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试探 ...
-
“乐则柔确实不俗。”六皇子已经打定主意了,这样一个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必是心腹大患。
“若不是她订过一个短命的未婚夫,凭她乐家正经嫡小姐的身份当皇子妃也使得。”
安止心中一突,深知六皇子秉性不达目的不罢休,但此事万万不能。
他迟疑着说:“坊间传言乐七姑手段酷辣,树敌颇多。”
六皇子大笑,“不能为我所用,死活又有何干系?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小安子倒妇人之仁了。”
他又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婆妈。”
高先生也看着安止笑,混浊的眼里看不清都有什么。
“小的只觉,乐七姑能在江南生意场站一席之地,恐怕不是好相与的。”
六皇子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风雨摧折摇动的树影,长透了一口气,自嘲,“当初妍妃也不是好相与的,我们从冷宫里一步步走过来,又有谁是好相与的?”
安止微微向前倾身,哑声说:“可这涉及殿下内闱子嗣,小的斗胆问一句,殿下日后可愿迎她进府?”
安止的问题问到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点,六皇子沉默了。
他不愿,驱虎吞狼是一回事儿,放一头老虎在后院是另一回事儿。
不是足够强悍的男人往往对女人更多挑剔,嫌女人柔弱,又怕女人强大。
“她如果真有高先生所说的泼天本事,为什么还屈居湖州一城?”安止又道:“可她若是有手腕能力,殿下不迎她入府,恐生怨怼,又是一番麻烦。”
“小的还听说乐七姑克父克夫,她出生几日其父坠马伤身,后来未婚夫一家抄家灭族,十岁出头父亲便撒手没了,方才高先生也说其母身体也一直不好。
这些事,殿下还需三思。”
高隐闻言不再开口,安止所说涉及命运玄谈,这种事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家更是讲究这些东西。
如果乐则柔真的克人,“克”了六皇子,那高隐就只有一个死字。
六皇子神色明显动摇了,他沉吟一会儿,把折扇合在手心里,“此事容后再议。”
高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安止一眼。
第二天安止办差回来,正碰见高隐与六皇子从书房出来,明显神采飞扬。
六皇子对高先生拱手,道:“乐七姑之事,还仰赖先生多加联络了。”
安止垂眸行礼,敛去眼中杀意。
……
“七姑,那拾杯子的太监就是夜袭长青居的歹人。”豆绿的声音又轻又急。
街上人声喧哗,货郎唱着卖货吆喝,一方轿帘将烟火气隔绝开来。今日天气沉闷,轿子里更是又闷又热让人心慌。
乐则柔倚在靠枕上双目半阖,闻言并不见丝毫惊讶,她竖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了,回去再说。”
玉斗见她脸色不好,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拇指大的小圆盒打开,半跪着给她太阳穴揉了两下薄荷油。
薄荷油气味清爽,乐则柔舒服了些,但眉头仍一直皱着。
她已经第二次见这人了。
虽然上次蒙着面,这回也刻意改变自己声音,但她也不是傻子。
他山林舍命救她,又夜潜长青居,他究竟图什么?
是六皇子命他做的吗?
不可能,她和六皇子全部交集在于高隐。她要是死了,六皇子正好省事儿,直接把高隐带走。
而且床头暗格的账簿是父亲私下传给自己的,这些年添录也不曾假手他人,连母亲都不知其存在,平日不曾露出半分行迹。
别说高隐只是一个幕僚,就算她真正的心腹都没有能窥测的。
六皇子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她的秘密。
如果不是六皇子的命令,是那内官自己的主意呢?
他一个内官,与父亲或者自己有什么渊源?至于舍命救她,还半夜站到她的床前?
上次看她好看,决定采花?
