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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九、呦呦鹿鸣 ...

  •   三九、呦呦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此次琼灵阁琉璃会上,孟子飞一出《贵妃醉酒》、一曲《霓裳羽衣》,轰动了大半个京城,而后华记当家千金一掷、当台抢得美人归的壮举,更为人们津津乐道了许久。
      然而实际上,当夜的情况远比这不知所谓的传言要混乱得多。

      孟子飞唱罢离场,台下众人还沉浸在适才那摄人心魄的舞曲之中,久久不能回神。琼灵阁潘掌柜忙命人点起灯火,将梅瓶搬上台来,唱喏三声,令众人自行投入花枝计数,只盼能赶紧结束最后一节,也算是终于蒙混过去了。

      其实根本无需计数,大家都知今夜胜者是谁。那些原本仗着有人撑腰、心高气傲的名角儿们个个脸色铁青满眼凄凉,只叹声色场中的承诺与权衡哪有半分真心,原先或者尚不分明,而今同台竞艳、高下立判,方知何为金玉何为泥珠,那些喜新厌旧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顾惜往日旧情,都恨自己手不够长腿不够快,争着抢着往那“杨妃”处献殷勤呢。

      潘掌柜见差不多了,一敲锣鼓正待宣布,台下忽然有人高声喝道,“慢着!”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是巧云楼中名唤玉官的戏子,亦是今夜登台出演之人。他原本心性极高,誓要在这琉璃会上力压众人一举夺魁,谁知被孟子飞抢了风头,心中自然义愤难平。再者这玉官平日里同兰哥儿也算相熟,见适才那“杨妃”音韵神情、形容举止之间与往日的兰哥儿大不相同,心里便起了疑惑,要试他一试。

      只听他向潘掌柜道,“今夜大家汇聚一堂、当台唱戏,既是缘分,亦为比试。如今既要当众宣布结果,因何不见最后出场的兰哥儿现身?莫非他忖度自个儿必胜无疑,已拿捏起这优胜的架子了不成?”
      “这……自然不是……”潘掌柜心中暗暗叫苦,支吾了半天却接不下话去。

      见他这般光景,那玉官已将心中猜疑证实八分,当下冷笑一声道,“据说兰哥儿近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昨儿我还见他的贴身小厮到处求医问药,怎的今日便有力气登台了?这会子又迟迟不肯现身,莫非你琼灵阁借着东道主的便宜,行那冒名顶替、李代桃僵之计?”
      此言一出,其他戏班们尽皆鼓噪起来,纷纷要求兰哥儿出来说个明白。
      潘掌柜一张脸涨得通红,眼见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不由长吁短叹、叫苦不迭。

      前面吵翻了天,孟子飞在后台却也坐不住了,当下便要出去。童小七忙拦住他,急道,“你何苦再出去添乱!”
      “不然怎的?”孟子飞皱眉道,“如今这架势,若不说个明白,谁也脱不开!”

      “说什么明白,怎么说明白?咱们本来就理亏,你出去还不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童小七拉住孟子飞不肯放手,“依我说,忙也帮过了,其他的事与咱们无关,还是赶紧回去罢!”
      “那怎么成!”孟子飞连连摇头,“是我出的主意要替兰哥儿上台唱戏的。既然事发,如何能一走了之,让潘掌柜与兰哥儿担这罪责?”
      童小七好说歹说都不成,急得直跺脚。

      正拉扯间,就见兰哥儿在阿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来,边咳边道,“七爷,孟公子,你们不必烦心。他们要我出去,我出去再唱给他们瞧瞧便是。”
      童小七待他可不似待孟子飞那般温柔,只没好气地一摆手,“莫再生事了,你病成这样,往外一站岂不是明摆着给人挑理儿的么!”

      兰哥儿本就昏沉难耐,见童小七言语之间愈加冷淡,不由得又伤心又悔恨,只觉胸腹间一阵疼痛,急气攻心下直咳了个昏天黑地、摇摇欲坠。
      孟子飞见他这般模样儿,当下更是懊恼,忙让童小七扶住兰哥儿好生照料,自己则一掀帘子径往台上去了。

      孟子飞此时已换回原先穿着的一身白衫,妆容尽卸眉眼明净,自不复片刻前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却是翩翩少年郎、公子世无双。他几步到了台前,微一拱手,朗声道,“诸位,在下孟子飞,是兰哥儿的朋友。适才因他病重代为登台,事急从权,未及向各位禀明,不免贻笑大方。若因此坏了规矩有违公允,孟某甘愿领罚,还请诸位莫要为难潘掌柜与兰哥儿。”

      他几句话说得干脆磊落、毫无推脱,倒教众人一时怔愣住了,面面相觑间亦无话说。想来人家虽然临时调换了出场之人,但台上那一番高歌低吟、深情雅韵可丝毫做不得假,众目睽睽之下各凭真功夫而已,倒也无甚可大加指摘之处。
      正犹疑间,就听那玉官冷笑道,“你既承认冒名顶替,便该趁早被逐出这琉璃会去,岂敢还留在此处惺惺作态?”

