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送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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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定约战信的事情并不是梁惠民一个人能决定了。哪怕他着实受到震动，可这个提议牵连甚广，还是需要他回去后，和总部通气后从长计议。
路临真是带着一腔血气说的提议，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就愿意暂缓这个条件。也许是她的一番话实在惊世骇俗，到后面她提出的遮掩女性作家身份和严格保密她的信息的事，被梁惠民很痛快且毫不犹疑的同意了。后面的琐碎条件，比如责编和如何联系，也按她的心意选了年轻且笨拙的胡会芝，和定时来往的信件。
要离开时梁惠民站出来，帮她拉开椅子，已经有几分真心、无关她身份的心悦诚服：“今日是在下狭隘，没有看明白先生的境界。”
先生的境界……
路临真在租来的房间里卸妆，小东西是标准的鹅蛋脸，大眼睛。少女时期保留的幼态很足，几个月好吃好喝的养下来，还是个小仙女挂的女孩子，同成熟美艳碰不上边。她为了做出年龄上的障眼法，在阴影和装扮上着实下了大功夫，卸完妆，脸都刮红了一层，正拿着客房服务要求提供的冰袋敷脸。手上的白蕾丝手套褪下来，放在一丛粉紫的花底下，白色织物里面淡淡的晕着一小块猩红色。是前天晚上热水泡软手掌上的茧子后，在修剪时，不慎划伤的一道口子留下的痕迹。
她裹着浴袍，坐在镜子前，打量着指头上那道樱桃核细缝似的小口子，半晌放下冰袋，把胳膊上陈白露给她的那只玉镯子取下来，放在一边后，拇指根按着两边的太阳穴，觉得自己要好好反思一会。
事情本该按照她想好的剧本走的。
无论是她用穿着打扮先声夺人，之后言行举止误导《侦探半月谈》的人，对她身份的遐想，乃至后来梁惠民开出的条件……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在每个沉思暗念的晚上，她都一一算出来过。
新庄居士实际上为《侦探半月谈》捉刀，用的是明贬暗褒的手法。也是她半夜想的头昏脑胀，睡不着，收听乔家明的那个电台后，无意间思索出来的。
可以说，《侦探半月谈》编辑部众人所有的举动，都差不离的在她意料之中。唯有一条——那种无论潜意识还是明面上，都对外国人无条件跪/舔、追捧的思想，是她失算，也实在是见之心惊。
路临真长长地叹气：出生在现代社会的她，从没有这么窝囊过。来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民国，倒是一个劲被教了三六九等，还有什么叫国贫民弱、半封建半殖民。
她也试着在妥协和适应，比如一身洋装和一口英语，都是在利用民国时期的刻板映像，加强虚假的自己，在他人眼里的份量。
可那空空的信封，只因为要寄给一个外国人，就被中国文化高层的知识分子视为杀手锏，看作荣幸和奖励。毫不掩饰露骨的追捧洋人的权威和地位，要她一起去信奉这外国的威权和话语，能带来用之不尽的好处……
她一开始为什么来写书，文抄写小说？
还不是因为，不想要再让陈白露卖身供养自己。不想要做民国社会下，人群眼中跪着献媚的人。
她就是没有那个耐性！不想要跪那么个寒窗十年，把陈白露心血都生生熬干了，再靠着“嫁个好男人”的法子，才能堂堂正正的走在太阳底下！
她路临真就是再也跪不下去了！就是要带着陈白露一起，早点出来见太阳，才做了路尚先生，才文抄出了这部《宋慈洗冤录新编》。
结果对方告诉她还是要跪，跪杜听涛，跪外国人。
可她文抄的小说原型是宋慈和包拯啊。书名上，更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宋慈”的名字啊。
路尚跪了不要紧，本来就是个求财的钱串子，尊严能卖钱，真是太好了。
可宋慈不能。
路临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和明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这一次答应了杜听涛和米歇尔帮助的条件，就是在出卖这部作品的灵魂。人们会开始不记得这部作品的主角，只会记得它被人力捧。力捧它的外国人，是大名鼎鼎的米歇尔-奎德。
它的光彩，是米歇尔有慧眼。它的进展，是杜听涛的提拔。它的地位，是在沙子上坐落的楼阁。
人们谈论它不会再说是《宋慈洗冤录新编》，而是——鼎鼎大名的米歇尔所看重的作品。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呢？路尚先生。这不是你的作品，它只是你抄袭偷窃来的宝贝。一个被你缝合过后，为了迎合市场做了很多改动的OOC同人。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把所有我们计划都推翻了。你没有脑子吗？不知道怎么闭嘴吗？为什么不答应下来，后面还选择了这么一条困难的路。有些事情糊里糊涂的过去不就好了嘛？”她又开始喃喃自语，同身体里已经冷却沉默下来的那部分说话，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拷问自己为什么自讨苦吃。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抓起了头发，感觉发丝在指尖粗砾微湿的质感，和头皮被拉扯后痛苦带来的一丝清明。
半晌她才松开手，闭眼也能察觉，身体中路尚先生的那一部分，正苦涩又得意的在……微笑。
“总要试一试。失败了，大不了销号跑路吗。马甲多弄几个，丢脸的是路尚先生，同阿姐的好妹妹路临真有什么关系呢？那会肚子里，一口憋闷的气要是不吐干净了，总要把人弄出病来。我就是文抄的电视剧，也是央/视的收视率奇迹，吊打他孙残声不是问题，哪里要去跪舔一个外国人。这是宋慈的故事，中国人的故事，中华文化的作品，哪里轮得到一个洋鬼子指手画脚了？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文化自信的道理，我也要不丢现代穿越者的脸才是。”
好一通逻辑混乱的大白话。可是说了之后，人心里舒坦多了。
她睁开眼睛，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抓的像个疯婆子，脸还白的没有什么精气神。好好的小姑娘被她鼓捣成这样子，怎么不好笑？
人总是在简单的道路和正确的道路当中，去做抉择。
她自己瞧自己的狼狈样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好好笑了一通。
人做了傻事后，回想起来肯定后悔。可那一时畅快，已经足够解心中郁结。就是已然立志了。
路临真没有什么梁惠民想的境界，觉悟也谈不上。她就是……跪不下去了。
自来这后，夙兴夜寐。想着命运和剧情，担忧着苦海和钱财，几乎一刻不得舒心，却又找不着路，只有一线渺茫的光明在前头，促使着相信成功论的她一直往前走，早就忘记纯粹的快乐滋味是怎么样的。
可今日这为了不下跪，开始自找苦吃的事情，做的太痛快了。
路临真换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坐在来接她的井生的黄包车上，第一次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像真正的少女一样，在春风与阳光下，看着四周的风景。
她的心境变化后，看什么都稀奇有趣。好像头一次看见街上穿春装的姑娘多么婀娜，小孩子脱下棉衣后蹦蹦跳跳的样子多可爱。男人们也被春天万物复苏的节气感染，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在街头走着。马路上的黄包车、汽车、电车带动起一片车流的喧嚣里，连小乞丐都有互相挨着说话的朋友。
这人世是活的，是她身处的真实世界。它当然丑陋落后，可它依旧值得人们去认真去对待。
看见在马路边提篮子的卖花女那，她付了五角钱，买了一大捧带着水滴的栀子花，用牛皮纸包着，余下的钱給那个孩子当了小费。
她怀抱着那束芬芳的花束，就像怀抱着整个春天。想要带着它，带着这个春天，给多日不见的陈白露看看。
路临真想通了，她知道，该怎么和阿姐说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送春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