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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吉普顺利 ...

  •   劳动服务公司是给国营XX机械厂做包装配套的,连着厂房操作间、办公室、场院儿就圈在厂区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厂子原来坐落在一个山沟沟里,搬迁到XX市之前妈妈曾在机械厂上班;爸爸原来也在厂子里上班,一到傍晚下班,厂区里的大喇叭开始播放那首广东民乐——《彩云追月》的时候,妮妮就会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蹦蹦哒哒的走回家。
      后来他们离婚了。妈妈远离了坐落在山沟里的这个工厂,爸爸也不知去向,也没有人再提起他。工厂从遥远的山沟沟里整体搬迁到省城的郊区,连带配套的邮局银行医院学校,家属也都搬了出来。
      妮妮常在院子里和同学们一起玩,每每玩的开心的时候就会有家长在不远的家属楼上怒吼一声,“某某某,回家吃饭!”,大家作鸟兽散。
      妮妮心想,那么凶,我不羡慕。虽然她父母皆不在身边,没但关系,有姥爷守着她。
      姥爷全名余清行,几十年前,司机还是一种职业而不是附加技能的时候,姥爷是专职给厂领导开BJ吉普车的。
      略神气。
      妮妮好像还记得姥爷开的吉普车的样子。草绿色的车身,车顶是厚实的帆布料,两个侧方的后视镜特别高,若想照镜子需要姥爷抱起她来才行。车前方有一个红布绸裹着旗头的旗杆子,并不挂旗;一对儿白色车前灯如眼睛一般特别特别圆,就是眼距有点小,像个Q萌的宠物。
      姥爷说她出生时妈妈难产,在职工医院吸了七袋氧还是生不下来。接生的大夫担心时间长有问题,说最好还是送大医院去。产房里当时围了一堆人,除了唧唧抓抓的护士,姥爷,爸爸,小舅舅,加上个言语模糊的男医生,一堆大男人也没个决断;还是姥姥拍了板儿,
      “就去大医院!”
      一面指派姥爷去领导那借车,一面先推着家里的板车带着妈妈往市区赶。
      车板上铺了好几层被褥,颠的妈妈开始吐胃液,最后也没有力气再喊。走了几里地,终于等来了那吉普车,那沉甸甸的草绿色的希望;小小的车里挤了好几个大人,妈妈躺在后排坐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蹲在后排座守着她。
      到了市医院,大概是热身运动做的到位,小家伙在肚子里也折腾够了,亦或者是碰到牛叉的医生自己先就怂了,到进了产房,妈妈顺顺利利生了小妮妮。
      妮妮这名字大家都很喜欢。姥爷是纯正闯关东血统,“妮儿”作为小名儿还是很合适的,北方流行小名取贱名儿,好养活,不会被鬼神惦记,要有反巫咒的能力!因此,比起“狗剩,钢蛋,铁柱,栓子”啥的,“妮儿”这个小名很体面了。妈妈觉得还是俗了点,要不叫“妮妮”吧。
      孩子抱出来听到护士说了句“母女平安”,姥姥掐着姥爷的手一松,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姥爷说,什么都比不过“顺顺利利”。
      姥爷亲自给起了个大名,
      大名就叫潘顺利,盼顺利,嘿!多带劲!大俗大雅,顺口响亮。内心隐隐os,要反巫咒不被鬼神惦记,恐怕还得出其不意稳准狠!
      妮妮就觉得姥爷偏心,她妈妈和小舅舅的名字就好听,虽然那几个字认的艰难、她不认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她讨厌自己的大名儿! 一下子就能弄懂意思的那还能叫名字?那不如叫自己,盼吉祥,盼如意,盼发财,盼有钱……岂不是更响亮直白!
      上小学前母女俩换回了姥爷家的户口本,她妈妈问她要不要改姓,改成余顺利。她大声哭着冲她喊,“为什么要改?为什么要改成余顺利,为什么不叫潘妮妮?顺利那么难听,我不要叫顺利,我就姓潘!我就要叫潘妮妮,谁也不能改我的姓!”
