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3回旋曲》璀然

13、第12章 偷盗者谁（2）

　　叶惟的到来，的确给“静园”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比如，许靳竟然愿意离开一直蜗居的房间，走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又比如，许靳来到外面时，韩霁时常能听到叶惟给许靳读小说的声音。
　　再比如，祁谌来“静园”明显更频繁了，而且他的目光总会落在叶惟身上。
　　于是，韩霁、叶惟、祁谌成了“静园”里常见的组合。
　　韩霁洞察敏锐，叶惟沉静聪慧，祁谌博闻率性，三人都是既会让自己感到舒服，又不会让对方感到难堪的人，因此，三人之间，虽无明显的欢声笑语，但其间似乎总流淌着一种隐隐的默契。
　　除了梦里的那个许靳，韩霁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对叶惟的怀疑。尽管她那张与葉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总是会让他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产生瞬间的失神。
　　还有祁谌看向叶惟的目光，他的眼睛时不时地会露出偶尔的疑惑，虽然韩霁也只注意到过一次。
　　“韩霁，我们很久没有谈起过老师了。虽然老师总是这个样子，但你在‘静园’已经住了这么久，你觉得…如果知道他的基因芯片被偷了，老师会如何？”
　　这是时隔这么久之后，祁谌第二次向韩霁提起许靳的基因芯片。
　　韩霁不知祁谌为何会再次突然提起，只道：“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做这样的假设。”
　　“对，你说得没错。这样的假设，当然不应该由我来做。”祁谌温文一笑，接着语气忽然一转，略略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只是有点过于担心了。因为重启的项目迟迟没有进展，而关于到底是谁偷走了老师的基因芯片也没有任何的进展。基因管理协会和调查处的那帮人，过了这么久，没有给人带来过一个好消息。”
　　关于那个被许靳强行中止、现在却由祁谌重启的计划，韩霁其实十分好奇，但出于礼仪，韩霁一直只在心里暗自琢磨。根据许靳的人生轨迹，这个曾经由他主导的项目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在这一刻，面对祁谌，韩霁的确更加好奇了。因为祁谌话里虽然似乎更加关注许靳被偷的基因芯片，但是，当他提起“项目迟迟没有任何进展”时，他的微表情里流露出的烦躁与愤怒更加真实，也更加强烈，即使他在说下一句时已经收敛，韩霁却已敏感地捕捉到了。这至少说明，祁谌对于项目进展的重视其实是高于找寻基因芯片的。
　　“没有消息并不代表不好。”这是韩霁在沉思片刻后对祁谌所说的第一句话，接着，他继续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每个基因芯片只有唯一的一个基因密码，而基因密码被严格保护，每个基因密码的‘密令屋’完全由个人设置，密令或许有解，或许根本无解。如果许靳先生当时的决心那么坚定的话，我相信，或许没有人能够解出他的基因密码。”
　　韩霁说出这样一番话，其实是带着一定的试探性。祁谌必定比他更清楚，没有基因密码，也就没有人能够利用许靳的基因芯片，那么，他的疑虑与焦灼到底是为何？是因为那个项目吗？
　　再者，在梦中，许靳分明已经知道他的基因芯片被盗了，但他却似乎根本不怎么在意，这是不是说明许靳根本一点也不担心有人破解他的基因密码？
　　然而祁谌需要那个唯一的基因密码，因为他虽然尊敬他的老师，但他并不认同许靳最后做出的那个决定。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的矛盾。所以，在最初，他劝我留下。现在祁谌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吗？
　　这个变化——
　　韩霁抬眼一看，叶惟正推着许靳朝他们所在的河边走来。暖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似乎无形之中褪去了她带给人的淡淡疏离感，她的脸上洋溢着浅笑，身着浅色的薄开衫的她，神情安静，神色略带一丝慵懒，与韩霁初见她的那个清晨完全不一样。她察觉到韩霁和祁谌的目光，于是，她回了二人一个微笑。
　　“韩霁，你似乎比我更加相信老师。”
　　祁谌的这句话显然是对韩霁上一句话的回应。
　　更加相信吗？
　　或许。
　　韩霁目光不离叶惟，此时，她正弯腰替许靳拉着下滑的毛毯，韩霁看着同样的一张脸，对于葉罗的思念刹那间如春潮淹没了他的心房，他强迫自己将心绪拉回，目不转睛地看向叶惟，并没有回答祁谌的话。
　　祁谌将韩霁所有的反应都收入了眼中，包括韩霁眼中那一刹那闪过的诸多情绪，迷恋、庆幸、困惑、挣扎等等。祁谌甚至有一种错觉，韩霁好像是在看着叶惟，却又好像是在透过叶惟看另一个人。
　　韩霁和叶惟的身影渐渐离得远了。
