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元老院之变（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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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萨缪斯踏上那个令人不快的装置后。
除了右手和脖颈，他全身上下都被魔法丝线缠绕着，当他伸出手时，耳边突然想起了贞的声音：
“萨缪斯……萨缪斯……萨缪斯……”
各种语气的贞的声音，一直在萨缪斯耳边诉说。
温柔的、愠怒的、轻叹的、调侃的、严肃的、喜悦的、悲伤的……各种各样的情感，都化成了唇边的那三个字，反反复复出现在萨缪斯的大脑里。既像是与他告别，又像是在对他进行最后的挽留。
于是他的手顿住了。
现在在元老们的指控下，他只顺着他们的思路想起了那些伤害，而现在，那些快乐的时光像狂潮一样向他汹涌奔来，让他在几近枯竭之际疯狂生长。
那些伤害不可否认的存在，但现在的贞仍然好端端的活着，于是这些快乐便淹没了那些旧伤，只向他展示那远远多于心碎的幸福。
在刚刚当上安魂骑士之时，还是一根豆芽菜的萨缪斯，常常因为在骑士学院中养成了古板和木讷（当然，这主要是萨缪斯自身性格的原因，学院中大部分的人都还是活泼或好玩的），引得贞发笑。他涨红了一张脸，却不知道贞在笑什么。那笑容中没有分毫嘲弄的意味，只是单纯觉得他的样子很有意思。每次都是笑到萨缪斯要恼羞成怒时，贞强行憋住笑，安抚着小小少年敏感的心，但那眼中的笑意实在藏不住，那双眼分明是快乐的。
当他慢慢长开，褪去男孩的稚气，有了属于男人的棱角时，那张脸和身材气场无疑是令人赞叹的。既有习武之人的修长健硕，又有上流社会那种漫不经心的优雅从容，这让不少大胆的少女向他表示过热烈的爱意。可他始终记得，自己本来只是一个孤儿，就连那身气质，都是跟随着贞去过各种场合，他自己慢慢摸索着培养起来的。他不是那些少女们幻想的那样，他注定会让那些少女失望，但他知道，贞不会对他失望。她从来不吝惜她的赞赏，也会在他做得不那么好时用不打击他信心的方式指点他改正。
到了懂得情爱的年纪，萨缪斯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春心萌动。在他那时经历尚少的生命里，出现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有比贞更美的，比贞更艳丽的，比贞更娇弱的……他遇到过很多在某一方面远胜于贞的女性，但当这些并不完美的外在结合出的贞，让他看不到其他或许更好的女性。
至于他争强好胜的十九岁，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放弃对姓氏的执着的。
那时他已经打过不知道多少场与安魂骑士职责无关的架了，赢多输少，但他还是没能得到足以成为姓氏的功绩。在某一夜他又从斗场归来，发现贞一直在等着他。贞没有任何责难，只是平静地说：“姓氏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叫贞，它是我的名，但也不是，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五十六位叫‘贞’的安魂师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继承下同一个名，它只是个代号。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拥有一个姓氏，但是萨缪斯，你起码有自己的名，就凭你的名，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光用名就能够去威耀安魂骑士之史，岂不是更伟大的成就吗？”就是这一番话，让他幡然醒悟，收了比斗的叛逆，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更好的安魂骑士。
每一次贞从尸体中回到自己身体，尚未消散的痛苦共感让她往往精神不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他怀里，就算不在他怀里，当她睁眼时第一个看见的也一定是他。渐渐的，他能从贞的眼中发现，当她醒来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会轻松很多。在这微小的神态变化中，他察觉到了自己在魂火与精神链接之外的价值，他为这价值感到骄傲。
他逢场作戏，拥抱过许多女人，千娇百媚的女性都往他怀里倒过，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他的确抚摸过很多美人的香肩与面庞。即使不至于对此感到恶心，也觉得那些美人离他千万里那么遥远，他很明确的知道，他不想要这个。
每当从那些地方回到旅店，他都会先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一套同样干净的衣服，才会去找贞。
