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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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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户绾堵住去路,气宇轩昂的掌祭依稀有些无措。他乃百里氏族之尊,倍受爱戴,连傲慢的百里弥音亦十分敬重他,除了卞桑兰,在他面前如此无礼的便只有户绾了。有别于卞桑兰的猖狂,户绾的无礼还怀着谦卑的姿态,反而令人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百里弥音倒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杵在一边袖手旁观。她愚钝,不似户绾见微知著,寻着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摸清真相的脉络。户绾亦思路活泛,无论是循循善诱,还是旁敲侧击,或是单刀直入的谈话,每每使人感到难以招架。想要弄清真相,百里弥音只能仰仗户绾,眼下既知她已窥得冰山一角,自然希望她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便冒犯了掌祭又何妨。
“为了天蚕甲,置苍塞众多族人性命不顾,费我思量。族人均累其所害,失了心智,拼死相杀,便是您也不例外。守墓先祖非但对天蚕甲不毁不弃,甚至苦心将它藏匿,究竟为何?”
掌祭掸了掸肩上的落雪,意味深长看着户绾,须臾方道:“你要的答案,都在木匣子里。”
掌祭心想,户绾这般了解百里氏族的秘事,必是百里弥音对她毫无保留的透露。燮龙纹木匣子里藏着殓文帛书,其中所记载的机密亦将很快浮出水面,户绾迟早会知道,真相如何,已没有再隐瞒的意义。他言尽于此,绕过户绾,翩然离去。
百里弥音和户绾两相对视,回味着掌祭的话,少顷,异口同声道:“帛书!”
在冰窟内,百里弥音只看了前面小部分内容,因所载之事着实令她震撼,她有些难以接受,遂未往下看。她掏出怀里的帛书,顾不上迷眼的飞雪,专注阅读起来。
户绾静静站在百里弥音身侧,不敢打扰她。想到马上昭然的机密,翻腾的内心充斥着激动,还夹杂着些微忐忑。
但看百里弥音眸光深沉,脸色愈发凝重,户绾亦心切万分。她将目光落在帛书上,只恨不能看懂殓文。
缓缓垂下手,百里弥音垂眸不语,似在消化看到的真相。
不过片刻工夫,户绾却仿佛等待了一个昼夜,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轻轻扯着百里弥音的衣袖,问:“阿音,帛书上记载的是何事?”
百里弥音望向户绾,抬手为她拂去兜帽上的积雪,沉声道:“苍塞和天蚕庄的仇怨,不过是同室操戈,卞桑兰,我杀不得。”
“同室操戈?你说清楚。”
“天蚕甲和金丹卷都是三身族的宝物,不庭山战役中,它们分别被两位长老保护撤离。逃出不庭山后,两位居功的长老各怀鬼胎,妄图称霸,然拥趸旗鼓相当,最终协商崩盘,遂自立阵营。持天蚕甲的长老带着半数子民另立门户,仗着天蚕甲的神力逐渐发展成巫族,也就是如今的天蚕庄。至于金丹卷这一派,乃我百里一脉。”
“所以天蚕庄的巫族和苍塞的百里氏族同属三身族后裔?”户绾不胜唏嘘。这倒解释通了天蚕庄的蟠螭图腾和百里弥音的蟠螭琉纹印如此相似的原因。
“正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论起来,两个族群已然近千年互不干涉,十六年前,守墓先祖为何突然要盗取天蚕甲?”
“如你所言,金丹卷并不在鲦山下的古墓中,它就藏在那尊铜鸮里,从不庭山出来便不曾再开启。守墓先祖守着金丹卷逾千年,身心交瘁,早已有长眠之意,又恐身死之后,金丹卷将永世不能重见天日,十六年前才会去天蚕庄借用天蚕甲。”此前,百里弥音觉得守墓先祖之死是她一手造成的,一直心怀愧疚。而今得知此乃他本意,自己不过是个契机罢,当下释然了。
“借用?借来何用?”户绾拧着眉,甚费解。
“天蚕甲是开启铜鸮的钥匙。当年,卞桑兰的父亲一口回绝守墓先祖的请求,道是徒有天蚕甲亦打不开铜鸮,要开启铜鸮,必须施法解锁咒,而他至今尚未参悟解咒法门。守墓先祖不信,无奈之下重伤了老庄主,抢回天蚕甲。”
“我相信老庄主所言不假,若只凭天蚕甲便可开启铜鸮,想必他早已踏平苍塞,将金丹卷据为己有了。”
百里弥音点点头,接着说:“确实如此,守墓先祖没能打开铜鸮,却将天蚕甲一并留在苍塞。他认为有朝一日,巫族后人会来寻找天蚕甲,而此人若可得成所愿,兴许可助我开启铜鸮。”
守墓先祖行事诡秘,心思缜密,且深谋远虑,处处尽在他算计之内。卞桑兰善用巫术才有筹码逼迫百里弥音将天蚕甲交还,而巫族后人但凡善用巫术者,便是打开铜鸮的希望。至此,卞桑兰摇身一变,从血仇之敌变成血脉族亲。而守墓先祖显然对巫族后人的到来是殷切期盼的。
户绾听罢,感触良多。本已分崩离析的三身族人,在千年后,两件至宝齐集,命运天盘又将血脉同宗的后人牵连到一起。上苍仿佛在考验三身族后裔,在几经兜转后,能否尽释前嫌同心协力开启铜鸮,又能否和衷共济再相融。
“绾儿......”