      姥爷听了沉默半响,道,也好。
      他盘腿坐在炕上,卷上烟丝,唾沫点在一块两个指头宽白色长方形小纸片上,刚想点上这颗烟,又想起孩子在旁边,于是夹在耳朵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说道,“那就叫潘妮,这还是个外国名。没准以后我们家妮妮还能出国留学。”
      小舅舅在旁边蹦跶,“我也想去留学,我有外国名吗?”
      姥爷竖起眼睛,鼻子哼出声,“谁学习好,我就供谁!”
      妮妮被妈妈抱在怀里,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家人,姥爷将烟卷了又卷,小舅舅在地上走来走去,只有姥姥安静不语。她当时半躺在炕梢上,眼睛盯着炕桌上一串橘粉色的君子兰,脸上露出固定不变慈祥的笑容,只是有口涎从嘴角缓缓流下。
      自从妮妮出生后,她已经中风6年了。
      …
      妮妮觉得自己拒绝了“顺利”这个名字有点不够意思,于是把“顺利”这个名字送给了姥爷的小草绿吉普。这小草绿救了她妈妈,实在劳苦功高,也只有“顺利”——这个她曾经用过的高尚名字,配得上它。
      有时候姥爷带她进单位玩,她就会抚摸着“顺利”的斗鸡大眼睛跟它说话。
      “顺利啊,你知不知道我妈去哪了?我们去找她吧,你带我走就行。我可以带一桶饼干,你需要带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姥爷说你喝油的。”
      她观察过几次姥爷开车。于是星期天的一个午后,她趁姥爷临时加班,偷了姥爷的车钥匙;想了想在逃跑的计划中,她和“顺利”比起来还是后者比较重要,最后抱了一桶豆油,又从铁皮饼干盒塞了几块饼干在上衣口袋,在厂子快下班的时候,成功实现了幼儿版越狱,还劫持了一个大人。
      “叔叔,你带我去找我妈妈吧。”
      那男人蹲下身,左右看了看,认真的问,“小朋友,你妈妈在哪?”
      “我也不知道,”她回头指着厂区的大门,“我爸爸原来也在这上班的,后来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妈也在这上班,我小舅舅说,她去了大城市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藏了一枚塑胶黑头金属钥匙。
      “这是什么?”那男人拈起钥匙疑惑的问道。
      “叔叔你会开车吧?”妮妮满怀期待的问。
      “会啊。”
      “那太好了。这是我姥爷的吉普车钥匙,那个车就停在那边院子里。”妮妮一手还维持着抱着豆油桶的费力姿势,一手指向厂区停了几辆车的空地。
      只听到叔叔问她,“那你为什么拿着豆油桶?”
      妮妮听了大急,道,“叔叔你不是说你会开车吗,我妈妈住的地方很远的,车子是要喝油的!”
      小女孩扎了两个羊角辫,已经松了一条,小脸上不知哪里蹭来的锅底灰,小碎花裙子倒是整洁漂亮的很,本来笑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此刻瞪起来溜溜圆。他不禁笑道,“啊,原来是这样。”他拿过她手心里的钥匙,又将豆油桶接过来放在地上。油桶上的油渍印在小女孩的碎花裙上,十分扎眼。他握着妮妮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妮妮,我姥爷叫余清行。我妈妈叫余佐初。不过我不姓余,我姓潘!姥爷说我的是一个外国名,叫潘妮!”妮妮骄傲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那个行骗只有一种方式被称为“拍花老头儿”的年代,她将自己的个人信息交代的十分爽利。嗯,这明显不是老头儿,是个比爸爸差一点的漂亮叔叔。
      这个山沟沟里荒郊野外遗世独立的厂子就那么一两千职工,巴掌大的地方,消息四通八达。那男人听了就知道了她是谁,不禁脸色大变,又不好哄他说,找不到她妈妈。
      厂区里的大喇叭突然响起了音乐声,有周末加班的工人们开始慢慢汇集,有人向这边看过来。他想了想于是说道,“妮妮,这样好吗,你先跟我回家,我家有一个小哥哥,跟你一样大,你先跟他玩一下,然后我再带你走。”
      妮妮以为他说“带她走”就是“带她找妈妈”,并没深究这里头的差别,于是乖乖被抱回了漂亮叔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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