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界拾遗录》左独

5、怒号在倏忽

　　引
　　“毁灭是一切的最终流向。”

　　“吉尔殿下，我想有些话应该不用说第二遍吧，”少将走近，“还是说……殿下是故意的，在吸引本将军的注意？”
　　指甲掐着掌心，只是不去看他。
　　“皇家出身也这么没礼貌吗，”男人似笑非笑，“真是不讨喜啊。”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军靴冷硬的纹底踏在人的背脊，弓腿俯下身去欣赏脚下人的狼狈不已。
　　“殿下连挣扎都不会吗？”少将嘲讽道，“挺有奴仆的自觉。”暴虐的精神力毫无顾忌，顷刻间，将人身上的军衣撕扯殆尽。
　　真无力呀，跟条死狗一样，殿下咬牙想，任由撕裂的痛楚蔓延，甜腥铁锈充斥喉腔。
　　少将却慢慢收敛常挂于嘴角示于人前永远洋溢的醉人笑意，剖出温润皮囊下最冰冷的真实来，他喑声道：“殿□□会到我的感受了吗，当年在莫伦星被你踩在脚下，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殿下，就看不上殿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脚下更加用力，运转的仿真躯体不堪重负咯吱作响，电流分输脉冲刺激着脑神经。
　　这位殿下猛得瞪大双眼，“……是你……”
　　当年发生在泽耀星汉两帝国边缘星系的一场陨石带伏击战，是吉尔殿下自皇家军校毕业统军入伍后面对星汉帝国的第一次大胜，开启了他前半生统军以弱胜强困国孤守的传奇时期，然终究被“戮星—格蒙”终结。
　　当时他率军伏击于陨石带，几近全歼星汉帝国远征“左都卫军”，最后一艘护扈舰坠毁于莫伦星。
　　“当然是我啊恩人，殿下竟然还记得，怎么能怎么能让我这种污秽之人脏了殿下高贵的眼呢，也是，当初殿下还救了我，所有人都死了，殿下独独放了我，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力道微松，男人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么殿下，我的报答可否让您满意？”
　　这位殿下当然记得，当初那个困兽般的青年。
　　激战过后，太空中都是飘散的残骸和碎片，莫伦星位于陨石带边缘，星舰坠毁的地方更是杂乱不堪，残缺尸骸和崩散碎肉随处可见，前来巡察的吉尔殿下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尤其是当他失足不慎踩上满是血污的青年。
　　尚未正式参军，转眼失去一切，未死的青年转醒。
　　莫名便对上了视线。
　　一个戒备仇恨惊惧无措，一个看似冷漠厌恶未消。
　　殿下没管青年收兵回航，而作为唯一逃回的幸存者，那是青年一生中最软弱黑暗的时光。
　　报答吗……
　　好似一眼已经年。
　　“殿下，死亡的滋味好受吗？”少将终于挪脚，更加贴近，下方的人上岸的鱼般大口喘息，他温声耳语，“殿下又要做这副姿态给谁看呢？你如今所有的仇恨，愤怒，悲哀，不过是恐惧的化身，你还有勇气吗？因为怕死，便担上这亡国之责，殿下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罢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无人束缚，反而挣扎，目光黯淡，声息渐止。
　　“殿下能欺骗自己多久呢？”少将抚过人鲜活的眉眼，轻轻描画，仿佛要透过眼前人看到当初的自己，叹息似怜惜，“殿下痛恨自己吗，别怕，这样才够完美。”
　　“我想活着，生，新生。”灵使学着先前偷偷挠质使的指尖。
　　“……我也想，”质使郁闷道。
