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师》藏遗

106、雷啸

　　雷啸没有想到他最终看到的会是这个结果。

　　作为兽人城二皇子，他自然从小就生活在城主堡中，连萨缪斯和贞来的几次他都知道，只是父亲一直不让他露面，连向来宠爱他的雷修都不准。如果第一次还能以他身体孱弱为理由，那当贞第二次来到兽人城，父亲和大哥还不准他露面，聪慧如他，就已经猜到了父亲和大哥，以及整个城主堡，在瞒着他什么。
　　当父亲在演讲厅发布迁徙令时，他终于知道了兽人城目前面对的是什么，他想为父亲和大哥出份力，却发现自己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这是执意不让他被卷入这场灾难中了。
　　如果他猜得不错，在祭司大人预兆的那一日来临前，父亲和大哥很可能会把他送走，送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花了整整五天，他才用计逃出了软禁他的地方。
　　在这五天中，他还成功从仆人的嘴里套出话来，让他更明白了现在兽人城的困境。当他冲出房间时，他的父亲已经去往了祭祀神殿，而大哥已经走上了战场。他已经听到了厮杀的声音，等他转过那个转角，想要去助大哥一臂之力时，恰巧与来找他的安魂骑士碰了个正着。

　　之所以断定那是安魂骑士，因为在城主堡内的，除了兽人，就只有一个吟游诗人、一个安魂师和一个安魂骑士，那个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娇俏的少女，那除了安魂师与安魂骑士外，不做他想。
　　他匆忙行了个礼，就想继续往外跑，岂料刚刚与那安魂骑士交错时，自己的双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擒住，还未等他挣扎，就已经不省人事。

　　等他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山洞里，还是洞穴最深处，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全身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
　　他隐隐约约听见绵延不休的惨叫，有敌人的，也有与他如兄弟姊妹般的兽人族族人的，他甚至还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严重刺激到了本就想上战场的这位二皇子。
　　他焦急而愤怒，不断嘶吼，想要挣开完全限制住他行动的绳索。虽然他身体孱弱，但一条普通的绳索，在一个成年的狮族兽人面前，只要完成兽化或者半兽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强行挣脱。可当他想要进行兽化时，震惊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进行兽化！

　　这条绳索有问题！

　　以他的人形，莫说是这条应该附着了魔法的绳索，就连普通的绳索他都扯不断。
　　他在黑暗的洞穴中听到了神兽的吼叫，怔怔落下泪来。

　　与雷修同为皇子，但他比雷修更了解兽人的历史，因此他明白，一旦兽神化身降临，意味着什么——祭司大人和他的父亲，以生命完成了献祭。
　　此时的他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很狼狈的脸着地趴在了地上，双手双腿都被捆得结实，让他想换个姿势都做不到。他在神兽的怒吼声中哀悼他的父亲，但也为子民们感到高兴，只要兽神赐下了他的力量，那兽人城就有救了。

　　这样的庆幸直到他听到神兽痛苦的嘶吼，就荡然无存了。他既然了解这古老的法术，那肯定也了解它的破解之法。他知道九位长老全部死亡，但没想到这样还能够祭出弑神箭矢！
　　之后的事，所有的事，都只是通过声音向他传达着战场的情况。
　　他听到了子民们临死前的呼喊，在这之中他甚至还分辨出了大哥的声音，那吼声传达的是一种宁死不屈的决绝，这让他心头巨颤！如果不是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中，他那宽厚的大哥绝不会发出如此坚定而不详的狮吼。

　　后来他听到了不同种族的声音，很繁杂，好似什么种族都有，他们好像并不是敌人，而是他们兽人城的援军，这让他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可他很快就从传来的声响中分析出来，这援军能够支援大哥，却不能挽救兽人城的情势。
　　再后来，他听到了更多的杀伐声。有来自敌人的，也有来自自己人的。
　　到最后，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传到他耳朵里的，是完全的寂静。

　　从战争的开始到结束，他不知道结果，不清楚过程，连大哥的生死都全然不知。
　　他对这场战争无能为力。

　　只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都想要保护他，让他远离战火，在战争结束后根据结果，还能当一个聪慧的凡夫俗子，或者当回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甚至城主！

　　可他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他想要和父亲站在一起！想和大哥站在一起！想和所有兽人城归来的子民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像一个累赘或者废物，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中，什么都做不了！

