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师》藏遗

109、葬礼

　　雷啸着人去祭祀神殿，带回了老城主与祭司的尸体，又将雷修的尸体一起带进了兽人城的地下迷宫。没错，他知道这里，他甚至比雷修还清楚每一条路都通往什么地方。
　　他独自一人走入迷宫，以瘦弱的身体将这三位一个个带到另一个冰窖中。从左至右，依次是父亲、大哥、祭司大人，雷啸就在这冰窖中，面对着这三具尸体，呆到了月升日落。

　　这期间，萨缪斯与贞回损毁得还不算惨不忍睹的城主堡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而查士坦丁则回到了谋星联盟援军们的落脚点去，跟他们去交接一些事宜去了。

　　萨缪斯在洗澡前先为自己包扎了一下，很多伤口只是看着可怕，但并不深，可有的伤口口，看着只是淤血，却……叹了一口气，他将自己熟练包扎好后，就有技巧的把澡给洗了。
　　那一身血衣彻底废弃，在出浴后，萨缪斯想了想，换上了安魂骑士最庄重的那套礼服——他一直没有机会穿、但一直随身带着的一套礼服。

　　之前那把佩剑已经没有用了，好在查士坦丁这时候突然关怀起了他，将最擅长锻造和挖掘的矮人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亲手锻造的一把新剑提前差人送到了他的卧房。
　　他拔剑出鞘，凌冽寒光一下子就晃到了他的眼，随即他在剑上清晰看到了自己的面庞。
　　又多了几道伤，有一两条可能会留疤，不过好在他也不是靠脸吃饭的人——其实就算多了那几道伤痕，也只是给他增添了带有杀伐气的成熟气质，并不会影响他的容貌。
　　他对这把新剑很满意，并打算从明天开始和新佩剑的磨合。
　　确认自己一切打理妥当后，他才去敲了贞的房门。

　　在月亮刚刚升起，萨缪斯刚为他的安魂师打理好她的头发与服装时，仆从前来敲门，说雷啸请二位到城主堡门口的广场一聚。一听这话，萨缪斯顿时笑了起来，承认这小子经过一阵暴打之后，的确有那么点样子了。
　　他们一同赶到了广场，这也是战场的一部分，此时已经聚满了人。萨缪斯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
　　大家都被召集而来，而更多幸存的兽人此刻正忙碌着将阵亡的己方尸首——无论是兽人族的，还是谋星联盟援军的——收殓起来，哪怕只是一块碎肉，只要是能发现的，就都收集回来，堆放在这偌大的广场上，看这样子，要堆满这城都的好几条街道才能完全放得下。
　　有几位法师为这些越堆越高、越铺越广的尸堆施加了魔法，让蚊蝇蛆虫不再侵蚀那些英烈的遗骸，也阻断了那令人不适的尸臭。让这里变成只要视觉上不害怕，就还能呆得下去的地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萨缪斯精准地找到了雷啸，发现他的改变比他想像的还大。
　　此时的雷啸穿着一身肃穆而庄重的繁复皇族礼服，将一头柔顺黄发扎起成一缕，留在后领处。他指挥着族人去收殓尸体，安排一些人来照看像贞与萨缪斯这样被召集而来的人们，再安排了人将大桶大桶的油浇在不断增加的尸体上。他脊背直挺，目光坚定，发号施令时自然得像他已经做过千百遍，虽然身材还是单薄，但气质上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真的做到了一朝成熟。
　　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无法将现在的雷啸，与中午时分那个只会迁怒和哭泣的孱弱年轻人联系起来。

　　萨缪斯有些明白雷修的意思了。
　　他可能早就料到了雷啸在战争结束后会有什么表现，所以才会特意叮嘱他“如果他行差踏错了，你就帮我揍他一顿，让他好好当一个城主”，也料到了当萨缪斯以自己的方式收拾了一顿雷啸后，雷啸能够变化成什么样。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想明白了这一层，萨缪斯垂首轻笑：“老伙计，把我安排得挺好啊？要是谁再敢说你没脑子，兄弟我第一个不答应。你自己说也不行。”

　　他看到正对着雷啸的三具尸体，正是雷德、雷修与兽族祭司的。
　　其中只有雷修是完全兽化的，其他二位都维持着人形。萨缪斯并不知道雷啸将这三具尸体单独陈列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想，雷啸最终所做的，一定是会让他们感到欣慰的事。

　　这样的尸体收殓进行了很久，但没有一个人离场。萨缪斯抬头看了看月亮，它的走向告诉他，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很快就能明了了。
　　等到尸体收殓完毕，所有兽人都回到了自己族类幸存者那里，被安排得四散的兽人们也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开始聚集了起来。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和为这场战役作出的贡献，贞与萨缪斯站在人群内侧，正对着雷啸的位置。他们看着雷啸转过身来，目光在他们这儿停留了一瞬，发现萨缪斯正含笑看着他后，他点了点头，又环顾四周，利用传声魔法道具，将他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兽人城子民，以及对我们兽人城慷慨襄助的朋友们，我名雷啸，曾是兽人城二皇子，如各位所见，我这一脉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雷啸的声音比白天见他时要沙哑了许多，但这也遮去了他原本清亮嗓音所不自觉带出的轻浮。
　　“我虽为皇族，却愧为皇族。在生死攸关的那一战中，我父兄与祭司大人都为之献出了性命，而独留我……独留我站在此处。”
　　“我相信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兽神的旨意，也是父兄和祭司大人对我的信赖。”
　　“伟大的兽神没有将我召唤到他的身边，那就说明我还背负着在这里的责任。父兄与祭司大人为我们的胜利用尽了最后一份力，如今兽人城元气大伤，正是需要积极重建之时，而这重建，亦需要有人统帅部署，才能让兽人城早日恢复生机！”
　　“我知道，对于许多人而言，并不是非常熟悉我，但如今，我斗胆提出，在前任城主及第一顺位继承人死亡的情况下，由我继承兽人城城主之位，率领各位一起重建我们的家园！”
　　雷啸的目光扫过他能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从腰间取出了那块代表了城主的纹章玉佩。如果没有兽人反对，那这玉佩，就将属于他了。

