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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七、絺兮绤兮 ...

  •   四七、絺兮绤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那夜长谈过后,刘小刀并未强留孟子飞入伙,只言若有需要,便往京西镇关镖局寻他。
      孟子飞回去之后几番思量,虽然敬佩刘小刀为国为民的侠义胸怀,可他并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想到师父与义父的殷殷嘱托、雷少安和周筠的关怀照顾,还有吴歆数次舍命相护的拳拳心意,那满腔激荡热切便不由沉静下来,不肯再像从前那样依着自己性子肆意行事。
      只是他虽收敛了心性尽量安稳不惹麻烦,麻烦却偏要找上门来——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雁鸣楼里又闹出一桩人命来。

      孟子飞得了信同阿奇赶来时,潘掌柜正坐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见到他时更是欲哭无泪地抓着衣袖诉苦,“那般魁梧的汉子,怎的跟面团似的磕着碰着就摔下了楼,还偏偏脑袋着地……这楼里出了人命,往后生意还怎么做哟!”
      “生意且先不提,青鸾如今怎样了?”孟子飞张望了一下,就见众人都惴惴不安地围坐在厅中,连兰哥儿都在,却并不见青鸾人影。

      “已被巡捕营带走了。”潘掌柜颓然回道。
      “巡捕营?”孟子飞想到那个一脸恶相的副统领黄洛,心下不由一突。
      阿奇皱眉道,“巡捕营不是专司稽查盗匪么?京城内的普通命案该报顺天府才是。”

      “呃……按理说是这样,可事发时正巧有一队巡捕营官兵经过,见楼里大乱,冲进来就把青鸾带走了,咱哪敢提什么顺天府呐!”潘掌柜挠挠头,一脸的心有戚戚。
      孟子飞同阿奇对视一眼,都觉其中有诈,便细问起事情经由来。

      潘掌柜也知兹事体大,忙一一据实以告,“死的人名叫柳全,住在邻近的平康巷里,是个老实本分的花匠,原在沈大学士府中当差,前阵子不知犯了何事忽然被逐了出来。他倒心宽得紧,也不再寻活计,整天只顾吃酒作乐,竟似变了个人一般。昨夜柳全来楼中听戏,青鸾本唱得好好的,他偏要上台去闹,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青鸾也是个烈性的,当众与他吵起来,被我赶去后院了。谁知道柳全还不依不饶地跟上楼去,被青鸾推了一把,竟然就这么掉下来摔死了!”

      “可有人证?”阿奇问他。
      潘掌柜点点头,“楼里有个小厮在后院打水,说是瞧见柳全追着青鸾上楼去,两个人还争执了几句,拉拉扯扯间不知怎地,柳全就摔下来了。”
      孟子飞将那小厮喊来又问了一遍,果然所说不错。

      “这倒怪了……一个半大孩子,又不是武生,能有多大力气?”阿奇瞥了眼那帮柔柔弱弱的小旦小生们,又到后院转了一圈,就见二楼廊上一处破损的栏杆半吊在空中,地上还有一大摊血迹,煞是惊心。
      他仰头瞧了瞧,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便上了楼,才看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果然有问题。”阿奇跳下来,低声向孟子飞道,“那栏杆断口平整,应为利器所削,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害人性命还想伪装成意外,偏被那个柳全赶上,做了替死鬼。”
      “这楼里可都是同门弟子,何至于要下此毒手?”孟子飞面色一肃,转身指着正对破损栏杆的房门问潘掌柜,“那是青鸾的房间?”

      “没错,二楼是青鸾、琪官等几个大弟子的住处,各人都有一间。”潘掌柜一一指与他看,“一楼中间是教习排演的屋子,东西两头的房里都是大通铺,分别住着七八个小子。三楼只备了两个雅间作会客之用,兰哥儿仍住在西边的临风苑里。”
      孟子飞想了想,又道,“我看那青鸾性子急躁易怒,平日里也不太好相与吧?”

      “那混小子脾气是冲了点,人倒也不坏,挺关照新入门的弟子们。”潘掌柜挠挠头,欲言又止地瞧了眼兰哥儿,“若论不合,呃……”
      兰哥儿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淡淡道,“不错,我与青鸾的确不合。”
      “孟公子!”阿莫忙向孟子飞作了个揖,一叠声儿地喊屈,“我家公子从未招惹青鸾,却因成了当家花旦之故三番两次被他欺辱,上回您也亲眼瞧见了,那家伙可是下了狠手要把我家公子往绝路上逼啊!”