乐则柔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是侮辱人了,人家救她的时候尚且守礼,怎会半夜找她去。她长得又不是多好看。
她越想越乱,抓不着头绪。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那内官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的素帕,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黑渗渗的眼睛。
六夫人自她去后一直提着心,让人在大门口等着。
乐则柔下了车直往正院去,又嫌自己身上汗乎乎的邋遢粘腻,于是调转脚步回长青居先梳洗一番。
孰料她梳洗了出来时,六夫人正进了院子,她忙迎出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我还想一会儿就去正院。”
六夫人携着她进屋,让人赶紧端上来酸梅汤解暑,“这有什么分别,你可别折腾了,出去一趟我都替你累的慌。”
乐则柔在冰釜旁坐好,痛痛快快用了一大碗,皱着鼻子抱怨:“又不给加冰?”
六夫人连声让她慢点儿喝,“心静自然凉,加冰都是败坏身子的,你看你五姐姐,就是小时候吃太多冰的才身体不好。”
五姐姐乐则宁出嫁之后肚子一直没动静,瞧了大夫也没辙,都说是她小时候在三伯父身边随心所欲,吃了太多冰的缘故。
乐则柔倒是无所顾忌,她以后又不生孩子,但要是跟母亲说了肯定得挨呲儿。
此时她身上拾掇的清清爽爽,一碗酸梅汤下肚,脸上已经和缓了颜色,她挥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去。
没等母亲发问,乐则柔就说:“今天什么都没说,不过扯些淡话,我琢磨着是高隐向六皇子引荐了我,左不过生意二字。”
六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她冷笑一声,“这个天杀的高隐,当初你救了他,现在换了主子就敢反咬一口,圣人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高隐半途转投六皇子本就颇不讲究,乐则柔心慈手软,换了别家,高隐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哂笑道,“高隐向来识时务,他当年从村中一路考到京城,只在考贡生的时候才写了那篇赋税策,剑指世家,此前乡试院试皆做花团锦簇狗屁文章。
年轻时且会趋利避害,如今他人老成精,您很不必跟他计较。我看六皇子也是应付,毕竟刚到手的智囊,总得给他几分面子见我。”
“我倒是忧心另一件事,”
乐则柔说着起身离开椅子,搬来一个绣墩坐在六夫人跟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六夫人不禁也坐直了身子。
她斟酌着言语,“母亲,林彦安当初真的死了吗?”
六夫人一时大惊,脸色瞬间变了,甚至有些口吃,高声道:“自然是死了,你父亲还能骗你不成?哪个跑到你跟前儿嚼舌根了!”
乐则柔没想到母亲反应这么大,她忙道:“我今日见到六皇子身边的公公,五官与当年林家二哥长得有些像。”
她一路上终于想起诡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那公公的五官神似林彦宽,只是人瘦的过分,面相也单薄。
六夫人怔了一下,捧起茶杯慢慢呷着,半晌才道,“世上长相相似的一抓一大把,你想多了。”
但她显得心不在焉,胡乱和乐则柔说些吃饭穿衣的家常话,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乐则柔让豆绿替自己送母亲回去,六夫人回到院子就让人传孙嬷嬷进来,孙嬷嬷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匆匆离开正院。
正院中无人知道,他们一举一动都落在豆绿的眼睛里。
当晚疾风骤雨,六夫人又给丈夫烧了几封信。
……
一道火闪劈破天际,雷声炸响,轰隆人心肝具颤。羊角宫灯缀在廊下,风吹的灯火不稳跳跃。
豆绿把正院的事儿向乐则柔说了,口气一转,又说:“七姑,那太监名叫安止,永昌七年进宫,永昌八年被调到六皇子身边,深得六皇子信任。”
