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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谓天盖高 ...

  •   四十、谓天盖高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这个瘤子脸是京中巡捕营副将黄洛,常以捉贼缉盗为由肆意查抄商铺,其实暗中敲诈敛财打压异己,最是可恶。”阿奇在孟子飞身后低声解释了一句,
      “天子脚下也敢这般猖狂行事,莫不是嫌命长罢?”孟子飞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置信。
      阿正闻言冷笑,“一个从五品副将,无权无势,岂能一手遮天?可惜适才将小少爷送走了,不然也好教他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
      吴歆脸色一沉,阿正立时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再看那边,就见潘掌柜早吓得腿肚子发软,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明察!小人乃安分守业的良民,万不敢做任何大逆不道之事!这园子……这园子里俱是正正经经的戏班,来听戏的更是京中有头有脸的爷们,绝无半个反贼啊!”

      “绝无半个反贼?”黄洛嘴角一勾,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信步走至潘掌柜面前,低下头打量了片刻,而后森然道,“你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里绝无半个反贼?”
      潘掌柜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只觉得背上嗖一下被冷汗湿透了,那话却再不敢说出口了。

      见掌柜的没了言语,黄洛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士上前,“将所有人带回去一一审问清查。”
      他这一声令下,在场诸人顿时聒噪起来。他们一个个非富即贵,在人前向来颐指气使惯了,绝非只能束手就缚的平头百姓,如何能忍受这般对待?当下便有人忍不住嚷嚷道,“黄将军,你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就抓人,未免太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了吧?”

      黄洛转眼看过去,微微一挑眉,“原来是韩詹事家的四公子,失礼失礼。”
      那位爷不由拔了拔胸脯,正想再顺嘴客套几句,忽见黄洛面色一板,神情立时狰狞了几分,“只是本将奉命行事,说不得要抹了韩四爷的面子,若是言语间伤了和气,可千万勿要见怪。”

      言罢,他手下兵士们便毫不客气地冲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少爷们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下一刻,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却是冲在最前面的一排兵士不知被何人所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黄洛眼眉一挑,抬头看去,就见楼梯上当先跃下两名身材纤瘦修长的劲装女子,面容一模一样,应是孪生姊妹,适才便是她们一掌击退数人,显见武艺高强。这二位似乎对公然袭击朝廷官差毫不在意,一击得手后随即退立一旁,自二人身后又缓缓走下一个人来。那人长身玉立宽袍缓带,面上还带着几分闲散笑意,一副温良贵公子的派头,可说出的话却委实不太中听。
      “素闻巡捕营黄将军乃七煞罩体性情酷烈,所至之处无不人仰马翻不得安宁,刘某本以为是京中小儿信口雌黄,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黄将军这一出翻脸无情,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啊。”

      黄洛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当下怒意勃发,面沉似铁。只是他虽蛮横嚣张,却也不算全然眼瞎,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有怎样的底气说这句话,只得强忍怒气道,“本将奉命办差,无可厚非,刘爷莫不是要公然与朝廷作对?”
      刘安道嗤笑一声,“刘某无官无爵一介布衣,做些小本生意混口饭吃罢了,从来不爱管闲事,何谈与朝廷作对?只不过……”
      他话音一转,神色冷然了几分,“手下人不懂事,胆子小,碍着军爷的威风不敢说什么,可事关琼灵阁的名声信誉,刘某说不得也要站出来讨个公道才是。”

      黄洛眉头一皱,“没想到,这琼灵阁竟是刘爷的地头?”
      他往旁边扫了一眼,就见潘掌柜也一脸惊诧地瞧着,似乎全然不知自个儿的东家已经换人了。
      “昨儿还不是,今天便是了。”刘安道从袖中拿出一卷契纸,随手递了过去。潘掌柜接过一看,当即抹了把汗,颠颠儿地奔到他身后站定,满脸皆是终于保了一命的表情,倒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刘爷一贯只做药材买卖,窝在山沟里闷声发财,如今倒搭台子开起了戏院……”黄洛踱了两步,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刘安道,“不知这是要唱哪一出?”
      刘安道四下里瞧了瞧,见吴歆等人正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看热闹,便笑眯眯地冲孟子飞眨了眨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打个哈哈,“无他,聊供一位小友解个闷子罢了。”