      “莫急莫急,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孟子飞安抚他几句,眼光一扫众人,朗声道,“如今楼里既出了意外,想必官府还要时时传讯问话,若点到谁便据实以告,不可有所隐瞒。”
      他又向潘掌柜交代道,“让大弟子们暂时住到东厢的空房里去,二楼先封起来,不许人上去,以待勘验。”

      见众人皆喏喏应了散去,孟子飞这才与阿奇一道出了门,要往平康巷柳全家瞧去。
      才走两步,身后又追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他衣袖,“孟大哥!”
      “小豆子?”孟子飞被他拉到旁边的小巷子里,见他左顾右盼一脸神秘,不由奇道,“怎么了?”

      小豆子先瞧了眼阿奇,见孟子飞点头示意无碍,方才开口,“昨儿晚上那人不是青鸾推下楼的,我瞧见了!”
      “瞧见什么了?”孟子飞惊了一跳,忙拽住他细问。
      “青鸾跟那人吵架的时候,有个蒙面人躲在屋顶上!”小豆子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他面上的得意,“我那时正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掏鸟蛋呢,瞧得真真儿的,大晚上穿着夜行衣还蒙着面巾,总不会是来听戏的吧!”

      “然后呢?”阿奇摸了摸下巴,“是蒙面人将柳全推下楼的?”
      小豆子一撇嘴,“哪能呢!那人功夫可好了,我见他抬手嗖嗖两下,人就摔下楼了,大概是隔空打穴之类的手法,也可能是暗器,夜里太黑了我瞧不见。”
      “隔空打穴?会这门功夫的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怕是不屑于做这种偷袭伤人之事。”阿奇没奈何地摆摆手,“暗器倒是有可能,得想个法子瞧瞧柳全的尸首才好。”

      “怎么会有人埋伏在雁鸣楼,他想杀的到底是谁呢?”孟子飞沉吟片刻,忽而又问,“柳全摔下来的时候,他身后的栏杆折断了没?”
      小豆子摇头,“没有啊,栏杆好好儿的,怎么会断呢?”

      阿奇微微眯眼,“倘若如此,那便是事发后有人趁乱削断栏杆,欲以此混淆视听。”
      “可是据潘掌柜所言,柳全一摔下来便惊动了巡捕营,之后雁鸣楼就被暂时封锁,应当没有时间去作伪的,除非……”孟子飞一挑眉,眼色沉了沉,“潘掌柜在说谎。”

      “潘掌柜可是只老狐狸,他的话信不得!”小豆子老模老样地点点头,“出了事之后潘掌柜第一个赶过来,一开始急得团团转,后来不知怎的又镇静下来,喊来好几个武生围在院里也不知做甚么,我趁他们忙乱之时偷偷溜了出去,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辛苦你了,小豆子。”孟子飞拍拍他肩膀,叮嘱道,“这些话千万别对旁人说,知道吗?”

      小豆子乖巧应道,“放心吧孟大哥,我一定把嘴缝上,一个字也不往外漏!”
      “不过……”他话音一转,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我溜走时发现西月门后边还躲着个人,看身上戏服像是楼里的花旦,至于他甚么时候来的,瞧见了多少,我就说不准了。”
      孟子飞同阿奇对视了一眼——西边月门连着的,正是兰哥儿所居的临风苑。

      待打发走小豆子,两人仍去柳全住处转了一遭,只是他家门窗紧锁悄无声息,还是邻近一位大伯告诉他们柳全鳏居多年,也无甚知交好友来往,膝下只一女寄养在乡下亲戚家中,逢年过节便去探望一二,至于那户亲戚名姓住址却不得而知了。

      两人回至主街已近掌灯时分,阿奇抬头瞧了瞧天色,对孟子飞道,“公子,时候不早,我先送你回去,若饿着累着了,爷又该担心了。”
      这话若是从阿正口中说出来,那必然要被孟子飞一眼瞪回去,可阿奇向来忠厚正直,说得又万分诚恳,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倒叫他脸上微微一红,“辛苦阿奇大哥陪我奔波这半日,阿筠买了新衣裳回去找不见你,少不得要念叨我一晚上了。”

      阿奇爽落一笑,笑容中尽是藏不住的柔情蜜意,孟子飞想着周筠得觅良人如此,心中亦十分欢喜,又想到师父及义父也将陪周森一同来到京城,算算日子,大约不久后便可相见,心情不由更雀跃了几分。

      只是才转过街头,阿奇忽然身形一顿,直直望向前方熙攘繁阔的人群之中,一贯沉静无波的面上竟满是如窥鬼魅般的惊疑失措。
      “阿奇大哥?怎么了?”孟子飞唤了几声,他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抱歉……一时眼花认错人了。”