乐则柔拿小金剪子剪了一截烛花,眼睫半垂着,被烛火映得有了几分温度。
她良久才道:“想个法子,知道他是不是全切。”
舍命救她的傻小子,她不信能好运碰见第二个。
豆绿霍地抬头,惊讶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说是。
……
“七姑,大喜,大喜。”高隐甫一见面就拱手向乐则柔道喜。
乐则柔在前院花厅见他,她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四个大丫鬟侍立两侧。她没滋没味一笑,也不问喜从何来。
高隐环视众人,捻须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七姑摒退旁人。”
“事无不可对人言,高先生直说就是。”
乐则柔见外人时身边必然跟着四个丫鬟,高隐曾经与她说话惯了,不想一朝自己也能被如此阵仗相待,不禁苦笑。
他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昨日一见,六皇子颇钦慕七姑才华。”
乐则柔闻言一丝波动都无,脸上半笑不笑的。
“老朽说句僭越的话,六皇子人中龙凤,当世少有人能与其相较。七姑尚且年少,怎能甘心一辈子空守,百年后万贯家财也要拱手他人。
而乐家家规森严,只有皇子之尊才能娶七姑。”
他微微向前倾身,低声道,“事成之后,六皇子许七姑四妃之位。”
乐则柔黑幽幽的眸子盯着高隐,“高先生,拿一个妃位换我当牛做马,六皇子算盘打的太精了,比我会做生意。”
高隐不赞同地“哎”了一声,捋须道:“七姑此言差矣,明明是互利互惠,都能更进一步的好事儿。”
“用不着。”乐则柔眼底尽是不屑嘲笑,“高先生如今是六皇子的幕僚,但则柔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高先生,不知为何先生要陷我于不义。”
乐则柔端了茶。
豆绿立刻向前一步冲高隐扬手,“请吧。”
这本是玉斗的活儿,但豆绿看玉斗手已经按在剑鞘上了,怕她忍不住宰了这老龟孙。
高隐也不恼,“七姑,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笑而去。
然而高隐那天险些没能回去府衙,闹市街头,他的马突然发狂,冲撞了好几个摊子。
如果不是偶然有一壮士相救,他这把老骨头也就交代了。
消息传到六皇子耳边,他心道乐七姑果然手段狠辣,并非善类。
……
“赵粉,今晚我值夜。”玉斗鹅蛋脸生的十分温婉可亲,但神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赵粉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自从上回刺客夜袭长青居,玉斗每晚都要和人换了值夜。
她们都愿意换,七姑每晚睡前说话的毛病谁都害怕,只有玉斗敢一个人值夜。
乐则柔刚被她涂抹了膏脂,香香滑滑地躺在床上,叫她不用担心,“里外这么多人护着我,你……”
玉斗给她盖被子的动作一顿,很快打断了她的话,“我在房里提心吊胆,反而睡不好,索性不如值夜还踏实些。”
乐则柔只好住了嘴,玉斗脾气比牛还倔,要是真不让她值夜,她能抱剑在门口站一晚上。
玉斗服侍她安睡,自己躺在槅扇外的榻上。她耳力好,能听见乐则柔的喁喁私语。
她说六皇子所谋非小,说看见那个内侍想起了你,说你究竟是死是活。
黑暗寂静的夜里稀薄月光施舍一层苍白。她声音又哑又娇,像是一只蚂蚁在玉斗心上爬过去,还要时不时咬一口。
玉斗想冲进去告诉她,你跟我说,什么劳什子六皇子,我给你杀个干净,我带你回綦凤山庄,我让你这辈子万事无忧。
过去的四年里,她很多次都想这么做。
但她不敢。
真剖白心意,她还能与她朝夕相处吗?
玉斗不敢赌。
她只能忍着那个短命鬼林彦安。
乐则柔一句句亲昵软语如同刀子割磨,不过就是小时候一起玩儿过几年,就至于让你抱着他牌位一辈子?
玉斗不知道自己眼球上布满红血丝,她恨毒了林彦安,每日看见那块木牌都想劈了烧了,恨不得这个人从没出现过。
她痛得想封闭五感,又不得不贪恋着乐则柔难得的真心与柔软。
她将自己想成“你”,想象乐则柔每句话是对她说的,所有的女儿心思都是她的。
这样她才不会发疯。
或者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