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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初时(下) ...

  •   其实打从入冬以来,颜府无论老少都是异常忙碌。岁末要结算事情颇多,账房计算开支,元日的一些庆典,还有临近年尾,这颜家千金的生辰便要到了。岁岁年年,姑娘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今年为讨个好彩头,颜东瑄决定到大明寺中祭拜一番。一干奴仆便更是热闹,众人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衣物摆设,件件是大小姐喜欢的布料样式,闲言闲语听得太多,回到家第一次过节的颜婉烟就愈发觉得不舒服起来。
      本是差了一盏茶,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这样看来,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外人。
      平日里那些个鼠辈背后总是指指点点,教训过一两次,也毫无用处。无非是躲得远点,说的话更加不堪入耳。外加上颜东瑄时常要挑事念叨一番,一言不合,两人便大吵一架。碍于婉烟的功夫,颜东瑄倒是不敢深究,但,这亭台楼阁鸟语花香的颜府,倒不如那深山老林来得自在。颜婉烟平生最恨攻于心计之事,好在偏院人丁少些,一般人也不敢造访。闲得无聊,便潜心专研内功心法,不消几月,修为竟比晋原更甚。婉烟喜在心上,却无人诉说,见到颜东瑄的时候,双方脸色便愈发难看。
      到大明寺祈福一事,还是杜衡代为通传。嘱咐二小姐千万不要误了时辰,等等事项,到头来婉烟不胜其烦,任由杜衡还在念叨,故自背了剑匣出门。
      “小姐留步!”杜衡突然想到什么,回身叫住婉烟,“老爷还吩咐,昆吾剑毕竟是晋原的遗物,怕是沾染晦气,还望明日出门之时婉烟姑娘你能把剑匣留下。”
      十指悄悄的紧握成拳,颜婉烟回了身,惊才绝艳的脸上已满是愤恨。一双眉挑得老高,女子撇嘴嘲讽出声,“果然愚不可及!”
      “先师养育我一十九年,比亲爹更甚,他的宝剑纵是鬼气缠身婉烟也绝不离手!”
      “滚回去告诉那颜老头,明日祭祀,我去是给他面子。容不得他来对我指手画脚!”
      言罢大步走了。杜衡愣在原处半天,这才心有余悸的长叹出声。刚刚那瞬,女子周身的杀意倾巢而出,若真动起手来,自己眼下恐已化作剑下亡魂。如此,便再不敢劝,只得回去复命。颜东瑄似乎早已料到婉烟不会听劝,也不气恼,只是摇着头随她去了。到第二天,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出了门赶往北郊,颜门一家三口便难得的坐到一辆马车之中。

      中年男子坐到中间,锦衣华服的婉羽坐到左边,并不十分打扮的婉烟便坐于右侧。气度不凡的三人一起却并不愉悦,甚至可以称得上死气沉沉。颜东瑄一脸凝重不去看颜婉烟,故自和婉羽谈着话,稍小一点的女子也便闭目凝神,眼不见为净。婉羽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瞧瞧对面,突然有种坐如针毡之感。想找些趣事说说,却发现自己能想到的,无非就是书本礼乐之事,婉烟一向反感,切莫再让局面更僵为好。
      到了寺门,主持已在门口恭候多时。每年颜府都会捐出很多香油钱,自是怠慢不得,特意闭寺一日,只为恭候颜东瑄。
      撩车帘下了车,颜东瑄躬身施礼,“方丈一向可好?”,老和尚也马上应声,“颜施主多礼了。”两人寒暄几句,一行人便抬脚往里面走。颜东瑄觉得少了点什么,左右打量一番,这才发现婉烟不在人群中,心下当即不悦。却仍旧维持着那一脸笑,敲敲马车的车身道,“婉烟,怎么还不下来!”
      “我不舒服,稍微休息一下。你们先走便是。”清冷的声音旋即传出,颜婉烟回答得极其不屑。谁说同来就要顺了颜东瑄的意,她本就是为了看看风光,子不语怪力乱神,拜祭这事,她并无兴趣。
      “你!”颜东瑄刚想发作,奈何大庭广众,拉不下面子,只好点点头,转身带着婉羽等人入寺。心情之郁卒不提也罢。

      之秋早上隔着窗子看见颜家车队浩浩荡荡奔着北方而去,赶忙找伙计问过,得知颜东瑄要到大明寺祈福。于是出门要了匹快马,跟在颜府后面,相差不到一刻便到了山上。却不离得太近,将马拴在远处,自己施展轻功翻入院墙。几名僧侣正在打扫院子,郁之秋飞身到了房顶,又找了几处,这才听到大殿里有人交谈的声音。
      今日到此只为探听虚实,颜东瑄出行身边必定带些护卫。除了杜衡,可曾有其他高手,需得掌握仔细,这样等到自己动手便越有胜算。搬开几处瓦片向下探望着,正中那华贵之人正与方丈说些什么,想来就是颜东瑄本人。至于其他,除了提刀的杜衡,三三两两看上去也不成气候。郁之秋并不敢多留,自己伤重未愈,气息不稳,若是惹了杜衡怀疑,难免要起争执。看了一阵,小心翼翼合上瓦块,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飞离屋顶,如鬼似魅,来去无踪。

