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师》藏遗

108、战场环游

　　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场暴力，就连兽人里都没有。
　　等萨缪斯停手的时候，雷啸已经一点反抗和挣扎的能力都没有了。
　　萨缪斯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俯趴在他脚边，痛苦喘息着的雷啸，没有分毫的可怜。
　　当萨缪斯再度弯下身子时，雷啸忍不住整个人一哆嗦，但依旧在原地不敢动——
　　没有人会帮他，他被这个人打怕了。

　　他尝试过变回兽型来抵御伤害，岂料这个人极为熟悉兽人，或者说是狮族的兽化，一顿暴打让他连兽化的时机都没有，只能以最为孱弱的人形承担那些拳脚。
　　这次，萨缪斯没有再揍他，只是抓起他的头发，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雷修比萨缪斯要高，但雷啸却是和他差不多高，甚至要矮上一些的，他就这么拽着雷啸的黄发，丝毫不顾被扯到头发的人有多么难受。

　　最开始，萨缪斯将雷啸拽离了围成一圈的人群，走到了就在不久前还燃烧着战火的战场上，也不管后面是不是尾随着一群不知他要做什么的人。
　　他附身提起一颗头颅，那是一颗鹿头，五官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眼睛那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他将这头颅提到雷啸面前，向后拽着他的头发，逼他与这颗头颅极近地对望，鹿鼻上不知是不是血的湿润感被雷啸的鼻子准确感受到了。
　　骤然看到这么一个尸首分离，且被毁得这么惨烈的头颅，雷啸瑟缩了一下，就想躲开，奈何被萨缪斯紧紧拽着头发，强迫他盯着那颗头。他仿佛在那两个黑洞中看到了流出的血泪，让他一时凝神于此。
　　这时，萨缪斯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
　　“这是你们兽人城的子民。他们本来可以逃脱这个厄运，因为你父亲下达了迁徙令，但他们回来了。”
　　“鹿族和你们狮族比起来，很弱小吧？”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这次战争发生的原因，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就是这些或强大或弱小的族类，不顾一切的回来，并且彼此约定，一旦身死，绝不留全尸，不让敌人获得一具完整的兽人身躯。”
　　“你仔细看看这颗头，它的身子可能在离这里百步远的地方。它的脸很可怕吧？但这就是他们守护兽人城的决心。”

　　将这颗头颅单手郑重放回原地，萨缪斯又拽着雷修的头发，在血海里一路跋涉，一路向为他做介绍一般，说个不停，但在雷啸听来，每一句都仿佛梦魇——
　　“这个，是象牙吧？它的主人现在被泡在哪里，你想知道吗？”
　　“这段手臂，我没猜错的话是半兽化熊族人的，你可以数数上面有多少个刀口，或许以你的聪明才智，就能推断出他为了保护谁，或者为谁制造机会，以身为盾，遭受了多少攻击。”
　　“看到这具尸体了吗？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你觉得她的内脏都去哪了呢？”
　　“这又有一颗头，来，看看，虽然没兽化，但从面部特征和气味，你应该也能推断出他到底是哪个族类的吧？”
　　“小心别绊着了，你脚底下可是一截腿骨，要是我一下子不小心松了劲儿，你可就要和前面那根部带着皮肉犀牛角接个吻了。”
　　……

　　萨缪斯带着雷啸在这战场中行走着，逼着雷啸一遍遍去看自己子民死无全尸的模样。他丝毫不怀疑这安魂骑士会将敌人的尸体认作这次参战的兽人的，所以他的心中被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填充着，一个声音响亮地出现在他心中——
　　这些，都是兽人城的子民，都是，他们皇族应该保护的子民！他们都是为兽人城而死！

　　没等雷啸在这其中沉浸太久，萨缪斯拽着他的头发继续前行，这次，他走向了战场外围处。
　　那是谋星联盟最初的战场。
　　萨缪斯捡起一根法杖，感受了一下，对雷啸说：“这是一个死灵法师的法杖，但如果我猜得对的话，这位死灵法师自身，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死灵。”
　　抛开法杖，拖着雷啸走了两步，竟然又让他发现了一颗头颅。他将那头颅提起，银白色的头发与乌木色的皮肤，都在彰显着死者的种族。他依旧让雷啸以非常近的距离去与那头颅对视，语调平静地说：“你们这些地表种族最畏惧和仇恨的黑暗精灵，如今为了守卫你们的兽人城，让自己冒着暴露在日光下的危机，在这片土地上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之后萨缪斯就像带雷啸“游览”战场一样，依旧是一样样拾起，为他介绍着那些为了他们的城池而聚集在一起的、不同种族组成的援军们——
　　“看看这漂亮的残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羽族，不如你来猜一下，这残翼的另外大部分是个什么模样？”
　　“噢，这还有半截鱼尾。知道为什么海族上岸后没有化为人形吗？因为只有在人鱼状态下，才能最大程度在陆地上亲近水元素，发挥自己的力量。你想想，鱼尾在这砂石上被磨损得多厉害，那得多疼啊？最后还是被砍成了几节，可能其他身体部分我们有缘能逛到吧。”
　　“这可是少见的巨人族，如果把他的双腿找回来，应该就有两个你这么高了吧？可惜了，被拦腰斩断，让你只能看半截巨人族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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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被萨缪斯拽着头发的情况下，他踉踉跄跄与诸多种族的死者面对面，有些种族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但他们都出现在了战场上，和他们站成了一条防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这么多不同，甚至敌对的种族走到一起，组成了援军，但那些死者，确确实实是为保卫兽人城而死！雷啸甚至觉得能听到身后那些人的啜泣声，为了自己的同胞，为了自己的同伴。