　　祁谌从坐位上站起，在许靳的轮椅旁蹲下，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拉起了许靳的手，恳切般地问道：“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当时为什么要断然中止那个项目？您当时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我来继续？”
　　许靳目光呆滞地看着河里的游鱼。
　　“您当初说过，您不会收任何学生。但是，您发现了我，您觉得我和您很像，所以，您破例让我做了您的学生。”祁谌直接跪倒在了许靳的轮椅旁，他仍然拉着许靳的手，眼里早已动情，“可是，到最后，为什么您不相信您的学生了呢？您不相信我，却找来了韩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许靳突然抬起头，口中又开始念叨起那个词，“sun……sun……sun……”
　　“……不相信……”
　　许靳一时看了看太阳，一时突然又将目光重又集中到了游鱼上。
　　祁谌双手拉着许靳的手，将脸完全埋在了许靳的膝上。
　　“sun……sun……sun……”
　　“老师，您为什么一直说这个词？”祁谌忽然从许靳膝上抬头，目光直接又肃然地看着许靳，“您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像个无知的幼童一样，看少儿益智动画，说着似是而非的词，而且只会一直不停地重复，目光难得有聚焦，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无论是谁，这个人都不应该是您！”说着，祁谌重重甩开许靳的手，迅速地站了起来。
　　可许靳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至少他并没有做出祁谌所期待的反应。即便祁谌牢牢地站在许靳身前，遮挡住了许靳看向前方的视线，许靳依然没有看向他，哪怕一时地目光扫过，也没有。祁谌再次在许靳面前蹲了下来，却发现许靳没有再看河里的游鱼，而是似乎将目光转向了河边的野草。注意到这一幕的祁谌虽然很快便笑了，但他笑得实在勉强。仿佛为了再次转移许靳的注意力，祁谌起身走到轮椅后面，俯身对许靳说：“老师，今天天气很好，我推您走走吧。”
　　河岸另一边，挨着树林的小道，旁观了刚才那一幕的韩霁和叶惟终于也开始继续向前了。
　　而他们所行的方向，与祁谌和许靳所走的方向恰好相反。因此，四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
　　“韩霁，你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吗？”叶惟记得，在上一次他们提及过这个问题，但是韩霁的回答是不明白。
　　韩霁摇头，微笑，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嗯，但是我早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在意。”
　　“其实……”叶惟眼波一转，故意调侃道：“其实吧，我是觉得你在这儿根本无所事事，日子过得清闲，实在太散漫了。”
　　“这样……不好吗？”仿佛为了确认似的，韩霁还特意重复了一遍，“这样真的……不好吗？”
　　“你说呢？”叶惟笑着怒道。
　　“诶……”韩霁故意拖长了语调，“我还以为这是每个人都向往的生活，原来这样的生活很散漫啊。”
　　叶惟一直保持着微笑。韩霁瞥她一眼，忽然又笑着道：“但是，叶惟，你错了。”
　　“我错了？”叶惟似不明所以，“我弄错了什么吗？”
　　韩霁立即道：“我才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叶惟眉间一动，笑问：“那你做了什么？”
　　韩霁似乎被她灿烂的笑容晃了眼，他怔了怔，故意装出一副思索的神色想了一会儿，接着还佯装正色道：“很多哦。比方说，对于‘静园’，我绝对比你熟悉，还有静园里的仆人看护，我也都认识。”
　　“还有呢？”似乎叶惟真正期待的是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还比如，许靳先生，我也一定比你了解。”
　　“是吗？不一定吧！”叶惟仿佛有相当的自信。
　　韩霁不遑多让地道：“一定！”
　　“那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好！”
　　一言既出，赌约既成！两个人似乎都成竹在胸。而且二人都极有默契地并没有直接说出以何为赌、为何而赌。又或许，那时，在他们心中，其实已经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赌约，赌约的最终结果，也不仅仅取决于他们两人。所以，他们没有说。
　　宁静的时光总是易逝。
　　当祁谌推着许靳沿河走了一圈后，林管家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他对祁谌微微点点头，直接走到祁谌身旁，静等祁谌将许靳交给他，其间，他既没说任何话，也没有看祁谌。
　　祁谌自然明白林管家的举动是何意，他似楞了一会儿，才微笑道：“哦，你来了。老师该回去了，是吗？”
　　“是。太阳已经渐渐升至当空，天气热起来了。”
