发给她的一段视频后，她欣然应允了。
　　那段视频很有趣。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想到呼延樰的身上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是以，她其实一直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得到的视频。
　　——
　　“请离开吧。”
　　无明冷声对拜访者下了逐客令。
　　拜访者低下头，颓丧地走出了“储梦图书馆”。
　　无明看了看案上的预约屏，发现竟然没有显示下一个预约者。她蹙眉想了想，然后起身走向了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顶端的书架。
　　这块区域，无明已有很久没有踏足。似乎从眛离开她身体的那天起，她几乎就没有再翻阅过这里的任何一个梦。
　　无明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梦境簿，发现右下角记录的名字竟是呼延樰。无明立刻想起了，去年冬天，在他们所有人都还不认识呼延樰时，他的确有来过“储梦图书馆”。
　　这里面到底记录了什么？
　　怀着一丝的好奇，无明翻开了属于呼延樰的梦境簿。
　　——
　　果不其然，会议的流程与内容都令江蓠感到相当无趣。江蓠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段视频，忽然一笑，一个决定油然而生。江蓠以匿名的身份将视频传上网给，然后她即关闭了手机，直接从座位上站起，礼貌而微笑地道：“抱歉，我可能要先离席了。”
　　在所有人惊诧而不解的目光中，江蓠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会议室。
　　很快，那段视频网络点击率已超过一亿，并且在不断递增。
　　非決自然也看到了视频的内容。
　　与此同时，无明匆匆离开“储梦图书馆”，再次奔向非決家。然而，当非決和无明去找呼延樰时，却发现暖房内早已没有了呼延樰的踪影。
　　呼延樰去了哪里？
　　或许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逃了。
　　起因自然是那段视频。那段视频不断刺激着他的记忆神经，他的脑海里开始闪现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些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他脑中的记忆片段。
　　是以，无措之下的呼延樰选择了让自己暂时远离了所有人。
　　呼延樰租车驶离了城市，然而，因为他也不知他到底要去哪儿，所以，他几乎没考虑任何方向，也没考虑任何的目的地。他沿着公路，像个流浪者，肆意地行驶着。
　　他对自己说，公路总有尽头，那时，他就该回头了。但至少，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记忆，弄清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但是已经被他遗忘了的事。
　　或许，正因为他不知前因，所以他也无法明白后果。但如今他也无法再逃避了。他需要弄明白一切的事，不仅包括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包括韩霁的事，还有《燃烧的心迹》这本小说的事。因为，这一切，他都责无旁贷！
　　事实上，江蓠发到网络上的视频只是一段心理治疗的视频，病人是呼延樰。
　　按理说，这段视频并不会引发这么大的轰动。
　　其实关键在于呼延樰之前的经历，而这些经历很快就被人在网上曝光了。
　　去年秋天，呼延樰勇救落水儿童。这件事，曾被媒体大肆报道。
　　三日后，他因感冒去医院就医，谁知不久被查出病毒感染，他被迫住院。
　　在住院期间，他开始构思《燃烧的心迹》。某日，当他面对电脑书写小说大纲时，突然心脏骤停。医生立即进行抢救，八分钟后，他的心脏缓慢恢复跳动。
　　但那时，医院并未查出他心脏骤停的原因。因为，呼延樰的各项身体检测几乎完全正常。只除了一点，呼延樰丧失了短期的记忆。
　　呼延樰很快出院。
　　出于回访的目的，医院派出了临床的心理治疗专家去见呼延樰，希望能帮他恢复记忆。
　　那段视频便是治疗过程中的一段。
　　呼延樰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起初出院的时候，他常常疑惑于自己何时救了落水的人，他又为什么会去医院，但这一切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所以，他就渐渐放下了。
　　因此，呼延樰也没想到，他会被一段视频再次推到了公众的视线中。而他，在接连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竟然会对一段本来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视频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或许最初将那段视频传上网的那个人也没有想到，呼延樰自身其实记得他曾经有过失忆的经历，当然也还记得他曾经接受过恢复记忆的治疗。这段记忆一直被他深藏在心底最深处，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它翻出，但是现在有人强行将它从他心底挖出来了，它就像一根绳索，开始扯动了很多他曾经不愿面对的东西。
　　呼延樰在停车服务区的小餐馆里吃了晚饭，看了看被晚霞铺满的天空，沉默地吸了一根烟后，才回到车上。那时，时间虽已经过了七点，但天色依然明亮。
　　然而，当呼延樰睁开眼时，眼前的世界却并不明亮。既暗又静，虽然灯光依旧迷离，但简直已经不像那个排解寂寞和忧愁的地方了。
　　“醒了吗？”
　　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地问他，而且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呼延樰揉着手臂从吧台上坐起，在座位呆坐了片刻后，直道：“请给我上次调的酒。”
