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师》藏遗

72、元老院之变（四）

　　在漫无边际回想了一下元老们列出的每一件事后，他发现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浮现出同一张脸。于是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听国都骑士团团长说，等我的契约结束，贞立刻就可以去骑士学院选拔新的安魂骑士，是这样吗？”
　　“是的，骑士团这几日已经在做相关准备了。”
　　“那，如果切断契约，对贞……不对，对安魂师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除了换了一个安魂骑士外，什么影响都没有。切断契约只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
　　“这样啊……”
　　这时候的萨缪斯很想找个地方坐下，但没这个条件，索性利用禁制，盘腿坐在审判台上，后背靠在看不见的屏障上，又开始想东西。
　　元老们也没有阻止他，反正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为贞思考了。

　　他没有追问这对他会有什么影响，毕竟这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这个仪式注定要举行，他知道与否都不会改变结果，他还有的是时间来体会给他带来的影响，并且这也算是作为安魂骑士接受的一种纪念，是可以在他都开始遗忘这段时日的时候，提醒他曾有过这样精彩的人生和守卫过那样一个人。只要不是立即死亡，其他都无关紧要。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当初贞看上了他什么。
　　他那时候不像那些即将结业的师兄师姐们那样拥有已经长开了的身体，只是一根比较茁壮的小豆芽，就连那时候说的话都是狂妄的。这种毫无支撑物为底气的狂妄，在他观看师兄师姐们的选拔时就已经意识到了，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代安魂骑士的贞不可能不知道。
　　无论体格、样貌、武技，他当时都以为自己是拔尖的那个，但事实有力地证明了其实并不是，比如在最后让了他一把的里德，就是被他低估了的顶优秀的那一个。那么是什么让贞打破安魂骑士选拔一直心照不宣的选拔标准，直接点名让他去试一试呢？
　　他很坦然地承认，在第一次见到贞的时候，虽然不能说一见钟情，也不能说立即被俘获，但他的的确确被惊艳，让那少女的姿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再阴差阳错的与她有了十余年密不可分的纠缠。可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悸动，与贞毫无关系，这构不成她选择他的理由。甚至在贞的眼里，第一次见面他是如此的狼狈且不知礼数。
　　除了一身少年意气，他一无所有。

　　他想起在缔结契约之前，贞询问过他的姓氏。
　　在后来，就是刚刚元老数出他过错最多的2367年，那一年他十九岁，正是刚有点力量，又最争强好胜的年纪。那时候他太浮躁，太想出头了。
　　因为别说那些比他大两岁的师兄师姐了，就是那些本来与他同一批的学员，在结业后进入骑士团或者从事其他工作。除了那些本来就带着光耀的姓氏进入学院的那些贵族子弟外，还有好几个和他一样的孤儿都已经用功绩为自己搏得了姓氏，而不是自己为自己随意取的一个姓氏。
　　当然，他明白，光他“安魂骑士”这个称号，就已经胜过所有最尊贵的的姓氏了，但那时候到底太过年轻，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迫切的想要去证明自己，去为自己打下一个姓氏来，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不再是安魂师不知道第多少任的安魂骑士，而是一个有着堂堂正正且威名赫赫的姓氏，被记载于贞的安魂骑士历史之中。
　　因为这个，在那一年他做了很多无谓地挑战。他成功过也失败过，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姓氏。
　　在现在二十八岁的萨缪斯看来，九年前的自己是如此浅薄，一个姓氏代表不了什么，可谁没有一个叛逆又张扬的年纪呢？这些无谓的挑战应该给贞带来了不少烦恼吧？那时候他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知道贞没受到什么伤害，所以都没放在心上，在完成任务之外，一心都扑在这上面了，这何尝不是对她的不负责呢？

　　等度过心比天高的年纪，开始学会慢慢沉淀的时候，他和贞才算磨合完毕，才有了现在这种默契与信任。

　　当他在恰尔城休养的一个月里曾对贞说，希望她不要因为他而学会怎么照顾一个人，因为他迟早是要走的，或者是死在任上，或者是因为年迈体衰不得不让位于人。可是他没想到这个“迟早”会这么早，而且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方式。

