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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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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和转折始于一次劳役活动。
他是屈从于“权势”亦或者是“现实”的那一方,除了偶尔对我动手动脚,其余时间听话乖巧得简直不像是调酒师。
囚犯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拴着铁链排队去海边巨大的暗礁下撬那些稀有的珍珠和别的水生动物,他们通常分配那些水性很好的成员下海,一潜就是二十多分钟,我每次怀疑调酒师无声无息地憋死在水里时,他总会突然从水底下跃起来溅我一脸海水和湿咸的气息。
我对这个总喜欢在我底线上反复横跳的囚犯已经麻木了,负隅顽抗这种行为并不适用于我这种懒惰且站在强势的人。
他叫我牵着拴他的铁链子,自己优哉游哉跳到海里去找贝壳,有时挖了一束海草还做了个花环砸在我头上。
像个幼稚的小孩子。
我选择性无视自己对他刚开始到现在态度发生的巨大的转变,可也还是不可控地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开始绕着他行进,我总是下意识地注视他天生薄情的侧脸,看着他身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慢慢渗入淡薄的囚衣,掩映着白皙的肌肤。
我始终不愿意承认我有些在意他。
当然,那是因为任谁都不会承认自己会耐不住自己手底下的一条狗。
西元3028年的晚秋,囚犯们最后一次下水,调酒师眉目带笑地瞟了我一眼,将锁链交给和他在同一间看守所里的囚犯,姿势优美地纵身如海。
他跳入的地方翻腾起巨大的白色的浪花,我一直凝视着他的最后一片衣角在浪潮中沉入深海,这才往回走。
一个漆黑的洞口冷冰冰地抵在我的额前。
我看着面前那个面目狰狞的囚犯,毫无波澜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回忆无果,只好冷着脸道,“编号025,你哪里来的枪械?”
“操你妈给老子都停下!”他显然已经红了眼睛,根本就没有听见我在对他说什么,捏着那把漆黑旧式勃朗宁的手颤抖着抵住我的额头,脸上逐渐显出癫狂的神色,“让老子出去!老子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
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所以退后了几步,“你把我杀了也无济于事......”
他直接拿着枪就冲了上来,还是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的眉心,潮湿的海风吹过,我感觉自己的碎发都能勾到那黑色的洞口上。
在危急时刻我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调酒师带了些许英伦气的侧颜,还有他将下巴搁在我肩上时万分亲昵的姿态。我缓缓闭了闭眼睛,对方几乎是断断续续地飘出几个词语,“快......快把我放出去......不然我就......”
“我一生效忠于帝国。”我低低地念道。
抵死不从是每个将士的信念和决心,有了信仰,也就有了踏平尸山血海的勇气,不是吗?
所有的景象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轮了一圈了,我慢慢看见调酒师的脸逐渐衍变成我记忆中那张断雁孤鸿的冰冷面貌,像是终于释然了一般吐了一口浊气。
我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堪堪抓到他的影子。
我对面的人扣下了扳机,我感受着向晚的海潮击打着暗礁,陡然间睁开双眼,巨大而仿佛细碎如蚊蝇叫声般划破长空的是黑色的子弹,人类所有不甘的尖叫夹杂着无意识的绝望席卷着纷拥而至。
我踮起双腿,往后一跃。
如果我赌上我的所有荣辱,你会不会也像那天在酒吧里一样,再次覆上我的手?
有些人很奇怪,总会在某个点上出奇地固执,像是一个蹲在漆黑站点前渺小的魂灵,明知前方就是自己的死期,可依旧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我想我大概就是这一种人,想让我改变自己的主意真的很难。可是我原已经决定誓死追随我的信仰,可却还是陷入他为我铺好的牢笼,从此自甘堕落。
朦胧间听见岸上狱卒们惊慌失措的吼叫,周围锐利的风声好像在嬉笑,又好像在哀鸣,有感觉我在几秒钟之内接触到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四面八方充斥着冰冷的回声,海水涌入我的口腔和鼻腔,很快我就再也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可是又是一阵灵魂的震颤,我在无意识中还是用涣散的目光瞥见了一抹黑色高大的人影,好像是有个人拼命地掐住了我的胳膊或者喉咙,在无边的暗夜里无声地唤出了我的名字。
紧接着,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在刺骨的海水里浮浮沉沉的意识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然后有什么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我的唇上覆上了一个炽热而柔软的东西,它缓慢地深入到我的骨髓,渡给我得以延续生命的空气。
我不知是想哭还想笑,毫无防备地掉到海里,又毫无防备地丢了清白——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在水里渡气这种事情,只会让空气流失得更快。
楚悬,大概是是史上最没用的一个监狱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