      潘掌柜抬手抹了把汗,苦着脸道,“孟公子不忍兰哥儿带病登台,也是一番好意,玉官你既与兰哥儿相熟,又何必紧咬不放呢?”
      玉官心中恨孟子飞无端出来搅局夺了自己的头筹,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我只为参会的诸位同道不值而已。你们琼灵阁坏了琉璃会的规矩,自当取消比试资格,有何不对?”

      “谁在这里大放厥词!”童小七见那玉官得理不饶人,趾高气扬之处颇为可恨,便走至孟子飞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嘴角一挑,“你小子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资格,瞧这颐指气使的做派,若非面上风尘气浓得熏人,我还当是哪位公公驾临此地来代天子训话呢!

      楼上雅间里,沈天文一口水喷出来,摇头道,“童小七真个是一张嘴就能气死人!”
      刘安道轻笑一声,自语道,“说的倒也不算错。”

      玉官乃小旦出身,大约是唱戏时养成的习惯,音调动作之中颇有些女气,如今被人这般嘲弄,直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却是个极有眼色兼心计的,见童小七一副贵家公子的气派,倒不敢十分招惹,只得将这一口气忍下不作理会,仍旧向潘掌柜道,“无论如何,梅瓶上写着的是兰哥儿的名字,登台的却另有其人,谁能信服?”
      童小七哼了一声,“依你要怎样才算数?”

      玉官略一思索,而后昂首道,“必当撤了兰哥儿的梅瓶,其他人等重新计数,才算公允。”
      “不错不错,的确公允!如此一来,你这头筹也就唾手可得了,是也不是?”童小七抚掌称赞,眼里却殊无笑意,那冷厉瞧得玉官心中发寒,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情形倒比之前更糟糕些,孟子飞微微蹙眉,正待上前拉过童小七,不防眼前忽然冲出来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他们中间,直摆手道,“何必动气,何必动气呢!”
      众人看时,便见此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高八尺,面孔黝黑端正,只是威武有余,俊秀不足,偏偏又穿了一身文人的长衫,看上去不伦不类,颇觉怪异。他笑眯眯地左右一抱拳,“在下文伯滔,忍不住上来说几句公道话,不知可否?”

      沈天文扒着窗户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点评几句,“又一个出来抢吴老三风头的,你看吴老三那张脸黑的哟……”
      刘安道含笑点头,“文伯滔是山东第一富商文修远的独子,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却最喜欢凑些风雅之趣,为人也有些混不吝,这下倒更有趣了。”

      “文公子请说。”孟子飞趁机将童小七拉回来,一个劲儿对他使眼色,示意——要忍耐啊忍耐!
      文伯滔盯着他瞧了又瞧,心中赞叹——卸了戏妆更好看啊,简直毫无瑕疵!尤其是那双眼睛,当真净如秋水,让人沉醉……
      童小七忍不住狠狠磨牙——敢这么色眯眯地瞧我家小飞,爷今儿非扒了你的皮!

      “咳咳……”文伯滔清清喉咙,收了心思说正题,“琉璃会本是梨园盛事,风雅得紧,若太过较真,反而不美。我看孟公子也非京城人氏,大约不了解其中关碍,所谓不知者不罪嘛!只不过……”
      他话音一转,伸手从长桌上取过那个插满了绢花、写着兰哥儿名字的梅瓶,“冒名上场,到底有失公平,不当计算在内。”

      文伯滔点了点剩下那些寥寥落落得了几枝花的瓶子,指着其中一个念道,“巧云馆,玉官,今儿便算他获胜罢。”
      玉官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文伯滔瞧也不瞧自己,抱着满瓶子□□直奔到孟子飞面前,咧开大嘴笑道,“依在下愚见,这劳什子虚名不争也罢,孟公子的风华气度,又岂该被这俗之又俗的小小绢花所折辱呢?”

