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半江瑟

8、八、

　　“现在必须告诉你妈妈。”吴医生郑重的告诉何清。
　　“阿姨，现在还没有到最后时刻，不是吗？”
　　“这已经是很危险的时刻了！我和你妈妈在大学是一个宿舍的同学，她曾经一再拜托我，你的病情一有变化，就通知她。”
　　“这个约定，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清清，你怎么可以怀疑一个母亲对儿女的感情，不管这个约定经历多少年，只要你母亲活着，我也活着，就一定有效！”
　　“吴阿姨……”
　　吴医生没有理会，只对陆文玉说：“跟我去取药。”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那种药水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陆文玉讨厌这种气息，死亡的气息，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就痛恨去这种地方，她也再也没有来这种地方。突然想起，何清曾背着上过医院，不过那天，不知道是疼糊涂了，还是那些药水味被背着自己的少女气息掩盖，她自始至终，没有忆起，那晚是否闻到过药水味。
　　“清清这么做，是为了你吧？”身边的医生突然开口说话了。
　　“是。”陆文玉回答得干脆。
　　“她因为心里有你，所以想维护自己，对吗？”
　　“不对。”
　　吴医生诧异的回头看着陆文玉，问：“那又是为什么？”
　　“她要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好让他们没有功夫伤害到我。”
　　“哦，是这样。”中年的女子也叹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知道。”陆文玉不想解释，她当然知道，因为清清说过，想活下去，如果不是迫切的希望，清清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身体的牺牲，对心上人来说，的确是莫大的伤害，可是活着、在一起才最重要啊！

　　看到面色苍白的何清，静静的躺在床上，陆文玉也静静的陪在一旁。
　　何清看到陆文玉坐下，对她说：“文玉，你坐上来。”
　　陆文玉便坐到床边上。何清就翻身，挨着她躺着，问：“文玉，你担心吗？”
　　“你说呢！”这一问，陆文玉差点又憋不住，还好，她很快又想起自己该怎么做，降低了声音，说：“清清，你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何清笑了，之后又说：“文玉，我有一段时间特傻。我从小就很怕疼，所以那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前就想啊，要是今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死了，就能实现安乐死了，多好！”
　　“清清，你不会死的！”陆文玉坚决的打断了她。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那时的自己傻呀！”
　　陆文玉这才笑了，又严肃道：“所以不管怎么疼，你一定要先忍着！我会先替你记着，有多疼，等你好了之后，我就会给及多少奖励！”
　　“嗯。”何清听罢，也开心的笑起来。
　　窗外，看到两人说说笑笑，吴医生不觉一阵心酸。看惯生死离别，不过轮到自己亲密的人，还是不免动容。清清从五岁开始，就被她妈妈带到这里，从此一直负责照顾她的身体健康，她是最亲密的朋友的女儿，就像自己的半个女儿。

　　“清清，接受手术吧！”吴医生提议。
　　“不，吴阿姨，还没有到那种时候。”
　　“等长大到即将破裂的时候就太危险了。”
　　“可是手术也很危险，这种时候不是可以保守治疗吗？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荷瘤生长的。它还有停止下来不再生长的机会，不是吗？”
　　“是，可是，即使它真的会停下来，你的身体常常会不适，而且，就像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你会时刻处在危险中。”
　　“如果手术，要植入大段的血管，我必须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身体同样是处在不适和危险中。”
　　吴医生这才发现，这个孩子可能一直处在死亡的恐惧中，对这种病，她已经了解了很多。看来她有自己的看法，只好最后说道：“我已经通知你妈妈了，等她回来，让她决定吧。”
　　“她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吴医生再一次提高了音调：“清清，不要质疑你妈妈对你的爱。”
　　“那就等等看吧。”何清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但是陆文玉看到，何清皱起了眉，手扶住了头。她知道，何清脑中那个怪兽在作痛了，而胸腔中那颗心，在痛得哭泣。