　　于是萨缪斯又开始想他的接替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希望那个接替者不要和他一样是个人类，人类的躯体真的太脆弱了，而且没有任何自带的天赋。他最中意的是地表的精灵族或者掠食类的兽人族——一个天生优雅，也足够灵活聪慧，是被大地祝福的种族；另一个是天生强壮有力，有勇气和霸气，攻击迅猛又皮糙肉厚，还可以在三种形态中自由切换，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比人族有优势多了。
　　这些种族在骑士学院中一般都混得不会太差。当年如果他没有被点名参加挑战，在剩下的五名胜者中，精灵族与兽人族的确占了一席之地，但因为那一届出了里德这样一个人物，所以就算他没有上去挑战，那剩下的四人也会失去这个机会。

　　在种族之外，萨缪斯其实有些希望他的继任者是位女性，或者说，是雌性的。她们胆大而心细，在照顾同为女性的贞时，比他这种男人要细致得多，也更能共情贞的情感。并且女性安魂骑士通常不会像他们一样走战士的路子，暗杀者、法师（是的，斗气不仅会自刀刃上点亮）、远程攻击者……这些避免正面近身硬碰硬的方式才是女性骑士惯常的战斗方法。这样的话，很多时候能让贞在完全脱离于敌人攻击范围之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听说有现存有一位安魂师的安魂骑士就是个雌性羽族。

　　同时，最重要的，他希望他的替代者能够直接越过他年少轻狂的那些浮躁，懂得如何去照顾与保护贞，就像坎名迪护卫珮一样。
　　同样的十五年，坎名迪犯下的错误只是他的零头。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以坎名迪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与安魂师的精神链接状况，元老院还没有召回并剥夺坎名迪安魂骑士之名，但这并不影响坎名迪是一位比他要优秀得多的安魂骑士。他希望那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英豪，在走出学院后，能成为像坎名迪一样沉稳的人，这样能为贞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贞，在有了一个新的安魂骑士的陪伴后，最好尽快忘了他，就像她忘记那个失败的任务中为她而死的兽人族安魂骑士的脸一样。他不应该在贞漫长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这对后继者很不公平。
　　他知道贞不会拿新的安魂骑士来与他做比较，但也总该有个适应的过程。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十五年的岁月，或许他余生就是在反复翻阅这十五年的记忆中走向尽头，但如果贞一直记得他，这对他而言比遗忘还要痛苦。

　　他想了很多事，有对过去点滴的怀念，也有对贞未来的展望，实在没什么可想的了，就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在光辉之中，他又看到了贞的脸。她在对他微笑。在这笑容中，萨缪斯为自己，也为贞下了一个决定——
　　如果为贞挑选一个新的安魂骑士，的确会比他继续当下去要对贞好得多，那他接受这样的安排。
　　离开贞，去做那个与贞再无关系的国都骑士团副团长，或者就成为一个普通人，偶尔还能听到吟游诗人们传唱的关于安魂师的歌谣。

　　他努力回了贞一个同样的笑容，那笑容一如既往，有他自己都从未察觉的包容与温柔。
　　两人相对微笑着，萨缪斯渐渐感到鼻头酸涩，眼眶渐渐泛红，但他没有让一滴泪落下泪——
　　他已经在贞面前哭过一次了，起码在这离别的时刻，他希望自己像与她缔结契约时一样，让她看到自己是喜悦的。

　　萨缪斯闭上了眼，头也靠在屏障上，让贞从眼前消失，将所有的已经过去的过去和未来还未发生的未来从头脑中清除，什么都不去想。
　　他微微仰着头，依旧在无声地笑。

　　没有过多久，他再度睁开眼，脸上是他一贯轻松而含笑的表情。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没有一点灰尘的裤子，对光的对面那些人说：“放开禁制吧，起码让我自己走到切断契约的地方。”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瞬间，他就感受到笼罩着审判台的禁制被解除了，那些直射在他身上的光芒也收敛了起来，让他能够看清整个审判厅的情况。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跳下审判台，步调从容的向进来时看到的那个装置走去。

　　装置与缔结契约时的那个一样，有个圆球，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他需要再将手放上去，用于缔结相同的方式来切断。除了那个球体以外，还有七八根及腰高的柱子成环形围了一圈。他甫一踏上装置台站好，那写柱子瞬间就被点亮，无数的魔法丝线从柱子中伸出，将他的腰与腿牢牢固定住，左臂也被束缚，只留下右手臂和脖子还能自由活动。

　　萨缪斯看着那在内部流转着光芒的圆球，缓缓将手抬起，在手掌与那弧线相贴之前，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贞，永别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自己真是被宠爱的。
前两天还在想3月的flag要倒了，没想到在离3月结束还有10天的时候，收藏就到30了！
感谢收藏的各位，请放心入坑。
我的存稿已经写到快大结局了，绝对会全部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