贞向来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又必然会做什么事，但二人总是心照不宣的让萨缪斯以“干净”的样子共同睡在同一屋檐下。有很多个夜晚，等贞睡着后他爬起身来，看着贞安宁的睡颜，才能感到平静与喜悦。平静于他们近在咫尺，喜悦于他知道她属于他。
他又想起肯连在走向消散时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当时他看着贞念诵安魂经文时的背影，心中涌动的情感。这是他的信仰，他与肯连约定过，他会保护她，而这保护本身，就足以让他感到幸福。
在去深海王国的路上，贞曾当着查士坦丁与雷修的面说过：“如果连我的安魂骑士都无法保护我，那就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了。”那时候他只为贞对自己生命如此漠然而感到无奈与微微愤怒，但现在再度回想起这句话，却是那么令人感到欢喜。
无论是在游侠骑士、安魂骑士和国都骑士团中的骑士里，他都不可能是最强的骑士，但贞只信任他，信任这个并不完美的他。
当他再度苏醒，见不到贞的慌张与见到的那一瞬间的安心做不得假。
他放纵自己享受贞的照料，而贞对此并不排斥，不会觉得折辱了她的身份。在他们独处时，他望着贞忙忙碌碌的背影，心中是多么充实，那段时间可能会成为他此生最快乐的回忆。
还有很多平日看起来稀疏平常的事，如今想来都是幸福的确证。
那个永远顶着一头湿发等他来擦的少女，那个让他被迫学会了很多种女子编发技巧的少女，那个让他比她本人还知道怎么为她安排着装才显得体面的少女，那个永远要等到他回来才肯睡觉的少女，那个能在他怀中完全放松的少女……这些都是贞，有，且仅有的贞，才能带给他的平凡而温柔的幸福。
最后他想到，十三岁的小萨缪斯在安魂厅与贞缔结契约时听到贞说的那两句：
“他将宣誓为我效忠，作为我唯一且高尚的安魂骑士，此后他将给予我庇佑，与我同行，他的魂火将为我燃烧，予迷茫的灵魂以安息。”
“请诸魂灵在此刻作下见证，安魂师贞，与安魂骑士萨缪斯将缔结精神链接。除非安魂师与安魂骑士任何一方死亡或消散，则该契约不受任何法则更改。”
当少年毫无迷茫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他才猛然醒悟自己是多么愚蠢。
他的信仰、他的主宰者、他生存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元老院，而是那个容颜永不改变的少女。这些年一直听从元老院的指令行动，竟然让他忘记了他身为安魂骑士最初的意义。
他的安魂师还没有亲口说要放弃他，他凭什么就因为与他们二人之间毫无紧要的人的话语，而自作主张的去切断这一切！
突然从思维的死路中突破出来的萨缪斯，在此刻产生了一种新的觉悟——
他宁愿以安魂骑士之名死去，也绝不会容许贞在贞亲口说出放弃他之前拥有新的安魂骑士！
他倏然收回已经伸出的右手，但从他踏上这个装置的那一刻，这个仪式就已经开始运转，而现在，他必须阻挡这一切继续发生！
他用右手疯狂扯开缠绕在身上的那些魔法丝线，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精神冲击也让他几次差点晕厥。由于事出突然，等到萨缪斯下了装置台倒在地上时，周围的人，包括元老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就有元老命令警卫将他重新带上装置，开始二次仪式。
强行冲断仪式造成的精神让萨缪斯眼前阵阵发黑，本就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如今更是倒在地上痉挛着，右掌被烧得一塌糊涂，之前被捆缚住的左臂与脚腕也不可避免有灼痕。窒息感掐住了他的脖子，鼻与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下颚，在忽明忽暗的眼中景色里，他看到警卫们的腿正向他迈来。他用力咳出喉间的血，让自己起码能够发出声音。
他虚弱而坚定地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大家都因为他的动作不约而同寂静了下来，所以每个人都听到了他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声音——
“第五十七代安魂师，贞，她的安魂骑士，萨缪斯，契约，在安魂师放弃前，不会断。”
忍住五脏六腑翻腾的血气，他喘息着，盯着那些离他不远的脚，继续说：
“我，安魂骑士，你们，无法强行剥夺，不要强迫我。”
“以安魂骑士之名起誓，大不了，我就是一死，但，我最后的力量，也足够让你们，给我陪葬，我们，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第75章 元老院之变（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