“嗯?”户绾凝视百里弥音,见她犹豫不定的模样,蓦然有些心神不宁。
“你可知凤凰乃永生之鸟?”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循环往复,命根顽强,永世不息。以前不知虚实真假,权当传说罢,直到亲眼所见,才知永生凤凰并非空穴来风。”户绾回想起在古墓中见到的浴火凤凰,仍叹为观止。“你怎突生此问?”
“凤凰每五百年重生一回,它的血很是金贵,堪比仙丹妙药。许多帝王穷其一生苦寻神话中的灵鸟凤凰,就为了延年益寿。而金丹卷里面记载的长生术秘方,亦是以凤凰血为药引。”百里弥音言及此,意味深长看着户绾,但想户绾聪明,应该明白她话中之意。
户绾隐约猜到百里弥音想表达什么,联想到掌祭说到凤凰血时的踌躇,忍不住心跳狂乱。然而兹事体大,非比寻常,她生怕会错意,不敢妄作定论。户绾蹙着眉,喏喏道:“阿音,你素来有话直说,怎忽然与我兜起圈子来。”
“虽不似凤凰,可死而复生,然不出意外,你我......有五百年的寿命。”百里弥音一眼不眨看着户绾,想得知这种结果对户绾而言算是喜讯亦或噩耗。
尽管已有八九不离十的猜想,当得到百里弥音亲口确认,户绾不由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此言之震撼,犹如惊雷贯耳,令户绾顿觉呼吸浅促,惶惑失措。
四季更替乃天道运载,生老病死乃人之伦常,一想到短暂的一世变得如此漫长,户绾不禁感到空虚,缺失了生而为人的充实感。此刻,她站在茫茫雪地上,仿佛自身的重量被逐渐抽离,入目的一切均让她如陷梦境,那么不真切,那么遥远。她茫然握住百里弥音微凉的手,暇以令自己感到些许踏实。
不同于龟鹤遐寿,人的命轮仅短短数十载,从年幼至年迈,不过尘世的一粒浮尘,顺逆好歹亦从天命,如万物生长般顺其自然。亦因着人生苦短,经历从一张白纸到长篇累牒,帧帧回忆都弥足珍贵。如今突然得知自己有五百年的寿命,户绾心绪复杂,喜忧参半。
守墓先祖在三身族长老陵殿里说的那番话,户绾尚记忆犹新,且感想颇深。他经历改朝换代与连年不休的战事,看尽人情冷暖与生死离别的怅惘,无常世事于他而言不过轻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不再记得自己庚年几多,孑然一身,对过往疲于回味,对未来不存期待,便这般索然无味地活着。户绾不禁想,常人求而不得的长生不老,未必是福泽。况且,生死轮回乃平衡法则,永生有悖天道,三身族的不死之身俨然是个祸端,所有的厄运均因此而起。
百里弥音紧紧握住户绾的手,料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遑论户绾,纵是身为三身族后裔的百里弥音亦感到无所适从。倘换作他人,得知自己有五百年的寿命,指定欣喜若狂,然而百里弥音知道,户绾未必如此。
“好了,所有疑团都水落石出了。”户绾察觉到百里弥音有些紧张,故作轻松道:“此前我一直不明白守墓先祖为何给你喝凤凰血,现在知道他的用意了。他吃不准巫族后人何时能参悟天蚕甲的玄机,只好让你活得长久些,五百年......足够等来天蚕庄有能力开启铜鸮的人。”
“绾儿,你如果不愿活得太久,我们随时可以自我了断,不必为此神伤。”百里弥音的安抚果然别具一格。
户绾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掩嘴一笑,道:“你和守墓先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然而我可惜命得很呢,余生有你,哪怕多苟活一天都是荣幸,岂会嫌久。我没有为此神伤,只是想起三身族的倾覆和守墓先祖的遗言,略有感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