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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三五在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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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五在东
嚖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
阿奇闪身跃到门外,就见那人一身暗红劲装,红巾蒙面,手中一柄软剑寒光凛凛,赫然便是当夜与吴歆小试过身手的侠盗一阵风。他也不知在屋顶上躲了多久,竟丝毫没泄漏自己的气息,可见修为甚高,阿奇心中暗惊,下意识挡在了吴歆身前。
吴歆却浑不在意地摇着折扇走上前去,笑眯眯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一阵风也会扒屋顶听墙角,这身轻功可好生了得。”
一阵风轻哼一声,“吴三爷果然机敏,仅凭一点笔墨便察觉有异,在下佩服。”
吴歆留心听他声音,只觉与孟子飞有几分相似又不尽相同,应是刻意改变掩饰之故,当下也不露声色,只道,“看来反倒是吴某不请自来,扰了你与道长的清谈呐。不过此地一无金银二无珠宝,却不知阁下到此何为?”
一阵风瞧了畏畏缩缩躲在门后的张小陌一眼,挑眉道,“吴三爷能来得,我为何不能?”
“莫非你也是为张家之事而来?”吴歆低笑一声,慢悠悠晃到他面前,意味深长道,“这风可真是好耳力,怎的谁人悄悄谈的话都能听到呢?”
一阵风不答,只退开两步,郑重道,“适才我已先行问过一遍,又隐于屋上听过你二人问答,两厢验证,看来张小陌所言应当不假。”
张小陌擦擦脑门上的汗,摆手干笑道,“小人哪敢欺瞒二位大爷!”
“好小子,竟连三爷都算计进去了。”吴歆眼珠一转,扬了扬手中几张纸,“你插手进来,是想要玉,还是对这矿有意思?”
一阵风眸色微沉,淡淡道,“吴三爷放心,两样我都不要,你自去寻玉寻矿便是。”
吴歆见他收了剑似是要即离去,忙闪身拦住,“唉唉,怎么说走就走?咱们上回的账可还没清呐!”
一阵风停住脚步,有些无奈地看他,“吴三爷还有何指教?莫非真要在下赔你衣裳钱不成?”
阿奇闻言便想起那日自家主子的无赖行径,忍不住嘴角微抽,倒是吴歆老神在在地摆摆手,嘿嘿笑道,“那倒不必,只是上回切磋不够尽兴,吴某一直惦记着……要同你好好比试比试!”
一阵风抬头对上吴歆紧盯不放的视线,眼中漏出几分笑意,竟爽快应道,“可以……”
“……只要你追得上我!”
话音未落,他已旋身飞上屋顶,随即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这可巧了,论追人,三爷我正是行家。”吴歆一笑,回头对阿奇吩咐一句“把他带上!”,便也施展开轻功,径追一阵风而去。
“爷!”阿奇无奈,眼见两人皆去得远了,只得赶忙拽起一脸惊恐的张小陌跟上。
东山城二十余里外小凉山地界,有条小河自山脚蜿蜒而下,河边皆是一蓬蓬等人高的芦苇迎风摇曳。正是夜深时候万籁俱寂,一个暗红人影却忽而如鬼魅般自夜色中闪现出来,轻飘飘落到岸边。片刻功夫后,又一人也跟着落在他身旁,正是吴歆。他四下看了看,不禁笑道,“此处甚好,开阔得很,正方便三爷一展身手。”
一阵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吴三爷想比试什么?”
“你定!”吴歆甚是豪迈地一扬手,“棍棒刀枪,拳脚功夫,吴某样样奉陪到底!”
一阵风点点头,转身向河边走去,“既如此,咱们便比比水性罢!”
“什么?”吴歆顿时有些傻眼,“水……水性?”
他自小在北方长大,泥里沙里打过滚,原上冰上跑过马,向来甚么都不惧,偏就是属秤砣的,入水便沉,半分不通水性,如今被一阵风捉住痛脚,当下无奈摇头,“罢了罢了,这一遭三爷甘愿认输。”
一阵风施施然一拱手,笑道,“吴三爷承让。”
吴歆吃了个暗亏,心里十分郁闷,没好气道,“既然不肯跟我打,又费许多劲将我引到这里来做甚么?”