      孟子飞一愣,未及反应,便觉臂上一紧,人已被吴歆拉至身后挡住。他有些莫名地一抬头,就见吴歆霍然转身,沉声低喝道,“童小七,这又是你招惹的?”
      他往日里与童小七阿正等人嬉笑怒骂惯了,却从不曾有过这般严厉口吻,显见是动了真怒。
      童小七吸了口气,探头探脑地张望半晌,而后连连摆手,“没……没啊!不过是在大街上远远瞧见了,连句话都没说,谈何招惹!”

      吴歆冷哼一声,眉间拧成深深一道结,抓着孟子飞的手却没有松开。
      孟子飞不明白他怒从何来,只是下意识地拍拍他手背,像是在给一只大型动物顺毛,阿正瞧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又得了自家主子狠瞪一枚,身上的紧绷肃杀之气倒是无形中消散了不少。

      他们这边暗潮汹涌,另一头却一时僵住了。黄洛心思转了几转,情知今日已讨不得好去,三合堂刘爷决计是他开罪不起的,只是若这般示弱退去,却教他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一念及此,黄洛当即假惺惺道,“刘爷奉公守法、深明大义,提督大人时常称赞提起,本将自然信你不会行为非作歹之事,只是今日这楼中聚着几百号人,难保其中没混进几个反贼趁机兴风作浪,我看适才也是有人从中挑拨,才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若不彻查清楚,万一让反贼跑了,再在京中闹事,这私纵逆犯之罪,刘爷可要一力担下?”

      他这话半吹捧半胁迫,甚为油滑,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事已至此,我既然敬你三分,也需你投桃报李,不若彼此各退一步,既捉了“反贼”,又保了颜面,两全其美。
      刘安道抬起眼皮,略扯了扯嘴角,“黄将军待要如何彻查?”

      “好办!”黄洛只当刘安道已然同意,便向众官差喝令道,“仔细核查在场人等,若有无官无业、无籍无户的,或是城外来的生人,一律拿下!”
      他也算是经验老道,谁不知能进琉璃会者皆为权贵子弟,摆出这般架势,自然只为捉几个倒霉的仆从扈随充充样子罢了。

      可偏偏那玉官恨极了孟子飞,心头一团邪火忍到现在蓦然发作,竟不管不顾高声叫道,“官……官爷,我知道谁是城外来的生人!”
      黄洛转身打量了他几眼,那目光森然得教玉官心里打鼓,半晌,方才接话道,“好,你且指与本将军瞧瞧。”

      玉官咬了咬牙,伸手一指孟子飞,“此人冒名顶替混入琉璃会,来历不明意图不轨,更蓄意挑起争端制造混乱,行迹极为可疑,请将军明察!”
      孟子飞哑然,身旁童小七立时跳了出来,横眉怒对道,“好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利嘴!我家小飞不过帮人唱了一出戏,怎么就成意图不轨了?”

      便连那傻大个子文伯滔也听不过去,挺身而出仗义执言,“适才那场乱虽是为孟公子而起,可我文某人看得清清楚楚,打人闹事的另有其人……”
      他伸出手指转了一圈,终于点到童小七头上,“就是……就是这家伙!哎呀!”
      话未说完,便又挨了童小七一记爆锤,惊得文伯滔抱头往人群后面缩,被阿正若无其事地伸脚一绊,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撅着屁股半天没爬起来。
      阿奇揉了揉隐隐抽痛的额头,已经没眼看下去了。

      黄洛这晚上碰了一脑门钉子,心里正恼着呢,见这些家伙自顾自闹得欢,一点也没把他这个巡捕营副将放在眼里,不由气急,向手下们一摆手,“给我拿下!”
      兵差得令,一振手中长刀,便要上前拿人。