      言罢,他将那瓶子随手一扔,顿时摔了个粉碎,百两千两的绢花也散了一地。众人都惊了一跳,呆愣愣地瞧着他一个彪壮大汉忽然一甩衣摆单膝点地,拉住孟子飞的手,“深情款款”道,“今夜得见孟公子天人风采,实属三生有幸,愚兄不才,愿奉上京郊别院一座、南海珍珠十斛,只盼孟公子垂怜抬爱、屈尊俯就,愚兄得与公子日日厮守、成双成……哎呀!”
      “成你个头!”童小七终于反应过来,当即一脚将人踹下台去,边捋袖子边磨牙,“竟敢调戏我家小飞,还拉他的手?大爷今天不揍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童!”

      “愚兄一片真心,苍天为证呐……”文伯滔躺在地上还一个劲儿嚷嚷。
      周围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公子哥儿们左右瞧了瞧,忽然都开窍了似的争先恐后往孟子飞面前凑,“美人儿跟我吧!我出二十斛夜明珠,再加五十块蓝田玉!”
      “我家宅子更大,还有良田千顷!”
      “我爹乃建昌总兵,谁都不许跟我争!”

      孟子飞何曾见过这般阵势,惊得一个劲儿往后躲。童小七左拦右挡,还得护着他不被人占了便宜去,恼得性起,下手处再不留情,打得他们唉唉直叫。那些随从自然要护着自家主子,抄起家伙纷纷冲了上来,整个厅堂里瞬时乱成一团。

      孟子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个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叹,“你啊……真不让人省心!”
      “吴大哥!”他又惊又喜,转头看去,便见身旁那微微笑着望向自己的人,可不正是吴歆。

      “今儿可算唱过瘾了?”吴歆一挥袖子,将两个冲到跟前的打手掀翻在地,又揽住他肩头,轻轻巧巧地一旋身,正避开个不知从何处扔过来的青瓷酒壶。
      孟子飞一把抓住他衣袖,脸色微微发白,“这下怎么办?”

      吴歆见他睁大了眼睛像只受惊的猫儿一般,那表情可爱极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被围在人群当中的童小七大吼一声,“吴老三,你还有心情笑,老子快挡不住了!”

      吴歆笑眯眯地冲他一摆手,“英雄救美这么好的机会,吴某就不跟你抢了,记得代我多揍几下。”
      说着,他拉过孟子飞便走,急得童小七直跳脚。

      孟子飞自然不忍心这般抛下他一人,回身要去帮忙,却见身旁闪过两个人影,正是阿奇阿正兄弟俩。
      “美人儿放心,你跟主子先走,这里交给我们罢!”阿正搓搓手,兴高采烈地冲上去打群架,阿奇摇摇头也跟过去了。

      他俩一加入,场中局势立时明朗起来。那些护院打手平日里欺男霸女耀武扬威惯了,今日遇上真正的高手,一个个却蔫如浸了水的泥球,恨得那些少爷公子们在一旁跳着脚破口大骂自个儿手下这一班废物。

      那阿正还是个忒调皮不过的,打架也罢了,偏他花样最多,似只灵猴般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在这个脑后敲一记,在那个脸上踹一脚,搅得众人晕头转向乱成一团。他还顺手扯了根系花灯的大红绸子,几下便将十几位公子爷捆在了一起,再一拉一扯便人仰马翻躺了一地,偏偏那个大块头文伯滔还倒在最上头,压得下面众人嗳哟嗳哟地叫唤个不停。

      孟子飞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无奈摇头呢,吴歆可没耐性陪阿正在这里耍宝,拉着他便要出门去。谁知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喝令行伍之声,随即便涌进两队黑甲兵士,将整个琼灵阁围了起来。这些兵士个个全副武装,明晃晃的长///枪大刀挟着黑压压的肃杀之气,原本正吵闹不休的众人被这气势惊得纷纷收声,忙将自家主子扶到一旁,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所为何来。

      潘掌柜好容易扶着墙角喘匀了气,见这情景立时又煞白了一张脸,战战兢兢走上前做了个揖,“诸……诸位大爷夤夜至此,不知有何公干?”
      那些兵士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全只当他不存在一般。潘掌柜深吸一口气,正待再开口,忽听外头有人冷冷道,“本将接到线报,说此地有捻贼余孽出没,特来查证缉拿,任何人等若敢窝藏捻贼,格杀勿论!”
      话音稍落,一个黑甲武将已大步走了进来。那人身材魁梧面容黝黑,右颊边靠耳处长了个鸡蛋大的瘤子,观之甚为可怖。

      一见此人,阿正微微皱眉,朝阿奇使个眼色,两人身形一晃,早站在了吴歆与孟子飞身后,一人一边,隐隐成防备守卫之姿。
      孟子飞略觉诧异,再转脸看时,就听吴歆轻哼一声,冷冷吐出三个字来,“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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