　　“好。听凭君意。”
　　女子轻笑，随即已将一杯酒推到了呼延樰面前。
　　呼延樰迅速端起，一饮而尽。
　　“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时候，你最需要就是我调的酒。”
　　女子一边调酒，一边对呼延樰说。
　　呼延樰没有应答。
　　接着，女子很快又推上了另一杯酒。
　　呼延樰再次一饮而尽。
　　女子也没有再说话。
　　然后，女子将第三杯酒放到呼延樰身前，道：“这是最后一杯了。”
　　“最后一杯？”
　　呼延樰端起酒杯，依然毫不犹豫地将其一口饮尽。酒意入喉，心中各般滋味随着酒意在肺腑之间激烈搅动，呼延樰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盯视他的女子，“为什么我今天还没有醉？你骗了我吗？江蓠。”
　　“是，我骗了你。”江蓠坦然笑道：“这种酒是醉不了人的。”
　　“为什么骗我？”
　　呼延樰此时神志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他语似喃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我端上什么酒，你都醉不了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呼延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现在什么样子？”
　　“就是我看到的样子啊。”江蓠也依然在轻笑，她扶着吧台凑近呼延樰，在他耳边低语道：“在看到那段视频后，你独自逃了。”
　　“你知道？”呼延樰脸上既没有惊奇，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顺势接过了江蓠的话。
　　“嗯，我知道。”
　　江蓠与呼延樰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只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良久后，呼延樰首先偏开了头，问：“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我让你来的。”江蓠毫不在意地笑笑，退回吧台后，开始继续调酒。
　　呼延樰端起江蓠早已放在吧台上的温水，微低着头，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原来你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呼延樰的四周，顿时只剩下了调酒的声音。
　　因为，江蓠并没有立即回应呼延樰的话。
　　呼延樰瞥了一眼水杯旁放着的名片，心理治疗师江蓠，真是讽刺啊！原来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人！
　　“如果你决定回来，可以来找我。”
　　江蓠自然没有错过呼延樰在看她名片时，露出的那一抹略带嘲讽的笑。但是，她仍然似朋友好心地提议道。
　　“好，我收下了。”呼延樰迅速将名片收到衣服口袋中。
　　“那我也送你最后一杯酒，一梦前尘，请。”
　　“谢谢。”
　　呼延樰没给自己丝毫多想的时间，直接从江蓠手里夺过酒杯，一口灌下，然后放下酒杯，转身就走。
　　“将那段视频传到网上的人，是我。”江蓠故意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呼延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不，我一点也不想。”
　　事已至此，他根本无意去探究谁将视频传上了网，也无意去了解那人的动机与原因。
　　“好，希望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呼延樰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了酒吧。
　　但呼延樰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看似丝毫不在乎的态度，反而更加激起了江蓠的好奇。如果江蓠对一件事开始感兴趣，那她必然会将事情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至不止不休。
　　为什么呼延樰身上会发生如此多不可解释的事？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呼延樰？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与千槲长了一张完全相同的脸？
　　也许，她终于可以结束她无聊的上班生活了。江蓠想道。
　　呼延樰消失了整整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同消失时一样，他毫无预兆地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中。
　　“我想，虽然我还并非完全清楚，但是有些话，是时候对你们说了。”
　　呼延樰这样告诉无声看着他的无明和非決。
　　“你想说什么？”非決平静地问呼延樰。
　　呼延樰道：“网上的那段视频，还有我混乱的过去。”
　　“在你第二次去‘储梦图书馆’的时候，你已经想起了你失忆过的事实，而且至今并没有忘记，是吗？”从这件事，无明似乎又体会到了一种情绪，那就是懊恼。她很懊恼，她竟然这么久才想起去翻开呼延樰的梦。
　　“储梦图书馆”有一条规则，任何人只要再次踏足那里，那他就会记起之前在那里发生过的所有的事，包括他曾经被留下的梦和记忆，但是，只要他一离开那里，他也会再次忘记。
　　而呼延樰已去了三次“储梦图书馆”。但显然，自从第二次踏足“储梦图书馆”之后，他似乎从那条规则里获得了豁免。这一点，其实呼延樰似乎也从来没有掩饰，但因为最近的事，无明和非決却都忽略了这个事实。因为，无明认识的人，包括非決和韩霁，还有林景，其实都是被那个规则所豁免的人。