      婉烟闲来无事背着手四处看看,山上风光不错,虽然有些萧索,却不负那诗般的情意。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头上树梢沙沙作响,似有人施展轻功,不知是何居心。于是右手抚上剑匣,正提防着,来人已翩然落地,也不看她,径自去解马的缰绳。婉烟一愣,上下打量着少年的背影,觉得颇为眼熟。
      郁之秋翻身上马,扫一眼附近的女子,不知是哪家姑娘,一个人在这山上晃悠。刚要远走,忽然觉得这人相当眼熟,不禁转头细细打量。正是当日初到扬州在马车上见到那人,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子。恰巧婉烟也想了起来,二人目光相交,都是一愣。郁之秋略微点了下头,以表问候,便策马下山去了。徒留婉烟自己愣在原地,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轻轻一笑,“是他?”也便转了身,沿着来路返回,怕等一阵颜东瑄不见自己,又是要大发雷霆。她倒不惧那老头分毫,只是终日这样吵下去,未免觉得太累。有那心思,不如找些趣事,岂不快哉。何必非要留在颜府自讨无趣。
      于是心内更加打定主意年后离开扬州城,再不归来。

      等当真过上节,时间更是转瞬即逝。除夕,元日,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贴了大红福字,新的一年福气安康。颜东瑄许是不想正月就惹麻烦,便对婉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女子感觉得出,也就难得的敛起锋芒,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许多。这天到了上元节,扬州照例要办一场灯会,各界名流纷纷到场参加,颜东瑄早早便出了门,而颜婉烟,自然不愿呆在府里,换了身男装准备一个人出门瞧瞧热闹。偏巧后院陈嫂的儿子举着虎头布偶咿咿呀呀满院子乱跑,一下撞到婉烟身上,院里众人都吓得不轻。这人平日里便一副阴沉冷语的模样,如今奴才犯上撞了主子,这孩子的命可还保得住么!一时呼吸都是僵的,就看婉烟如何动作。谁曾想,女子并不气恼,却是蹲下身将那男童扶起,摸着他的头淡淡笑了。
      二小姐平素清冷凛冽惯了,给人的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之感。谁料到这轻轻一笑,竟是倾国般的绝色之容。众人还来不及回神,颜婉烟已经起身走远,回廊里婉羽批着厚厚的斗篷,望着妹妹肃杀的背影,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难受。
      “妹妹。”
      开口将那人叫住,颜婉烟回头看着她,一脸的奇怪。
      “何事?”
      三两步跑到近前,婉羽抿唇思索一番,这才解下外衣,披在颜婉烟身上,“天这么冷,下次出去多穿些吧。”
      惊诧从女子脸上闪过,看看身上素白色的披风,旋即归于平静,只是淡淡的点头,应了声“哦”,便再无其他。可脸上那抹殷红,却故意泄露主人心意般,遮挡不住的弥漫开来。

      颜府大宅独占了一条街,门口历来不让摆摊。颜婉烟走了好久,这才到了市集,街灯布置得煞是好看,加之道路曲折,便如同繁星落了地般,林林总总,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之前确是从未见过。女子难得高兴,一路走走停停,看着戏台上的花样,脸上也便温和起来。
      “老板,这个多少钱?”伸手抚上一个龙形的灯笼,还未等问,身边一个男子倒先开口了。婉烟扭头去看,偏巧对方见有人和自己看中同一个盘龙灯心下好奇,也转过来打量自己,目光相逢,忍不住是要笑了。
      “又是你!”
      郁之秋心里也是一惊,到扬州不到两月,竟先后遇见这人三次,倒也奇了。灯光昏黄,映得女子那一张脸愈发明艳起来,摊主见二人对望已久,只道是对好兄弟,一起来逛灯会,便成人之美,将那灯笼卸下,交于婉烟手中。“仅剩这最后一个,便送于公子吧。”怎奈眼前之人并非是想象般的交情甚笃,婉烟提着盘龙灯觉着莫名其妙,硬是要付钱,一旁的郁之秋便笑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转身走了。
      “等等!”女子提着灯笼三两步追上,伸手递给郁之秋,“你的灯笼!”对面便返回身来打量着婉烟这一身行头,只道这女子当真有趣,便笑着应,“既是姑娘心头所好,便当做在下送你的礼物罢了。”“那怎么行!”婉烟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你我素不相识,我怎好要你的东西!”相互让了半天,婉烟到底拗不过之秋,只好无奈收下,抬手一抱拳,“既如此,多谢公子美意。未请教…”
      本无心在扬州结交何人,又是为杀人而来,郁之秋看着婉烟的脸沉吟片刻才应,“在下骆白,敢问姑娘芳名?”
      婉烟答得倒很是痛快,“我姓晋,双字婉烟。幸会!”
      这下便算作相识,一同结伴去逛灯会,平素里话都不多,时而说上两句。灯火蒙上婉烟细致的五官。远处恰巧唱一出鹊桥相会的戏,之秋合着曲声偷看女子的脸,说不出为何,心下突然一动。
      不知戏中织女,与身边这人,谁更美些?
      被自己奇怪的念想惊到,郁之秋的脸上闪过一些红晕,马上侧过身去,再不看女扮男装的美人,心里那迥异的感想,却是怎样藏都藏不住了。

      若,得这样一种仙法。时光停驻,就留在那刻,只这一双人,一晌欢颜,一世静好,何如?
      但,蓦然回首,唯初时眼角眉梢那抹缱绻依稀分明,其余种种,皆已蹉跎散尽。
      人不复在,剑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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