一阵风笑了笑,俯身掬起一捧水,慢慢道,“这条河名为浦河,附近大、小凉山之中数条水脉,最后皆汇入浦河,流至此处。我仔细问过张小陌,他每回进出山中,虽然被关在马车里瞧不见外头,但一路上隐约听得到水流的声音。”
“原来如此!”吴歆眼睛一亮,点头赞道,“还是你心思细密。想来矿上养着那么多人,附近必然要有水源,沿水道找一定能找到。”
“虽则如此,但周遭山势绵密地形复杂,其间大大小小的溪涧水潭又多,怕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张小陌说矿上运送的马车半夜才会出山,今日恰逢十五,我想不如便来碰碰运气罢。”一阵风寻了个隐蔽处藏下,拨开草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水湾。
“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敢情是把三爷当苦力使了。”吴歆轻哼一声,大喇喇往他身旁一坐,“不过你怎知我会跟你来管这闲事?”
一阵风转眼与他对视片刻,忽而轻声一笑,“吴三爷跟来不是要同我比试的么?适才不是又亲口认输了么?”
吴歆一时语塞,正磨牙间,身后传来几声响动,却是阿奇终于到了。他轻功到底略逊一筹,又带着个不通武艺的张小陌,因此多费了好些功夫才沿着吴歆留下的记号赶了过来。
“爷!”阿奇微微喘了口气,额上已渗出点点汗珠,一旁张小陌早瘫倒在地唉哟唉哟地叫唤起来。
吴歆点点头,伸开长腿踢了踢死猪一般躺着的张小陌,皱眉道,“你小声些,若将山中那些吃人的野兽引来,可没人救你。”
一句话惊得张小陌捂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只是憋了半晌又忍不住小声哀告道,“几位大爷,小人知道的已全说了,绝无一丝隐瞒,求您便行行好放过我吧!”
一阵风回头宽慰他道,“道长莫急,如今你跟在我们身边反倒比待在家中更安全些,且放宽心罢,待此间事毕,我们便送你回城,另寻个妥善之处将你安置。”
张小陌愣了愣,似是明白过来他话中意味,忙道了几声谢,乖乖躲到后头去了。
吴歆却心情甚好地凑到一阵风身边,拖长语调道,“我们?”
一阵风瞧了眼他面上十分欠揍的笑容,转脸指了指阿奇,又指指自己,认真点头,“我们。”
吴歆再度无语,回头狠狠瞪阿奇。
阿奇无奈望天——果然他总是被主子迁怒的那一个!
众人躲在河边树丛中,一等就是大半宿。吴歆等得无趣,便衔了根草叶靠在树干上,也不瞧外边情形,只把一双眼盯在一阵风身上,似笑非笑的不知在打甚么主意。大约是他眼神太肆无忌惮,原本一直凝神关注周遭动静的一阵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吴歆就见他露在面巾外的耳尖一点点红了起来,不由低笑出声。这下一阵风再也忍耐不住,转头狠瞪了吴歆一眼,往旁边挪了开去。
吴歆却死皮赖脸地跟过去,扯着他衣袖要与他谈天,“阁下是镇安府人?”
一阵风沉默。
“少侠一身武艺,不知出自何门何派啊?”
依然沉默。
“兄台瞧来年岁也不大,成亲了没?可有意中人?”
一阵风揉揉额头,咬牙开口,“吴三爷,你可知我们现在是在暗、伏?”
“我懂我懂。”吴歆老神在在地一摊手,“不过这会儿不是没来人么,咱聊会儿呗。”
一阵风望了望天,终于放弃挣扎,“聊什么?”
“三爷就是好奇……”吴歆盘腿而坐,抬手摸着下巴,“你说你一个飞贼……”
身后阿奇轻咳一声,吴歆忙改口,“你一个江湖侠士,做甚么不好,为何要来管人挖私矿的闲事?”