      孟子飞顺着他方才凝视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连排几家商铺酒楼热热闹闹地做着买卖,似乎并无任何异状。再细看往来之人,也都是寻常百姓打扮,无甚稀奇之处,倒看不出阿奇瞧见了什么,能令他震惊到这般地步。
      之后一路上阿奇始终拧着眉心事重重,孟子飞问起时却只管摆手闭口不言,让人好生不解。

      待回了惜园用过饭,众人各自歇下,孟子飞在屋里坐了好一阵子才见吴歆进来,面色有些沉郁,想是已与阿奇谈过一番。
      “吴大哥……”孟子飞唤了一声,却并未多问,只替他斟了一杯茶,笑道,“明前的黄山毛峰,果然香得很。”

      吴歆看着他面上的盈盈笑意,原本烦闷不堪的心情顿觉松快了许多,忍不住抬手牵起一缕散在他肩头的发丝,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大晚上的饮茶……莫不是想跟三爷做些需要提神的事儿?”
      “今晚确实有事要做,吴大哥可愿奉陪?”孟子飞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那洁白耳垂却藏不住红成了云蒸霞蔚的一片。

      吴歆低笑一声,扫了眼床头的夜行衣,单手支颐懒懒地靠在桌边,“若是唱戏听曲、赏月品茗之类的风雅事,三爷我当仁不让。可若是东奔西走、劳心费力的苦差事,那就得瞧瞧邀约之人的诚意了。”
      孟子飞一挑眉,起身走到吴歆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怎样才算诚意?”

      吴歆安坐如山,只微眯了眼笑得狡猾,“这话问得便很没有诚意。”
      “奸商……”孟子飞咕哝了一句,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炸毛跳脚。他微微俯身,面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本就精致的眉眼在烛光掩映中显得愈发明丽动人,“那这样呢?”

      吴歆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跳一时漏了两拍,再开口时声音不由更喑哑了几分,“勉强算是有点拿出诚意的架势。”
      孟子飞闷闷一笑,忽而一挥手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子里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吴歆只觉身上一重,似是孟子飞双手撑在了他肩上,而后在颊侧落下了极轻极快的一吻。
      那温软触感转瞬即逝,却像一片羽毛落入湖中,无声无息地漾起圈圈涟漪。
      “子飞……”吴歆低低叹息着,一把搂住正欲起身的人,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他抱得那么紧,铁也似的双臂却似乎在微微颤抖,像在渴求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
      那片湖太冷太静,周围尽是凄清的荒地,无花无草、无人问津,天光云影也窥不透深藏其中的秘密。惟有这不知从何处飘落的片羽,笨拙却又柔软地拥抱了它,用尽了自己全部力气。

      “子飞……”吴歆将脸埋在孟子飞颈侧喃喃唤道,却在心底一遍遍地问着,“我可以么?我可以抓住你么?”
      孟子飞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犹豫片刻后终是回抱住吴歆,“阿澄……”

      这一声落下,吴歆像是倏然惊醒过来似的,眸光亮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沉静下来。他收拾好所有纷乱心绪,顺手捏了捏孟子飞细瘦的腰身,低低笑道,“三爷每天好吃好喝地喂着,怎的还是不长肉?”

      孟子飞一张俊脸红得似火烧,忙挣脱出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且歇着吧,我去找阿奇哥……”
      话未说完,忽听门外传来阿正笑嘻嘻的声音,“我的美人儿哟!这时候你提甚么阿奇哥?也不怕咱们主子醋意大发拿阿奇出气么?”

      孟子飞惊得一蹦,“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放心放心,才进院里,悄悄话一句也没听见!”阿正坏笑着拉开窗户,又十分正经地问了句,“倒是你俩在屋里不睡觉也不点灯,这是在做啥呢?”
      “…………”

      在孟子飞恼羞成怒之前,吴歆赶紧咳嗽一声,转了话题问他,“查得怎么样?”
      “哦,都查清楚了。”阿正压低声音回道,“死者尸首已被送到顺天府等待仵作勘验,青鸾则被暂押在巡捕营拷问犯人的内牢之中。”
      “顺天府倒比巡捕营要方便些。”吴歆点点头,笑着向孟子飞伸出手,“来,帮爷换身衣裳。”

      孟子飞没料想吴歆早猜到自己的打算,还提前做了安排准备,心下正自感动,转瞬又被这人的蹬鼻子上脸碾得一丝不剩,“自个换去!”
      “……站不起来。”吴歆十分无辜地看过来,“腿被你压麻了。”
      “…………”

      阿正趴在窗台上默默摇头,“没眼看哦没眼看……哎哟!”
      他揉揉鼻子,看着被大力摔上的窗户,继续瓮声瓮气地哼哼唧唧,“爷你可得振作点儿,苦肉计不顶用还有美人计,腿麻了也不耽搁你手上功夫嘛!”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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