　　少将起身，不再去管脚下的“人偶”，扫过一直平静看戏还带探究的两位，有些头疼道：“真的是还在开发阶段的玩具。”
　　“……”
　　————
　　星汉帝国，帝都星。
　　醒目的宏伟标志性建筑物静静伫立，那是半球形贴合地面军工科技研究机构之上的王冠状皇宫。令人津津乐道的科院主控中心位于王冠中央顶部最耀眼的明珠，无时无刻不在向世界彰显着科技在这个国家的骄人地位与成就。
　　因不具备大气条件，在星球规划开发之初，便耗费数十年的时间，在整个星球万米外围引力衡带构筑了一层厚达十数米的高密聚分子夹层光温调控防护“膜”，将帝都星变成了人工“天棚”中的宜居区，奠定了星汉帝国诸星系中的帝都星地位。
　　军工科技研究机构星舰装备分区，地下空层的制装实验室，光线明亮的巨大空腔中，繁忙密布的机械臂与仪器运转，一艘外壳异常平滑，光可鉴人，通体呈纺锤形的第二十三代“逐光者”实验星舰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的系统测检与装备调试。
　　主控中心即暂总指挥室，主要负责部门和涉及相关前来凑热闹的人员氛围各异，挥不散的紧张压抑情绪，三两人群各自聚成团体讨论交流，在一个大摇大摆躺卧的闲适小姑娘面前，都不敢过于放肆。
　　“陛下，二十三代逐光者已调试检测完毕，确认无异常，第327次光速星舰实验将按预计于十分钟后准时开始。”五官俊朗，轮廓很深的冰山脸男人平静地向身前沉溺于变身的小姑娘陛下汇报。
　　“嗯，辛苦阁下，辛苦诸位。”小女孩儿起身正色道。
　　“谢陛下关心……”闻言的人连忙回应。
　　“一切为了帝国，一切为了人类嘛，”小姑娘眉开眼笑，示意男人坐下，啃啃手指叹道：“已经付出太多了，从最初的强助推力到虫洞跃迁无果，再到而今尝试着去利用坍缩，但愿朕有生之年能够看到……”
　　“陛下，其实就前几次试验而言，我等理论与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与结果并不相同，就像……”男人尝试组织词汇去形容，“就好像应有的趋近光速被……阻隔。”
　　陛下沉默许久，“或许有时候，不能相信眼睛、逻辑与所谓的实验数据。”
　　一时间，男人脑海中突然不再涌现这繁杂的实验，思念起了自己那个热情似火的妻子，大前天两人还通讯过，当时自己忙的焦头烂额，比以往还要少的回应，可她的情绪却能轻易穿过数光年，来抚慰自己，这次没有说闷。
　　出征十几年，她还好吗？
　　总笑冰山脸，从不嫌弃。
　　指示灯闪烁，倒计时开始。
　　“陛下，如果之前真的是我们错的话，这次应该能……超越光速。”他对自己说。
　　阀门依次开启，发射场与长达二十九万米，耗资无数，凌空架在四号天然卫星上的真空实验通道相连接。
　　一瞬间的轰鸣失声，数据指针的疯狂跳转，渐至顶峰。
　　当一切尘埃落定，星舰骤然现身，还在原地静静停驻，恍如未发，如果不是有眼前光屏上刺穿临界值戛然而止的曲线的话。
　　超越时空？满堂哗然。
　　“这是一个闭环……”男人齿唇颤抖，险些要被茫然的窒息感吞噬。
　　数据还在，记忆没有改变，星舰……也没有改变，它超越了光速，却没有超越时空，却回到了过去，仿佛……刺穿了谎言。
　　“我们没有错，哈哈哈，是世界错了。”稚嫩的陛下笑出了眼泪，“以始为终，毁灭是一切的最终流向，这回……是逃也逃不过啦。”
　　“以终为始，再一遍来过，便是世界的新生吗，”冰山脸艰难地维持着神情，不愿为此泪水盈溢。
　　“陛下，但愿始终之间，真的有那多重的世界，世界……真的只是一个世界，琪娅，我成功了，却不是我成功的……”而是规则已经在改变。
　　“为什么？”
　　“……”
　　或许真的有多重世界，可这无数仰望星空的人，注定流向毁灭，永远也触及不到灵界的边缘，可毁灭之后，真的有新生啊。
　　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