　　对于二皇子，兽人城的子民是真的不熟悉，连长什么模样很多人也是今天才知晓的，可与之相对的，他的才名早就传遍了整个兽人城。
　　如果说雷修以雄壮威武之姿让子民们感到皇家威严，那么雷啸则是以才情卓然让子民们记住还有这么一位的存在。
　　雷啸与雷修相比，从任何地方相比，都更适合担当城主，只除了一项——
　　“我记得二皇子身体不太好吧？在狮族里都算力量弱小的了，要是将来还有什么事，您能带领我们冲锋陷阵吗？”

　　这是在萨缪斯意料之中的质疑，他知道这个提问一定会来，他还猜到雷啸会怎么回答他。
　　雷啸看向说话的那位豹族幸存者，微微一笑，朗声回复道：
　　“没错，我的身体向来孱弱，但这和我继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重建兽人城，需要的是一颗能够统筹全局的脑，而不是一身蛮力。当然，如果各位信不过我的能力，大可来试验我，在筹谋统帅这件事上，雷啸有十足的信心！”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冲锋陷阵。我认为，能够通过准确的排兵布将达到最好的效果，这比身为统帅还要上前杀敌要好得多吧？兽人城诸多将领，哪一位不是威风凛凛，独当一面的人物？何需一个身子孱弱的人上去？您认为呢？”
　　“如果真的遇到像这场战役一般的危机情况，请诸位放心，我会毫不犹豫像前任城主一般，以我的性命，请求兽神的垂怜。”
　　“我，雷啸，此生誓于兽人城共存亡！”

　　其实除了身体孱弱这一点，雷啸继承城主之位在此时此刻，再合适不过了。
　　他本就是皇族，只是之前一直有个雷修压着他一头，但论治国方略，那些族类的首领们是领教过这位二皇子的手段的。虽然因为年纪与阅历不足而稍显稚嫩，但这是完全能够通过后天补全。
　　现在兽人城急需的，就是一名领袖。
　　这个领袖，在诸多兽人主观意识里，就已经化作了雷啸，并且此人还有安魂骑士的援手，那突然出现的援军，也一定是站在雷啸身边，而不是他们的身边。大势所逼，于是众族类首领几乎没什么犹豫的屈身承认了雷啸的继承。

　　“恭贺城主继任，我等，愿为陛下竭尽绵薄之力——”

　　以最简陋的方式，在成堆的尸首前继任城主，这还是兽人城立国来第一次。
　　然而这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最不被看好的城主，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将兽人城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以至于后人都尊称他为“雷啸大帝”！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在场之人并没有能够预测到这么遥远的未来的能力。于是我们这初上任的新城主，只是在顺利继承了这个职责后，仰天看了下月亮，说了身为城主的第一段话：
　　“兽神在上！为了守护我们家园而奉献出生命的兄弟姊妹们，还有为了协助我们而命殒沙场的援军朋友们，我们都应该致以最高的礼数！”
　　“本来按照兽人传统，火葬应当在正午时刻，可我想，应该没有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兄弟姊妹们，早日回到兽神怀抱中吧？”
　　“在新祭司被遴选出来后，便即刻可以着手让这些英烈的灵魂回归之事宜。”

　　说到这，雷啸想着贞和萨缪斯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看着他们俩说：
　　“我恳请安魂师阁下能为各位英烈赐予您安魂的力量，也请在场的牧师朋友，为这些英勇的灵魂祝祷，让他们在烈火中与兽神永生！”
　　对于这件事，贞和萨缪斯并不觉得意外。就算雷啸不来说，他们也会这么做。
　　萨缪斯就是预感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才让贞与自己都换上了自己职位中最庄重的礼服——
　　这场惨烈战争中死去的人们，值得他们这样做。

　　得到了贞的同意，雷啸从一旁侍从手中结果了一个火把，转身又走向了那尸堆。
　　他最后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父兄的身躯，一挥手，便有仆从将三人的尸体和那尸堆放在了一起，身上也浇满了油，身下放了些干柴。他举着火把，在被火焰扭曲的空间中，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但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现在是城主了，就该要有城主的样子。

　　雷啸在心中与父兄告别，手一抛，火把便丢在了尸堆上，瞬间变成熊熊大火！
　　有火系法师在控制着火势，使它不会四处蔓延。火光照亮了雷啸的脸，他亲眼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渐渐被这烈火吞噬，与这些一起吞噬掉的，还有曾经那个少不知事的小小雷啸。
　　他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丢失了。

　　在烈火燃起的那瞬间，各个种族与兽人各个族类，都以各自的最高礼仪，来向火中这些勇士致敬与送别。
　　现场再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大家只是听着那木柴烧裂的噼啪声，牧师低声的祝祷声，与在吟游诗人的琴声中，贞空灵而缥缈的安魂曲。

　　贞就站在雷啸身边，她的安魂骑士在她后一步的位置对着烈焰行礼。
　　她歌唱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能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去，让闻者都觉得心境平和而安详——
　　这，就是安魂师的力量。

　　安魂师以一首寄寓了安魂之力的安魂曲，来送别这些死了，却活过的，无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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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兽人城的事总算快结束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