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师》藏遗

71、元老院之变（三）

　　萨缪斯在监牢里呆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吃过早饭，便被告知要前往元老院审判厅了。
　　他艰难咽下最后一口吃食，擦干净嘴，没有任何挣扎地站起身，乖顺跟着守卫走出了这阴冷潮湿的地牢。
　　在见到阳光的那瞬间，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在长途跋涉后又进了几日监牢，没有沐浴和梳洗，此时的他衣衫不整，气味并不好闻，头发还因为每日打理而显得没那么凌乱，但下颚杂乱的胡须让他看起来就苍老了许多。
　　好在不知是因为哈利恩的关照，还是每一个即将成为“前安魂骑士”的人都能让元老院恩赐一个体面的模样接受审判，他先被带去好好洗漱清洁了一番，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认出这衣裳是国都骑士团的骑士们的便服，他也没什么抗拒地穿上了。
　　显然，整洁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元老院到处都有克制安魂骑士能力的法术在运转着，在这里他很难动用安魂骑士的力量，但他本身身为骑士的能力却没有受到限制，不过又有谁会在元老院里反抗呢？那些看不到的地方都藏满了能致反抗之人直接死亡的力量。
　　被带入审判厅，萨缪斯在被带上审判台前观察了一遍审判厅的情况。

　　元老院的审判厅与骑士团的审判厅风格有明显的差异，在审判台前有一个他没见过的装置，他猜测那就是他一会儿要站上去结束契约的东西。而坐在审判席的那五位长者，和他当初见证他缔结契约的那五个完全没有一个重叠，但年纪都差不多，导致萨缪斯还想了一下元老院的元老会到底有多少位元老。
　　萨缪斯身上没有任何镣铐，因为这种东西对他这样能力等级的人而言，有没有都一样，但他知道在禁制被解除前，他一定无法踏下这只容一人站立的审判台。当他踏上审判台的那瞬间，应当是启动了某种魔法，让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让他又找回了刚出地牢时见到阳光的感觉。在这光亮之中，他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物。
　　随着大门在他身后关上，这场审判正式开始了。

　　他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审判厅，没有任何冗长的开场白，一上来就直奔结果——说实话，这是他一直以来喜欢元老院的一个地方，什么都讲求高效：“安魂师贞的安魂骑士，萨缪斯，自星元历2361年起担任安魂骑士一职，至今14年又342日。经元老院诸长老商讨与投票决定，今日起剥夺其安魂骑士之名，切断其与安魂师之精神契约。”
　　出于对公平的尊重，元老们还给了他说话的机会：“萨缪斯，可有什么辩解要说？”

　　萨缪斯站得笔直，将目光望向元老们的方向，清亮的声音传达进每一个听众耳中：
　　“如诸位尊敬的元老所言，我已经担任安魂骑士一职14年又342天，而在这五千多个日夜中，我从未违背过成为安魂骑士时立下的誓言。”
　　“我时刻以安魂师为主宰，作为安魂师的护卫者倾尽所能，直至今日，安魂师贞并未在我担任安魂骑士之职时留下任何会不可逆伤及灵魂与躯体的伤害。”
　　“我从未辱没作为一个安魂骑士的骄傲与荣耀，如今我站在这里，接受审判，但我并不清楚自己的罪孽在何处。我没有一秒背叛过我的安魂师，如今虽然因为一场战斗导致身体并未恢复到巅峰状态，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昨日，即便以我现在的水平，也比安魂师贞重新选出的十五岁安魂骑士要强得多，且更有护卫安魂师贞的经验。”
　　“以上的话各位当我是狡辩也好，说谎也好，我不在乎。事到如今，我就想请教诸位长老一件事——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要站在这个为叛逃安魂骑士留的审判台上，并且要被剥夺安魂骑士的职位？”