      可惜这些人往日里如狼似虎不可一世,今夜却注定要打碎牙齿和血吞,适才被两名女子打趴下也罢了,眼前这一个,可是狠起来要命的主。
      只听“喀嚓”几声脆响,冲到孟子飞跟前的三个小兵已直直摔了出去,胳膊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身侧,竟似在片刻间被人折断了,半晌,剧痛才随着神智一齐回到体内,三个人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惊怒间,黄洛一声暴喝,身后兵士纷纷围过来执刃而向,“大胆逆贼,竟敢在本将面前撒野!”
      “逆贼说谁呢?”吴歆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冷冷看向这群显然在虚张声势的乌合之众。
      “逆贼说的便是你……”黄洛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差点咬掉自个儿的舌头,脸色愈加阴沉,“好个奸险狡诈的狗贼!”

      “狗贼说谁呢?”吴歆不动如山,继续耍嘴皮子。
      阿正有些羡慕地戳戳阿奇,“咱们三爷果然什么时候都从容不迫好气度!”
      孟子飞和阿奇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那家伙明明只是在耍流氓而已……

      “慢来慢来!”便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又有个不怕事大的横插一杠子——刘安道笑眯眯晃到众人中间,左右一摆手,清清嗓子道,“且容刘某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华记当家,吴三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往楼中扔了一把震天雷,众人静默片刻,旋即轰然炸开了。

      华记当家是怎样神秘又不容忽视的存在,奉京中无人不知,却也无人说得清楚。不到十年间,华记从一间小小的商铺一跃成为整个大胤赫赫有名的金字招牌,有人说是沈富再世天纵奇才,也有人说是仰仗朝廷鼻息洋人帮扶,但无论如何,华记已然长成连官家都不可轻易撼动的大树,华记当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众人口中的传奇或禁忌——这两者又因为那位当家异乎寻常的低调神秘而愈加引人好奇。

      黄洛倒吸一口气,有些惊疑不定地瞧着面前这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本精心筹划了许久,要在今夜这享誉全城的琉璃会上大显威风,可自打他踏进这琼灵阁的那一刻起,一切似乎便脱离了他的掌控。先是突然冒出来一个掌控京城大半□□势力的三合堂堂主,如今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华记当家都跑了出来……黄洛缓缓收起手中的长刀,顺便在刀柄上擦了把手心的汗,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妙。

      他不开口,吴歆也不说话,只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眯着眼,也不知在算计着什么,任凭身后人群中越来越大的躁动和议论声逐渐淹没过整个大厅。
      良久,黄洛终于忍耐不住,咳嗽一声,“吴三爷,久仰。”
      吴歆一摆手,竟连话都懒得回。

      黄洛脸上尴尬,心中恼极,口里不由硬邦邦道,“吴三爷纵是眼高于顶,也不该公然与朝廷作对,难道华记当家就能目无王法为所欲为?”
      “王法?”吴歆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吴某翻遍大胤律例,从未发现哪里有‘无官无业无籍无户即为逆贼’这么一说,倒是写明‘官司差人须持票缉捕’,黄将军口口声声称是奉命行事,敢问将军奉何人之命?有何凭证?”

      “这……”黄洛没料到吴歆竟与他论起理来,又对律例如此熟悉,一时却答不上话了。
      吴歆轻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摇一摇折扇,“莫非……这京中只有你巡捕营讲的是王法,其他都是狗屁不成?”

      黄洛被他挤兑得脸上忽青忽白,牙关咯咯咬了两下,正待发作,孟子飞却上前两步拉住了吴歆,低声道,“吴大哥,你也莫再置气,今日之事本是我有错在先,认罚也无妨。至于反贼云云,本是无稽之谈,想必很快能查清楚罢。”
      吴歆微微苦笑,心道你个傻小子,这些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当真以为是来查反贼的么?

