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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雪钓孤醉,大饮不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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祚允三年的冬季,虽然没有寒风猎猎,但是凝结在空气中的冰冷湿气打在棉衣上似乎一群蚂蚁隐隐向骨头里面啃噬。宫中的太监宫女各个缩手缩脚,就连没有主子训话的时候也是快步往返,风驰电掣一般。这日难得放晴,水儿差遣胡太医去看了看,胡太医虽为官多年依旧改不了早年文人酸腐的做派,微微捻着胡须面色恭敬道:“圣上只是偶感风寒,老臣开上几服方子喝了就好了。”不见商言斐答话,水儿使了使颜色让他快些去。还未出门又听身后人低声唤到:“传朕的旨意,每宫都派送些御寒保暖的汤药。”
胡太医未走多久,又听门外侍卫传话常将军觐见。商言斐抬头,就见门外似乎闪进一团火焰一般,灰暗的大殿瞬间被点亮了。“末将参见圣上。”商言斐扯了扯嘴角道:“平日里只听你毕恭毕敬地行礼,必是有事相求。”常玉山闻声抬头,猫儿般的琥珀色眸子几乎眯成了一道弧线。
窗棱将冬日的暖阳隔成一片一片,从后方投来将常玉山如烈火般的红发映出了神采。商言斐见了他的样子也不仅感叹早时少年心性意气风发也未如他一般恣意逍遥。回了心神,便看着他只等下文。“圣上此次南行便带上九王爷吧,他成日在宫里说是练武习文,不长长世面哪里有的进展。”商言斐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让常玉山看得心里一阵发毛。若说这小将军和阳儿的关系,不用他说心里也猜得七八分毫,却不知他竟就这样找来求了自己,实在是不懂的事故城府。
商言斐盯着常玉山许久没有说话,左将军却道是这方法无果,微微摇了摇头,引得一头红发扰得阳光璀璨。见他刚要开口,商言斐起身踱步到窗沿旁边,低声:“准了。”又见常小将军一声“多谢皇上恩典”后快步出了皓宁宫,心下了然,且不说他的性子直快这厢怕是又要去九弟那里叫嚷一番了。
忽的被窗外的阳光闪了眼睛,商言斐直道是错觉错觉,方才一片酸涩难耐,白花花恍惚中一人长身而立,衣袂翻飞,好一个潇洒风流的江湖客。再一转眼,窗外哪还有半个人影。低咳了几声,便转身走入内殿,金色龙袍随即隐入一片冰冷阴郁之中。
偌大的庭院中,在初冬季节猛然抽长的梅枝竞相伸展,却在延伸至东面的一片空地时,被砍得七零八落。再仔细瞧,宫女太监各个形色匆匆。果不其然,又是九王爷在发脾气了。自从先皇去后,这位年纪最小的王爷愈发得情绪化,且不说稍有不顺,就连平日里相安无事的日子他也会平白发出一顿邪火。今日,原本正在练剑,却突然发起疯来挥起剑刃将好好的梅花砍了个稀烂。一旁的太监宫女噤若寒蝉,整个庭院只有一帮众人悉悉索索收拾修整的声音。
常玉山进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商言阳衣襟稍显凌乱,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一处角落不说话。他嗤笑一声,挥手打发了神色惊恐的旁人,自顾自走到商言阳身边坐下,未发一言。
许是闷气生来无趣,过了半晌,商言阳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总算想起来这里。”常玉山哈哈笑道:“我只当是今日你执意要做个发火的闷葫芦。”看了他阴沉着脸,小将军终于敛起笑意说:“一旁的下人又无过错,你不该拿他们撒气。”商言斐咬着牙一字一句:“我只是不愿瞧见他的嘴脸。”
常玉山侧头,身旁的男子早就脱去了少年的稚嫩,眉目中敛着英气,映着阳光似乎就能让人这样醉去。他低声道:“别恨了,你我都知道当年事并非他的过错。”商言阳将身旁人揽入怀中,抚摸着火红的发丝,手臂力道大得让常玉山隐隐作痛。他似乎要将怀里人揉进骨血一般。
“子瑜,那是我的父亲,从小将我带大的长辈。昭华王朝几乎一夜覆灭,若非他当日所为,以我朝根基何来向他国以拥贾而求逸。若非他,早于三年我便可与你离了这里行走江湖。我怎能不恨。”
“已是三年……”
“你不知,他曾以何手段谋取上位!”
饶是常玉山也被这句话惊得抬起头,却见商言阳目光狠辣,其中水汽萦绕。他不知当朝君主究竟是否如他所说用尽计量不惜弑父来谋求上位,他只记得于三年前眼前人的笑颜才最为醉人,他定是要护其长久的。
寒风一阵,扬起满园落红,卷着常玉山火红的长发,缠绕不知归处。
一到冬日,晴朗的天气就分外难得。从早朝回来商言斐抬头就看到从宫墙外压来的黑云,没有多久,簌簌的大片雪花夹杂着湿冷的寒气滚滚扑了下来。眨眼便是满眼的银白,皓宁宫回廊顶上的壁画被雪花抚得晶亮。商言斐想起前日里与仲家兄妹分别,送其归朝时的情景,他们二人笑得分明,仲无年更是留下了“他时定要将二弟好好款待一番”的约定。看来长佾之行已是拖不得。
饶是暴雪来的急促,也是足足下了三日才渐渐收住。积羲之内均是一片银装素裹。这日,商言斐只待了随身的几名护卫,再次登上了北面的那片矮坡。天气寒冷,溪道早已封上,商言斐寻了差人打好的洞口将钓竿垂了下去,后便坐在一旁取了酒壶喝得随意。随行来的护卫深知这皇上喜好怪异若非随身的水儿劝阻旁人的话很少入得他耳,自然都隐于旁处,暗中护其周全。乍一看去,冰封窄道之上,那袭袖袍早已化作淡色一抹。
有了佳酿暖身,寒冷却也未尝难熬。商言斐半眯着眼睛瞧着洞口处的动静,可眸中深沉,又似乎凡事都已不在他眼中。不久,一瓶酒竟只剩瓶底浅浅一层。他摇了摇,内里零丁作响。心中一片感慨,世人不醉已如昏,朕亦求醉不知味。
罢,原就是他毁了一切,理应再次扛起。
忽的仰头饮下最后一口烈酒。天边云雪悄然消散。
“天冷气寒,施主且要保重身子。”听得不远处的声音,一旁埋伏多时的护卫纷纷警觉拔剑,商言斐回头,便见一旁小路闪出一席人影。一身灰色僧袍,手拄禅杖,背后只负了一个扁扁的行囊,说话间抬头,便从斗笠下露出一张淡然笑面。
那是商言斐万万不能忘怀的面孔。一时间他猛地起身,快步上前,也不管君王本需端起的架势,一把扶住了来人。“师傅。”细听下,这位平日里性本淡漠的君主,声音已见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