　　在战场上转得差不多了，萨缪斯把雷啸拖回了雷修面前。
　　如今的雷啸，全身都是伤，哪里都在疼，眼前晃过的都是各个种族与自己子民的死状，直至萨缪斯按着他的头，让他俯视着雷修的尸体，才忽然回过了神。
　　如今再看雷修的尸体，雷啸没有再像开始那样歇斯底里，而是怔怔看着大哥的没有任何生命力的身躯。

　　萨缪斯一改刚才的平静，开始厉声喝问他：
　　“兽人城的百万大军，如今幸存下来的不到一万。那些为兽人城而死的子民，他们没有父母妻儿吗？！我告诉你，刚刚给你看的那位只剩头颅鹿族子民，他的妻子现在就站在你的五步之外！作为妻子，她有抱怨过一句吗？作为战士，她有后退过一步吗？！”
　　“前来提供协助的援军，虽然人数只有三百多人，但每一位都是高能力者，包括刚刚差点被你弄死的那位法师！他们在这个战场上，折损了一半的战力，而这之中，几乎没有兽人，全都是各个种族的精锐！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为你兽人城而战？！就为了战争结束被你扯着领子骂？！”
　　“一百多位高能力者啊，你拿什么去还人家？治愈系法师再没用，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别人。他们不是你这种只会把怒火发泄在别人身上的懦夫能够诋毁轻蔑的！”
　　“前城主与祭司已经身死魂灭，现在，你就给我看着雷修，好好看着！”
　　“你知道在战前他来找我说过什么吗？”
　　“他跟我说了你的千般好处，把你郑重其事交给了我，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成为兽人族的领袖，成为让兽人族走出这场重创的指挥者！”
　　“可你都做了什么？！”
　　“我答应过雷修，会在这场战争中，保护他最疼爱的幼弟不受波及，我做到了对雷修的承诺。”
　　“你呢？！”

　　说完这些话，也不等雷啸反应，萨缪斯径直松了手，放开一切对雷啸的桎梏，语气陡然变得冷漠起来，最后对雷啸说了一段话：
　　“答应雷修的两件事，作为兄弟，第一件我做到了，第二件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能分出有没有兑现。”
　　“你要死要疯都随你便，我答应雷修的只是在战时保护你，没有义务在战争结束后还管你的死活，尤其是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的死活。”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只要你觉得这样对得起那些为了守护兽人城，而流尽鲜血的兽人城子民和援军，对得起为了召唤兽神化身而死亡的你父亲和祭司，对得起你眼前的雷修对你的期待。”
　　说罢，萨缪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跟随了他一路的贞，没有再看一眼那站在雷修尸体前的年轻人一眼。

　　一滴，两滴，三滴……
　　雷啸发现有水珠不断往下坠，落在雷修那安详的狮首上，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哭了。
　　从被解放后，他没哭；看到雷修尸体时，他没哭；萨缪斯揍他的时候，他没哭；被萨缪斯扯着头发强迫去看那些死者时，他没哭。可就这么突然的，在这一切都完成了，那个安魂骑士也说再也不管他了，看着大哥的头颅，他就这么流下泪来了。
　　他现在才明白了父亲与大哥要将他留到最后的用意，那是兽人城重建的希望，和他们两人对他最后的宠爱和责任交接！

　　“哥，你们……是这么想的吗？”

　　越来越多的泪珠落下，这一直绷着一口气的年轻兽人，随着跪地的那一瞬间，终于发生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会再有人来哄他开心了；不会再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了；不会再有人为他去绝境挖一株草，只因为据说那株草能够让他身体变得更好了；不会再有人跟他说：“别怕，有老爹/哥在呢！”
　　他真的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
　　一个，肩负着他所爱的一切交付给他的责任的人。

　　人群慢慢散去，放任这位兽人城曾经的二皇子，在泪水与嘶吼中，去成长，去——
　　一朝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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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一条评论，说出了文中很多不足，我觉得说得很棒。
虽然损失了一位读者，但我也衷心感谢她这么认真地看过了九十多章，然后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这会让我觉得这篇文章起码曾经是有人在一章章看下来的。
希望等我下一部作品时，我们还能有缘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