　　“那交给你了。”祁谌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开了轮椅。
　　林管家当即上前，接替祁谌，调转方向，推着许靳走向古堡。
　　在他们身后，祁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林管家推着许靳进入了古堡，祁谌才转开视线，将目光看向了依旧在河对岸散步的那两个人。
　　“你知道许靳先生的基因芯片被偷了吗？”
　　这时，河对岸的谈话也已经转变了话题。虽然氛围依旧轻松，然而两个人心中的那口气似乎都提了起来。
　　“知道。”叶惟话语里十分坦荡，“在我第一天来‘静园’的时候，祁谌就已经告诉我了。”
　　“他为什么向你提起基因芯片？”韩霁迟疑了半晌，才又加了一句，“你想过吗？”
　　“没有。那你想过吗？”叶惟显然从韩霁的话音里听出了韩霁的疑问。
　　“我想过，但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告诉你？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轻易地就将这么重要的事实告诉了你？因为你是一个外来者？”
　　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过程。就像许靳为什么选择他？就像祁谌为什么从来不怀疑他？这其实一直是韩霁心中的疑惑。但韩霁却仍只是说：“对于你们，我就是外来者。”
　　叶惟慢慢地摇了摇头。
　　韩霁又道：“难道不是吗？我本来应该只是一个局外人。”
　　“但你早已不是了。”叶惟朝河对岸看了一眼，“从许靳决定选择你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已经不是了。”
　　“我知道。”韩霁无可反驳这个事实。
　　“又或许，只是因为祁谌相信他的老师。”叶惟的目光再次瞟了瞟那个伫立在河对岸低头抽烟的男人，“甚至，祁谌极度依赖和崇拜他的老师。”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韩霁等待着叶惟继续说下去。
　　“祁谌的少年经历与许先生有点相似。他幼时丧父，母亲抛下了他，独自离开了。自此之后，他一直过着漂荡的生活。虽然曾经有几户家庭收养过他，但他在那些家里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直到他遇到许先生。许先生一生未婚，没有家庭，但在他的身边总会吸引一些人，那时他有一个朋友发现了祁谌，但他突然出了车祸，无法再顾及祁谌，因此，许先生决定资助祁谌，帮助他走上正常的生活的轨道。祁谌与许先生之间其实一直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但这种距离恰恰却让他们更加紧密，更加分不开。对于祁谌而言，我想，许先生或许根本不仅仅是前辈学者，老师，资助人，引路人，更是一个父亲。儿子依赖父亲，崇拜父亲，自然也相信父亲。”
　　祁谌不愿意看到许靳现在这个样子。因为，这个样子的许靳，无法让祁谌对他产生依赖，无法给他父亲的感觉，也更加让他恐惧时间，恐惧时间对许靳的摧残，恐惧时间不再放过许靳，恐惧那个最终时间的到来。像世间任何的子女一样，祁谌明白时间的无情，但心中却不愿甚至拒绝承认许靳在一日一日地远离他，他在变得迟钝，他在衰老，他已变得不再认得他了，他即将面对死亡。
　　“我并不知道祁谌有这样的过去。”韩霁平静道。
　　叶惟听出了韩霁声音里的感伤，“或许这并不准确。你知道，这只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他的一些看法。”
　　“我知道。”韩霁再次沉重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奇妙，本来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因为命运里的因缘际会，也或许是相似的命运轨迹，他与他偶然之间便产生了一种比得上世上任何感情的牵系。这种牵系或许就是夙命。”
　　夙命，不可违抗的命运。
　　任何人都只能是它的棋子。
　　忽然之间，韩霁与叶惟都停下了脚步。
　　叶惟转身，以一种锐利而严肃的目光看着韩霁，“你有没有想过，许先生的基因芯片也有它逃不脱的夙命，它注定会在特定的时候被人偷走。因为，如果它没有被偷的话，也许你就不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了。”
　　如果基因芯片没有被偷，或许祁谌就没有那么急迫地想找出基因密码；
　　如果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找出基因密码的话，那祁谌也就不需要韩霁继续留在“静园”；
　　如果……
　　不对，这一切只是表面上的联系。
　　在梦里，许靳告诉过他，真正选择他的人是许靳。而许靳根本不在意基因芯片被偷。
　　许靳为什么不在意？
　　是因为自信，还是其他？
　　抑或是许靳根本知道偷的人是谁？
　　脑中早已充斥着各种思绪的韩霁眼里闪过一抹烦躁，最后，一个问题突然从所有思绪中跳了出来。
　　——那么，到底是谁偷了许靳的基因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