一阵风倒没同他计较称谓,只看了眼歪在不远处打盹的张小陌,“此地有一伙流匪,匪首山狼脸上有条刀疤,或许正是他口中那个在酒席中杀人的刀疤汉子。”
“所以你是想通过追查私矿找到那帮流匪?”吴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同他们有仇?”
一阵风正色道,“东山附近流匪为祸久矣,他们凶残成性,身上血债累累,背了无数人命。偏这帮贼人又甚是狡猾,始终隐匿于山中,官府数度围剿都未能寻得他们巢穴。如今好容易得了条线索,自然要追下去。”
“然后呢?”吴歆微一挑眉,“倘若真能找着,你打算单枪匹马去闯贼窝?”
“有何不可?”一阵风笑了笑,铿然答道,“只要手中有剑,心中有义,何处闯不得?”
吴歆对上他一双灿如晨星的眼眸,一时有些失神,静默片刻,方才摇头叹道,“傻话,真是傻话!不过……”
“这样的傻话,三爷许久都不曾听到了。”吴歆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个极开怀的笑容,“也罢,我便陪你走这一遭!”
一阵风拧眉瞧着他,忽而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响动,忙转头看去,就见山路上有辆轻便马车正向这边驶来。张小陌被阿奇推醒,凑上来瞧了一眼,忙不迭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这辆车!”
众人来了精神,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那马车靠近。好容易待车停住,车厢里却无人出来,只有一个赶车的跳下车四处张望着。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周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阿奇忍不住指指停在河湾边的马车,又对张小陌做了个手势询问,张小陌只惊疑不定地摇着头,示意自己不知发生何事。
一阵风微微皱眉,正待开口,却被吴歆一把捂住了嘴巴,又在耳边极低地说了句,“嘘!有人来了!”
再细看那马车附近,果然已多了几个人影晃动,还有一阵细碎的交谈声传来。
“怎么来的这么迟!”赶车的似乎与来人相熟,还埋怨了几句,“害老子吹了好一阵冷风!”
“老大心细,非要咱藏好了,等确认没尾巴跟着才能出来。”一个背着刀的瘦高男人笑嘻嘻一拍他肩膀,“你也莫计较,今儿可给你们带了不少好货!”
说着,他挥手令身后两个人将几只大麻袋抬到了车上。
赶车的探头瞧了一阵子,“这回可都是活的罢?”
瘦高男人嘿嘿一笑,“刚逮回来的,结实着呢!”
赶车的点点头,又问,“都剃干净了?”
瘦高男人做了个切瓜的动作,“放心,兄弟们手脚干脆利落。”
“得嘞!”赶车的跳上车,冲他们摆摆手,“那我这就回了。”
“唉唉,等会儿!”瘦高男人一把拉住马头,慢条斯理道,“咱老大说了,现在行情变了,一口一百两银子。”
“什么!”赶车的瞪圆了眼睛,指着他道,“之前说好五十两,你们这是要坐地起价么?”
瘦高男人面上仍带着笑,却透出几分阴冷意味,“之前是说过五十两,可兄弟们费了好大力气,再添五十两也不为过罢?”
赶车的对这些人似乎甚是畏惧,嘟哝了两声,便乖乖将银子奉上,而后驾着马车逃也似地跑了。
瘦高男人清点完银两,带着几个人转身往另一条道走了。
这情形倒有些出乎意料,一阵风与吴歆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我去追人!”
语毕两人都是一愣,再开口,“你去追车!”
