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时代从不缺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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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泰奥·德·拉斯·卡萨斯神父正感到些许不安。
像他这样最为虔诚的信徒，都通常坚信自己来到人世的最大意义便是传颂主的福音。
他在十六岁时便感受到了自己的使命绝非继承家中的产业而是另一项更为伟大神圣的事业，并因而不顾双亲的挽留与劝阻成为了教会的一名苦修士。
到如今他已年近六十，虔诚之名连教皇冕下都要赞赏。且他从不要求物质上的奖赏，总是穿着身陈旧朴素的黑色教士服往各地游走，与那些荒凉之地的赤贫之人交往。用自己有限的医术与学识去为那些仿佛被抛弃了的居民们医治病痛、教他们的孩子识字并向他们讲述圣典传递主的意志与恩慈。
因此，当听闻红枫叶的女王派出的舰队找到了一片此前从未被人发现的原始丰饶陆地时，他便也热切地向教廷提出了申请，希望从女王那里得到允许，让他与下一次前往新大陆的船队一起、和那些商人士兵以及工匠们同行。
女王虽然似乎正与教会在某些方面起着冲突，但也欣然同意传教士们登上她的船队跟随前往新大陆。
马泰奥神父因此怀抱着惴惴的不安与对宣传主的福音的责任感而踏上新大陆。
但，遗憾的是，他并未能见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画面。
他以为女王的军队和商人应当为那片原始的大陆带来文明与新生，原住民将会以热情的姿态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将会在一片和谐中为天父的神国增添新的居民。
而事实则是，原住民们在最开始使的确热情地欢迎了远道的客人。但客人们却只以贪婪与傲慢回应了他们的热情。
“他们只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神父。”
带领着传教士们前往异邦客人们的驻地时，负责替女王开发领地的贵族极绅士地微笑着，告诉他们：“他们相信自然中的神奇力量，用愚昧的巫术与活人献祭来庆祝神圣。相信我，想要让他们皈依并信仰天父绝不会比教一群猴子唱圣歌容易。那只是无用功。”
马泰奥神父对此只能不赞同地摇摇头，往胸前画着十字，“天父的仁慈普照众生。我相信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天父的孩子。”
贵族并未再做争辩，他知道最让人无法辩驳的从来只有事实。这些传教士们如果看不清现状，那也只是同样愚昧的蠢货罢了。
女王的荣光之路上可从不需要善良的博爱者。
于是很快地，马泰奥神父绝望地发现了他的那些自诩为文明人的同伴们在这片原始丰饶土地犯下的罪孽。他看着那些被与他来自同一国度的人肆意决定命运的原住民、看着那些失去了家园与自由被迫成为屈辱的奴隶的人民、看着那些流淌在这片丰饶土地上的血与泪，竟感到了远比过去数十年所感受到的更多的内心挣扎与苦闷。
“神不是平等地爱着世人吗？”
“我们难道不是不论身份地位族群都是天父的孩子吗？”
作为奴隶的原住民少年在被当做骡马驱赶使用、并因而活活累死时，用被榨干了血与肉的干瘪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问他：“你们的神的信徒都会在死后进入天堂吗？”
“……是的，天父的信徒都会在死后进入祂的光辉神国。”
“那么，神父。我一定不要去往天堂。”
男孩说：“我不想要在死后都要再被他们奴役。”
在那之后的长久一段时间里，马泰奥神父都被那个男孩的话语触动着。他仍然还常常能够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为主宣扬福音的愿望，但那个男孩的脸却开始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
使他的苦闷、他的挣扎、他的怀疑愈发浓烈。
最终，他在经历了十几天的消沉后下定了决心。他写信给中央教廷、给教皇、给女王，希望他们能够设置法令以维护原住民的基本人权。他走遍无数个原住民的部落，用真切的诚意换取与他们交谈的机会，写下一篇篇手札以证明这些人是与西大陆的居民一样具有理性与信仰、有着爱与怜悯的、会哭会笑的人。他几次回到国内与那些斥责原住民是全然未开化的野蛮人的贵族教士们进行公开辩论。
但成果十分有限。
信件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手札在整理出版后被斥为“充满了荒谬与低劣的谎言”，就连他的辩论也打动不了更多人。
他因此只能选择最后的一个方法。
红枫叶的女王宠爱身边的远东人早已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位曾经被当做玩物用作献礼的远东人如今正被女王放在朝堂，手握使人妒忌的权力。
女王热衷以珍宝和权力来装饰她的宠臣，那些不满于青年的贵族大臣都会在发表反对的意见——哪怕是私下里的抱怨——后离奇死亡。
所有人都在最初的惶恐之后明悟了女王的眼线遍布他们四周，而手执利刃替女王铲除忤逆之人的，便是那个远东人。
何况女王又总爱听取远东人的意见，一如过去的君王宠爱他们的情人那般。远东的青年自然成为红枫叶国内最让人怨怼且畏惧的弄臣。
马泰奥神父在请求拜访这位弄臣时便不抱太多希望，他只是想到当初女王是在这位提出的意见下颁布了那一系列维护人民大众权利的法案，便只能相信也许对方其实也是个对普通民众抱有仁慈与怜悯的人。并进而希望他也能对新大陆的居民们也能有几分怜悯。
而在一阵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在朝堂之上搅弄风雨的异邦人。
青年的外貌他其实在紧张与慌乱之中并未太多注意，只记得对方的黑发和眼眸的确与西大陆的居民颇有差异。就连面容都柔和得使人更容易心生好感些。
他忐忑地将自己希望对方帮忙的诉求说出来，并不忘将自己收集的资料简要地讲述一番。
“…我衷心地请求您的帮助。阁下。”
青年沉默了很久。
“…您知道那并没有太大意义的，神父。没人会理解您——陛下颁布过法令，但是如您所见，那没用。如果您不愿意再见到那些事，我可以让女王把您调回来，安排一个国内的教区给您。”
“——那没意义，阁下。”
马泰奥神父站起身，“我不是害怕看见这些，而是害怕我没能做到什么。阁下，有些事不是没用就可以不去做的。”
他对着青年弯了下腰，“感谢您的仁慈，愿主祝福您。阁下，我不会回到国内的。国内的人民还有其他的修士为他们奔走，但他们（新大陆的原住民）目前只有我们这么些人。我不能丢下他们。”
“我们放弃很容易，但他们已经不能再被放弃了。请原谅我的无礼，阁下。”
然后，挺直腰。坚定地往外面走。
“——我想，也许我可以向女王要来一片新大陆的土地。”
青年突然出声，“在那片土地上，原住民将与红枫叶的人民具有同等的权利。杀害与奴役他们都将是违反法律的行为。”
在马泰奥神父震惊地转过身来时，青年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的微笑。
他说：“我将把那片土地送给您。这也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神父。”
为您以及那些和您一样的理想主义者所能做的。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时代从不缺理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