　　“要找到那些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日陆文玉匆匆回到家中，就抛出这样的话。
　　陆书明看到女儿，心中虽然欣喜，但是还是冷冷道：“连一声称呼也没有，这是什么谈条件的态度！”
　　陆文玉稍一迟疑，说了句：“爸爸，请告诉我！”
　　女儿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他了，陆书明脸上的冰雪，再也包不住内心的欣喜，神色柔和起来，淡淡道：“离开那个女孩子。”
　　“这算什么谈条件的态度！”陆文玉一听，又急了。不过，很快又控制住自己。
　　“这就是爸爸的条件，你做不到，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只要她活着，我是绝不会答应的。”陆文玉说完，转身便要走。周妈刚上来，看到她要走，一把拉住了她，说：“小姐，好不容易回来，总要在家住一晚吧！要不，吃顿饭也行！”
　　陆文玉握起了周妈的手，轻声说了句：“周妈，你保重身体！”之后，推开周妈的手，走出门去。
　　最后那句话，让陆书明又是一阵愕然，正是应该成长为猛兽的年纪，他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有情！

　　“陆伯伯，小姐好不容易回来，您就这么让小姐又走了？”严俊出现在陆书明身后。
　　“怎么？文文出了什么事吗？”
　　“是，小姐喜欢的那位小姐，好像病得很严重，听说是上一次的伤诱发了她身体原来的疾病，现在处境很危险。”
　　所以想为她报仇吗？陆书明终于明白了，文文居然没有犹豫的为此叫了他一声爸爸。

　　何清的母亲最终还是没有来，但是在吴医生的一再催促下，她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刚生的小弟弟病了，需要人照顾，她走不开。但是她已经通知了何清的爸爸。
　　“清清，妈妈不是不想来，只是弟弟病了。这么小的孩子，生病了很危险的。”吴医生解释着她自己也无法相信的理由。
　　何清心中知道，当初她就是想要逃避这样的处境，才没有将自己带走。没有做声，可是，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又怎么能不让自己的心知道。剧烈的疼痛压着她的右脑，她紧紧的扣住右脑的头发。
　　“清清，你别激动！”陆文玉见状，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一边不断的安慰她：“不要怕，清清，我在这里。”其实，真正恐惧的，是陆文玉，她最心疼的宝贝，正在她眼前，如此脆弱，如此痛苦。
　　鬓发间那只手慢慢松开，张臂抱住了陆文玉，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在一旁的吴医生，也忍不住在心中责备：“小妤，你不应该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何清的父亲何振海出现的时候，在病房内张望着，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爸爸。”何清对那个男人叫了一声。他才笑着走了过来。
　　打量了何清一阵，何振海眼中露出惊异之色，说了句：“清清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比你的母亲当年更漂亮！”
　　“何叔叔，你应该问清清的病情才是。”陆文玉从旁半带揶揄的提醒。见何清低下了头，陆文玉才发现，这样说，也伤害了何清，仿佛在宣告，何清是不被父亲疼爱的孩子，虽然在陆文玉眼中，这已经成了事实。
　　男人凝望着何清，说：“清清，你是爸爸最心爱的女儿。”
　　“爸爸，不要骗一个无辜的人。我不是。我只是你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不要夸大你的损失和忧伤，会真的陷进去的。”
　　大概没有料到何清说出这样的话，何振海笑了笑，说：“清清长大了，不一样了。”

　　吴医生叫出何振海，对他介绍起来：“何先生，清清的病情……”
　　“吴医生，病情我不懂，清清自己拿主意吧。清清需要用的药，都用最好的，费用，我会派人处理。”这个大忙人，匆匆的来，也匆匆的去了。

　　住了几日，也未见情况恶化，倒是一天天好起来，吴医生也无话可说，这孩子，两次都在最危险的时候，血管瘤奇迹般的停止了增长。
　　“吴阿姨，明天我就回去了。”何清检查完，就对吴医生说。
　　“这怎么可以！”吴医生立即反驳。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
　　“清清，真的没问题吗？”陆文玉也不放心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