“啧……”张小陌左右瞧了瞧,忍不住点头叹道,“二位爷可真是心有灵犀呀……”
一阵风转脸瞪了他一眼,随即足尖一点,径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阿奇,你带张小陌去追马车,切记勿要打草惊蛇!”吴歆留下这句,人影一闪,亦没了踪迹。
再度被抛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阿奇摇摇头拉住张小陌,追着马车去了。
一阵风与吴歆尾随那帮人行过二三里路,就见他们进了山腰一座破庙之中。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上,掀起几片瓦朝下看去,才发现里头已聚着十来个粗蛮汉子,皆在喝酒吃肉猜拳行乐,好不热闹。一阵风留心细看他们面目,却并不见脸上有刀疤之人。
正迟疑间,吴歆一拉他衣袖,两人便一前一后悄悄退往稍远处的树丛之中。
“这些人想必就是那帮流匪,你待如何?”吴歆当先问道。
一阵风似乎已有主意,闻言却微微笑道,“吴三爷是个生意人,何必搅进这摊浑水之中,不如就此罢手为宜。”
“那怎么成!”吴歆连连摆手,“富贵险中求嘛,此番若真能寻着个金矿银矿,三爷我可就赚大了!”
一阵风摇摇头,忽而又问,“三爷到底是对矿有兴趣,还是对匪有兴趣?”
“我对你有兴趣。”吴歆不假思索地回了句。眼见一阵风身形僵了僵,眼眉立时便要竖起,他忙使个眼色,向后头一指,“有人出来了!”
一阵风哪里肯信,却被吴歆一把拉过来按在树后。他一扬拳头正要揍人,见吴歆面上神情并不似玩笑,这才收回手凝神细听,果然听后院有“吱呀”一下推门声传来,随即是极沉的脚步声往这边行来。
吴歆拨开一点树枝,两人探头看去,就见是一个矮墩墩的土匪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边走还在边骂骂咧咧,“自从入了伙,屁大的好处都没捞着,他娘的脏活累活全让老子干!”
见这小子落了单,吴歆低声一笑,慢悠悠道,“送上门的消夜,吃不吃?”
他言语之间气息尽扑在耳边,一阵风微微一颤,这才发觉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立时惊得一蹦,人已蹿了出去。
那矮胖土匪反应倒也不慢,听到动静后“嘭”的一声扔下麻袋,便要去摸悬在腰间的弯刀。只是还未转过身,眼前一个暗红人影闪过,他已被点住大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吴歆抽出那把弯刀,两刀划过地上的麻袋,露出里头一具男子尸体,正是这矮胖土匪要去处理的活计。再仔细一瞧,那尸体眼周嘴边尽是干涸黑血,吴歆微微皱眉,上前一捏一探,不由摇了摇头,“舌头被割了,眼珠子也被挖了。”
一阵风神色一凛,俯身打量死者形貌,“下如此狠手,莫非是寻仇?”
“恐怕不是。”吴歆用刀尖一挑散落的麻袋碎片,“还记得适才他们搬上马车的麻袋么?”
一阵风对上他视线,心思一转,立时明白了他话中意味,“你是说……那里面也都是人?”
吴歆点点头,沉声道,“应当是跟这具尸体一样,被割去舌头挖去眼睛,但侥幸还活着的人。”
“他们与流匪勾连,是为了贩卖劳力?”一阵风霍然立起,一时难掩面上震惊,“可为何……”
“只有‘哑巴’和‘瞎子’才不会走漏秘密。”吴歆冷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看来那矿里确实有很大古怪。”
一阵风深吸一口气,“唰”一下抽出腰间软剑,一字一句道,“为一己私利,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天理难容。”
“唉唉!”吴歆忙拽住他胳膊,“莫要冲动,还是想个法子报与官府,让他们来处理罢。”
一阵风却摇了摇头,冷然道,“矿主既然能与流匪做上买卖,怎知他们不会与官府暗通曲款?”
吴歆无奈,“那你待如何?把他们都杀了?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挖出后面的人可就难了!”
一阵风沉吟片刻,忽而一抬眸,目光灼灼道,“打草惊蛇……可倘若我打的便是蛇呢?”
吴歆愣了一瞬,随即扬眉一笑,“有意思……”
他想了想,不紧不慢走到矮胖土匪面前,将弯刀架在那人胸腹间比划了两下,“奔波了一晚上,爷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一阵风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听说人肉肥一点烤起来比较香。”
见矮胖土匪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吴歆笑眯眯地伸手一弹刀刃,“现在问题来了,你想做吃人的那个,还是……被吃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