　　一天一夜过去，他又渴又饿，但当一切变得宁静时，他连冷热饱饥都不知道了。
　　兄弟连心，不详的预感开始不断撞击他的心灵，让他又开始了挣扎。他不停地大声喊叫，仰着头紧紧盯着那洞穴的出入口，目眦欲裂！
　　现在，哪怕能听到大哥一声轻微的吼声都能让他放下心来，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那无用的叫喊，什么回响都没有！他再也听不到大哥的声音了！

　　蓦然，一句“我们胜利了！”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心头又生出了一丝侥幸。
　　他们胜利了，那么大哥可能只是受了点伤，被带下去医治了。他的情感一厢情愿这么想，可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他大哥只是受伤较重，不可能在那一声不知道哪个族类发出的胜利宣言后，外面又变得毫无动静。
　　他没有停止他的吼叫，他希望他的声音能够打破外面的寂静，让人发现他在这里，放他出去！让他能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他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知道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似乎兽神真的听到了他泣血般的请求，遮挡住洞穴的障碍物终于被移走。在黑暗中度过了漫长时间的雷啸瞬间被光亮刺得流下泪来，但他不肯避开这光芒，仍用通红的眼看着那里，看到一个人影从光中向他走来。待得近了，他发现那是大哥的朋友，那个吟游诗人。
　　那吟游诗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只在绳索上摸索了两下，困了他整整一天一夜的绳索就自动从他身上掉了下来。重获自由的雷修连感谢都来不及说，就急冲冲地出了这个洞穴。
　　等出来后都不需要他特意去寻找，那一群人围着，就是最好的标志。

　　他现在甚至忘记自己如果兽化，动作会更快一些，就只是维持着人形，连滚带爬地往人群密集处去。等凑得近了些，在那人与人的缝隙之中，他清楚无误地认出了那头倒在地上、毫无动静、一眼就能看出生死的雄狮就是自己的大哥。

　　死……死了？
　　大哥他……死了？
　　他孔武有力的大哥……就这么死了？

　　他蓦然停下了自己跌跌撞撞的步伐，呆愣在了无人在意的原地，心中被这三个念头来来回回冲撞着，让他失了神，竟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一点了。

　　或许……大哥只是昏迷过去了呢？
　　他还有呼吸……只是我离得太远了，才听不到而已呢？
　　如果我不再走近，大哥他……会不会还有活着的希望？

　　这样自欺欺人的念头，直到他听到那个将自己丢在洞穴里一天一夜，那个可恶的人的声音，沙哑而响亮的自那中央传来。他清清楚楚听到那名安魂骑士的誓言，听到尊贵的安魂师准许这个誓言的发生，这才敲碎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
　　如果大哥还活着，兽人城哪里需要他这一个外人来守护！
　　可同时他也痛苦地明白，这个誓言肯定不是安魂骑士突发奇想出来的，而一定是在之前就已经与大哥有过约定——

　　大哥知道自己这一战会死！

　　这个想法猛然冲进心头，让他瞬间就发出了一声绝望地嘶吼！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已经毫无疑问失去了父亲，那他的亲人只有自己的大哥了！
　　原来……原来连大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迎接这场战斗的吗？！

　　那他算什么？

　　作为兽人城城主，作为兽人城皇长子，两个人用生命履行了自己的地位所要承担的责任，那他呢？他算什么？
　　作为兽人城二皇子，他只是一个在战争开始时，就躲在一个安安全全的洞穴中一无是处的废人！

　　大哥……
　　大哥……
　　大哥……！！！

　　雷啸好像从喃喃呼唤中，让全身都充满了不知名的力量，允许他自原地暴起，横冲直撞就闯进了人群，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他现在最想去、最要去、最该去的地方！
　　他一挣脱开人群就扑在了雷修身上，刚一触摸到雷修的身躯，他便像触电般颤抖了一下。都不需要再去试探呼吸与心跳，就这一触碰，他就认清了现实。

　　他雷啸仅剩的亲人、他自幼最崇拜与爱戴的大哥、永远以宽阔的臂膀为他遮风避雨的雷修——
　　已经完完全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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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兽人城的故事已经接近结束了，一个少年总是要经历风吹雨打才能真正成熟起来，这是雷啸必须面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