　　萨缪斯说完，现场鸦雀无声，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回答，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你最大的罪过，在于让安魂师的安魂之力前所未有的爆发，这造成的动荡足以让你在被剥夺安魂骑士之名后被立即处死。而元老院已与国都骑士团达成协议，你之后还能够回到骑士团去担任副骑士团长一职，这已是看在你这15年间确实从未背叛过安魂师，才在多次协商后给出的特赦。”
　　还未等萨缪斯追问“安魂师的安魂之力前所未有的爆发”指的是什么，光的另一边又开始说话，一项项数过这15年间他的每一个失误——
　　“星元历2363年，你因执着于比斗，让安魂师贞受到一暴民袭击，虽然最后该暴民被击退，但安魂师贞左臂负伤。”
　　“同是星元历2363年，你又两度让安魂师贞负轻伤。”
　　“星元历2364年，你不敌袭击者，在等待元老院援兵时选择与袭击者顽抗，而不是带着安魂师贞逃离现场。”
　　“星元历2365年，偶遇指派给安魂师絮及其安魂骑士希德利亚的任务灵魂，在安魂师絮及希德利亚未抵达前，对超过你自身能力的魔化灵魂进行攻击，导致安魂师贞最终强行进行安魂仪式，精神受到冲击。”
　　“星元历2366年，魔化灵魂袭击安魂师贞，因为你的轻敌，你的魂火并没有完全保护到你的安魂师，致使安魂师贞灵魂受到伤害。彼时你已成为安魂骑士五年，这不是一个有五年经验的安魂骑士应该犯下的错误。”
　　“星元历2367年，在安魂仪式进行时遭遇黑暗精灵袭击，差点导致安魂仪式中断。安魂仪式因外力中断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
　　“同是星元历2367年，你们遇到‘迷路者’，因为你的犹豫，没有及时进行‘斩首’，导致一无辜平民遭到袭击昏厥。”
　　“还是星元历2367年，你……”

　　十多年数下来，如果写成卷宗，全部展开恐怕得有萨缪斯那么长了，等念到末尾处，才说到他这一两年的错误。
　　“星元历2375年，安魂师贞对死者进行灵魂介入时，你们遭到外力袭击，你本身的能力并不足以抵抗，最后依靠安魂师贞使用灵魂共鸣脱离险境。”
　　“星元历2376年，安魂师贞将再次使用灵魂共鸣，虽然被你打断，但后果比使用灵魂共鸣还要严重。”

　　萨缪斯一条条听下来。他一直知道他的行动受到元老院的监视，但直至此时才惊觉这监视竟然细致至此，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十五年，元老一条条将这些陈列出来，他数到第二十条就放弃计数了，等元老将这些都说完，萨缪斯还抽空想了一下，这起码有近百条了吧？大多是他尚且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误，当然，近两年也不是没有，这些错误也成了后来的经验，这才让萨缪斯成为如今的萨缪斯。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不算非常优秀的安魂骑士，就像他没有坎名迪的那份沉稳镇定与渊博的知识，但也不算是一个失败的安魂骑士。可这十五年来每一个在当时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害，在某一天突然集中起来，变成一个整体迎面而来，那就拥有比这些伤害全部相加还要有击碎人自尊心与骄傲的力量。
　　元老院知道坎名迪是他目前唯一接触过的其他安魂骑士，所以还将坎名迪成为珮的安魂骑士的前十五年所犯下的错误告知他，让他明白，同为安魂骑士，他是多么的不够格。坎名迪成为安魂骑士时十五岁，萨缪斯十三岁，但这两岁的差距并不能解释二人之间的差别。
　　这无疑是击垮萨缪斯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起在莹芯草地，灵魂共鸣过后那一地的血痕与话都说不出来的贞；想起在索拉城他那非常冒犯地阻拦，那时贞脸上的愠怒；想起在他不久的之前，贞是如何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他；他又想起在自己的老师遇害之后，陷入悲痛的自己不仅没能为自己的安魂师提供什么信息，反而让贞在什么都不明朗的时候，为了他直接进入安魂仪式，共感了那样的痛苦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为他留下最后一点体面——连走进凶案现场的门，都是贞替他推开的。
　　萨缪斯当了十五年的安魂骑士，这期间给她造成了这么多伤害。而无论是十三岁，还是二十八岁，他都一直被贞带引着，甚至可以说，是细心守护着的。
　　“安魂骑士的职责就是守护安魂师，但我却让这完全反了过来。”
　　这突然的想法让他完全陷入了自我怀疑。

　　要是贞拥有了新的安魂骑士，哪怕不是体格健壮的兽人族或巨人族，也不是敏捷轻灵的精灵族或羽族，而是和他一样最一无是处的人类，会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起码在下一个十五年，贞回顾时，会不会欣慰地发现自己确实是被守护着的，而不是需要自己去守护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死党家里码了两天字，效率还挺高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