      他还没有说话,一旁刘安道已抢先开了口,“黄将军,刘某既是东家,少不得要撑一撑场面,说句公道话——琉璃会乃三年一期的盛会,今日参会的皆是出身正派的名人雅士,绝无反贼之虞,将军若是听见了什么街头巷尾的闲话谣言,万不能当真啊。”
      “至于这位‘冒名顶替’的公子……”刘安道瞥了眼孟子飞,微微停顿片刻,方才接着言道,“也自有一番两肋插刀的诚心,刘某愿意为他作保。”

      他这几句恰到好处的软话一说,黄洛的脸色顿时缓了少许,眼珠一转,“话虽如此,这袭击朝廷官差,罪名非同小可……”
      刘安道咳嗽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从善如流地递过去,“楼中地滑,几位兄弟适才摔伤了胳膊,刘某代为赔罪,请将军勿怪。”
      黄洛将银票往怀里一揣,那山沟似的脸上竟也挤出个皱皱巴巴的笑容来,“刘爷客气。”

      孟子飞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俩没有丝毫扭捏的一唱一和,就觉得心口有点儿堵。
      吴歆瞧见他那样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又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伙官差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又散了个干净,剩下一帮呆头愣脑的公子哥儿面面相觑,有些醒不过神来。倒是文伯滔素来心宽体胖,眼见没了碍事的家伙,又腆着脸要往孟子飞跟前凑,“那个……孟公子……”
      才迈开腿,傻大个就被人揪住了后脖领,“哎呀疼疼疼……”
      阿正阴森森地凑到他耳边,“我家三爷的人你也敢惦记,靠近十步以内血溅三尺,五步以内挫骨扬灰,你信不信?”

      文伯滔惊得一蹦,嘴里已嚷嚷出来,“三爷……原来孟公子是吴三爷的人?”
      围观众人皆倒抽一口气,交头接耳地打量起来,孟子飞被那许多意味莫名的眼神盯着,只觉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孟公子今日于琉璃会上展露无双风华,想必很快便要瞩目于梨园内外、扬名于京师上下了。”刘安道似有心又无意般感叹一声,忽而郑重道,“不如索性在我这琼灵阁挂个名,也不拘唱几场,三月之内,刘某必定助你飞黄腾达!”
      孟子飞勉强一笑,并不做声。
      刘安道也不在意,只微微颔首,“看来孟公子是瞧不上我这座小庙……”

      “刘爷做惯了山沟里的买卖,想必不太懂这戏台上的行情。”一个凉得有些寒意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吴歆轻轻一拉孟子飞,似笑非笑地看向刘安道,“寻常名角也就罢了,至于他……你怕是出不起这个价。”
      刘安道长眉一挑,笑得温和又刺眼,“刘某确实比不上三爷财大气粗。”

      “那是自然。”吴歆大大方方地点头,“不过重点并非如此。”
      说着,三爷冲潘掌柜一扬下巴,示意他将手上的契纸递过来,而后打开瞧了瞧,“连房带地,总共五万两,刘爷也算下了血本。”

      刘安道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摇开折扇,“偶尔也想学学三爷,附庸一把风雅而已。”
      “那还是放弃吧,学不来的,你注定没有开戏园子的命。”吴歆抖抖手中那张纸,“这个我买了。”

      刘安道面上露出一点细枝末节的惊讶,随即微眯了眼轻哼一声,“三爷这是要买下琼灵阁?怎么不问我肯不肯卖呢?”
      “十倍价格。”吴歆伸出一只手比划了几下,笑得十分灿烂欠揍,“五十万。”
      “成交。”刘安道毫不犹豫当即拍板。

      潘掌柜腿一软差点滚到地上去,哆哆嗦嗦爬起来,就觉得脑袋有点晕,也分不清这园子一天之内两易其主和一天之内身价暴涨中的哪一个对自个儿造成了更大的冲击。
      童小七下意识地伸手揉揉眼睛——这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雁过也拔毛的华记当家吗?
      阿正嘴角抽啊抽,半晌,方才憋出四个字,“败家主子!”然后被阿奇一把捂住了嘴。

      吴歆回身一笑,将契纸放在孟子飞手中,微微压低的声音显出一种含蓄却清晰的温柔,“长风下九霄,鸿雁起汀州——这里往后就叫‘雁鸣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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