　　“是。”
　　“你认为你的失忆与现在发生的事有关吗？”
　　“或许。在我失忆之前，我就已在构思《燃烧的心迹》了，并且已经写出了大纲。据说，我出现心脏骤停之前，正好在写大纲。”
　　“你被救之后，就失忆了？”
　　“是。之后，我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但是在你第二次去‘储梦图书馆’前，你其实并不记得你失去了短期的记忆，是吗？直到后来，第二次去了‘储梦图书馆’，你想起了你曾经向姐姐提出的恳求，然后你其实清楚地知道你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你没有在意？”
　　“是。这件事于我生活根本毫无影响，所以，我几乎不会主动去想起我失去了短期的记忆。”
　　面对呼延樰时，无明一直处于一种相当冷静的状态，所以，自始至终，她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仿佛只是就自己想知道的事实，向呼延樰做了一次询问。
　　相比呼延樰，无明实在冷静太多。
　　非決收回了停在二人身上的目光，默默离开了他们。比之一年前，面对韩霁和葉罗同时迷失的事实，那时的无明是恐慌和无措大过于冷静的，当时，她就像一个刚刚脱离母胎的婴儿，甚至还很不明白人类的情绪和情感，相依相伴的姐姐离开了，她慌乱恐惧，而且也不知道排解，所以，她才会有将他和千槲赶出门外的举动。而不像现在，在面对葉罗的再次失踪时，她已经能平静地告诉他；而且，对于呼延樰的隐瞒，她似乎也能理解了，在如今的情况下，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呼延樰隐瞒的原因，而是要弄清呼延樰的隐瞒是否同葉罗和韩霁的事有关。所以，非決将空间留给了无明，留给了呼延樰。
　　“在两周前，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离开？”无明问。
　　如果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你失忆的事实，一段帮助你恢复记忆的治疗视频怎么会让你做出逃离的举动？虽然那天发生的事是如此的凑巧，她刚刚才看到呼延樰的梦，网络上的视频就已传开。
　　“无明，那时的我很慌乱，很……”呼延樰向无明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当他准备踏出第二步时，他又缩了回来，面对无明，他始终不能做到面对其他人那样有礼自持，他会紧张，他会怕——无明自此对他失望。
　　而无明仿佛看穿了他，直道：“这并不是借口。”
　　呼延樰立即垂下了头。
　　无明顿了顿，声音低低地道：“你到底怎么了？”虽然语气依旧，但声音到底柔和了一些。
　　呼延樰敏感地抬起头，直接迎上无明的目光，“我不否认，那段视频的确刺激到了我。”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这段视频，我本来打算再也不提起这件事。这件事发生在我写作《燃烧的心迹》之前，我内心一直存在侥幸，以为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同最近发生的事有关。”
　　“但这段视频却让我意识到了，我不可能再回避曾经的事，也不可能再抱着那样的侥幸。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很奇怪，我曾经救过一个落水儿童，然后我莫名其妙地被病毒感染，不得不住院，住院以后，我又不知为何会出现心脏骤停，错过了最佳的复苏机会之后，在最后一刻，我被拉回了世间，除了丧失一段记忆之外，整个人毫无损伤。突然之间，感染的病毒消失了，我的身体正常了。而且，关于我为何会心脏骤停，医生查不出任何的病因。我的身体很健康，丧失的记忆也只有我救人之后到住院的一周所发生的事，这些事本来对我的生活毫无影响，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揭开这段过往呢？除了，它们是这么巧合又诡异地发生在我身上，我本来不需要任何的原因去揭开它。”呼延樰越说越激愤，直到最后，他甚至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而就在这时，无明开口了。
　　“有一件事，你错了，呼延樰。”
　　无明的这句话恰好给了呼延樰冷静的台阶。
　　“哪件事？”
　　“你曾经去过‘储梦图书馆’，但是在‘储梦图书馆’里，属于你的那本梦境薄，是空白的。”
　　无明以一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怎么会？”呼延樰颤声道。他知道，这句话对他的打击，不次于两周前他突然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
　　因为，这句话，再次将他所认为的一切推翻了。
　　如果他去了“储梦图书馆”，为什么属于他的梦境簿会一片空白？
　　他明明向葉罗提出了那个要求，而葉罗明明也答应了，不是吗？这在他第二次去“储梦图书馆”的时候，他就已经记起来了。
　　而且，在他再次遇到无明之前，也就是他再次见到葉罗之前，他分明的确不记得去年秋天那一周发生的事。
　　难道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不记得的事？
　　又或许只是那一夜，还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梦中去了“储梦图书馆”，在他的睡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樰身子瘫软地连连后退。
　　“你想起了什么？”无明问。
　　不！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谁偷了他的记忆？
　　呼延樰无助地、渴求地、求证般地看向了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